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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诱骗 ...

  •   白陌回到紫微宫。他原本满是诡笑的脸,此刻却黯淡了下去。

      方才在天牢前与长倾的一席话,又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见四下无人,从一层屉奁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小小的旧手帕。一层层打开后,是一枚已经泛黄的长长狼牙。

      这里藏着一个,阿狐与苍潋的故事。

      白陌本是妖界澜丘狐族出身。只是他自出生便和同为白狐的娘亲相依为命,在澜丘边境的幽茸山里,过着离群索居的贫苦日子。

      他虽只偶尔瞧见过路过山涧的村妇樵女,但他坚信娘亲就算放到仙子林立的天宫,也定是一颗光艳夺目的明珠。

      他的娘亲是这世间最漂亮的美人儿。

      这并不是臆测自诩。白狐是澜丘狐族最为貌美、也被视作最为□□的一支。虽然这是娘亲死了十数年后,白陌回到澜丘狐宫才听闻的传言。

      因此白狐一族的命运颇为凄惨。雌狐大多被分配给首领头人。作为配种传宗的工具得到精心饲育,已算是最好的结局。

      而雄狐却连这点美貌以外的价值都没有。他们被当做奇珍异宝送给外族,满足权贵们各种邪癖,大多被凌虐玩弄至死。

      白陌的娘亲,本是澜丘狐王最得宠的侍妾,却和白狐族中青梅竹马的恋人暗通款曲。她发觉自己身怀六甲之时,传来的却是恋人被送至妖帝宫中玩弄至死的噩耗。

      不过是一代代的轮回罢了。白陌的娘亲冒死逃离了狐宫,独自在凄风苦雨下的山洞里,生下了白陌。

      “澜丘白狐,这身瑰丽的皮囊,不过是狩猎者的目标……世间总言狐欲本淫,这不过是世人的偏见罢了。你这一生,都莫要出了幽茸山,更莫要对外人动了情……否则等待你的便是无尽的宿命……咱们就算贫苦一生,也莫要再过以色侍人的日子!”

      小时候,娘亲总这般对着白陌循循教导。他如今忆起,才明白娘亲早已参透世事,是他见过最有大智慧者,就连九重天的玄女娘娘都不及一二。

      那时的白陌,连名字都没有。娘亲只唤他“阿狐”。

      没有名字好啊。没有名字,别人连记都记不住自己。宁可明珠蒙尘,也不能陷入泥淖。

      阿狐一百岁的时候,亲眼看到出门采摘野果的娘亲,惨遭路过的山匪轮番凌辱后,被活活掐死在了山涧旁。

      他至今仍不明白,为何娘亲那时没有变回狐狸的真身,咬死那些坏人。

      他只记得娘亲叮嘱他躲在一旁的洞穴中。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喊出声,更不能跑出来。

      否则娘亲便会变成一阵清风吹走,阿狐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阿狐死死咬住自己的爪子。尖利的牙齿令手掌鲜血淋漓。他哭得泪流满面,终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待坏人走了,阿狐嘶喊地哑了嗓子。他看到娘亲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却再也没能回应他一句话。

      阿狐使劲了浑身的力气,也抱不动娘亲冰冷的身体。他不得不抱来柴火,看着娘亲在自己面前,化为了一缕缕青烟。

      娘亲终是变成一阵清风吹走了。

      幽茸山的狐狸洞里,只剩阿狐一个人了。

      他从此孤零零地在山里采野果充饥,这般又过了一百年。

      直到有一天,他隐隐瞧见西南方狼烟四起。他亦听闻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议论,妖界这些年征战杀伐迭起,不甚平静。连路过山林的樵夫渔女都数年未曾再见了。

      他仍是去山林采摘野果。只是有一天,他在娘亲去世的山道旁,见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那是一个同他一般大的少年,身材却是比他高大了不少。少年身上穿着破损不堪、满是血污的盔甲,还插着几只箭。他躺在山涧旁闭着眼,浑身都是血迹,似是昏死过去多时了。

      阿狐第一次见到这般英俊结实的男孩子。他的心里莫名跳跃了一下,小心翼翼靠近了少年,却看到了他头上狼毛编织的装饰,还有颈间血污中若隐若现的暗黑狼头印记。

      是狼族的人。

      阿狐又害怕了起来。

      他忆起娘亲告诉他,莫要再和幽茸山之外的人有任何瓜葛。瞧见少年的头微微摇了两下,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阿狐竟是本能地转身想跑。

      “救……救我……”

      只是少年一开口,气若游丝的微弱声音,在阿狐的耳中却如环佩般叮咛作响,令他再也不能移动脚步。

      他鬼使神差一般回到少年身边,解开他身上破损的铠甲,艰难地将他的身子背了起来。

      阿狐赤着足,背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越过了山涧,将他带回了狐狸洞里。

      少年睁开眼时,瞅着山洞里极其简陋的陈设,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瞥见跪在一旁拧着蘸满了清水的破布的阿狐,本能地抓起了扔在一旁的佩剑。

      阿狐吓得缩成了一团。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少年的嗓音虽是万分警觉,却又略带了几分磁性,一如既往地好听。

      “我……我是阿狐……这里是我的狐狸洞……”阿狐从指缝中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少年。自娘亲死后,他已快一百年没同别人说话了,怯生生的声音带了几分嘶哑。

      “你是狐族的人?”少年眉头一皱,竟真的拔出了剑来。

      阿狐连忙摇摇头,“我从小就呆在这里……我没见过狐族的人。”

      昏暗的光线中,阿狐瞥见少年也在仔细端详着自己。

      少年深邃的浓眉大眼,终是漾起了几分柔和的光泽,“是你救了我?”

      只是话音刚落,他似是再也撑不住,吐出了一口血来。

      照料了少年几日,阿狐才逐渐知道,少年是狼族太子苍潋。

      澜丘狐族与狼族的战争,已持续了近百年。近日狐族易主,又发起了对狼族的征战。苍潋领兵还击至此,不料却中了埋伏。

      阿狐并不懂这些事。他只抱着膝盖听着,末了才敢怯生生问一句,“幽茸山外,好玩吗?”

      他渐渐忘了娘亲叮嘱自己的话。

      苍潋善于骑射。养伤的日子,他总能从山涧射来野兔,烧烤后唤阿狐一同来吃。

      一开始阿狐总有几分胆怯,只睁着一双迷人的吊梢眼望着他,并不敢上前。

      在此之前,他从没吃过肉。

      见阿狐总赤着双脚,苍潋轻轻抱起他的双足端详着,只见新伤压旧伤,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血口。

      “为何不穿鞋?”苍潋问道。

      阿狐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他从小便从未穿过鞋。他甚至从未仔细瞧过鞋履究竟是什么模样。

      苍潋从山里采摘来艾草,为阿狐编了一双草鞋。

      “这么好看的一双脚,却满是伤痕,可惜了。”苍潋一边说着一边抬起阿狐的脚,为他系上草鞋。

      阿狐仍是怯生生地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只是他的心中,却似久违地照进了一束阳光。

      苍潋说着抬起头来,见阿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笑了笑,抬手轻轻擦了擦阿狐脸上的污泥,“这么好看的脸,为何总弄得脏兮兮的?”

      阿狐的脸更红了。

      他知道自己大约生得很好看。他亦隐隐觉得抹上泥巴,遮掩住自己的容颜,自己才会感到安全。

      只是如今在苍潋面前,他第一次愿意敞开心扉,不再遮遮掩掩。

      苍潋在幽茸山中养伤的日子,是白陌最开心的时光。

      苍潋会制作各种箭矢刀枪,教阿狐射箭打猎,握着他的手教他开弓。

      阿狐虽羡慕苍潋是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却还是摇摇头道,“娘亲教我不要随便杀生。”

      他带苍潋去摘山中的灵芝和山莓,看晨间的日出和傍晚云翳中的落日,教他吮吸杜鹃的花蜜。

      有一日苍潋突然问他道,“阿狐,你喜欢我吗?”

      阿狐并不完全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却又无师自通般点了点头。

      苍潋握住他的手,“那你愿意随我回狼族吗?”

      阿狐愣住了。

      他原以为,苍潋会一直和自己呆在幽茸山中,一起看花开花落。而当苍潋提到自己要离开幽茸山之时,阿狐的心猛地一酸。

      自娘亲去世后,他第一次落下了泪来。

      他想起了娘亲告诉自己的话,这一世都不要离开幽茸山。只是这一次,他犹豫了。

      他在心底默默向娘亲忏悔。他实在不想离开苍潋了。

      当夜,在阿狐简陋的狐狸洞中,苍潋掏出了一颗狼牙,郑重系在了阿狐的颈间。

      “从今往后,阿狐和苍潋,永远都不再分开了……”

      苍潋要吻他,要解开他的衣裳。未通人事的阿狐,又忆起了娘亲的话。

      “世人皆道澜丘白狐生性放荡。从今往后,我们再不做以色侍人的事儿……”

      想到娘亲死前的惨状,阿狐摇了摇头,推开了苍潋的手。

      苍潋并不勉强,只拥着他安睡了一夜。

      只是他们终究没能安然离开幽茸山。苍潋藏身在幽茸山的事,被发觉苍潋形迹的山神告密于狐王。阿狐孤寂清冷的狐狸洞,一夜间却被澜丘狐王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

      伤愈的苍潋,一人杀出重围,本不是难事。只是他再也不忍心丢下阿狐一人受苦,眼睁睁看他重新沦为世人的玩物。望着被钳制的阿狐婆娑的泪眼,苍潋扔了佩剑,束手就擒。

      “你只要从了本王,我就放了他……”阿狐未经世事的单纯心思,任谁都是一望便知。色欲熏心的狐王像是随意玩弄一只微不足道的鸟雀般,诱惑着阿狐。

      在苍潋声嘶力竭的呼唤声中,阿狐还是随着狐王进了大帐之中。

      那夜撕裂身体般的疼痛,直至今日白陌仍是难以忘怀。

      可更令他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是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子跌跌撞撞跑出大帐,只看到苍潋已身首异处、满是刀痕的身体暴尸帐前,至死仍未合上双眼。

      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阿狐在山中,用自己的狐毛缝制的一只胖胖的小白狐玩偶。

      虽然已浸满了血污,从一只“白狐”变成了“黑狐”。

      那是阿狐生来第三次哭泣,也是最后一次哭泣。

      那天起,阿狐死了,他的魂已随了苍潋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白陌”,那个宛如行尸走肉的狐族妖孽。

      他亦想过一了百了,随苍潋而去。只是有一日他听了澜丘的狐族圣女所言。只要苍潋的骨骼还在,他们便有重逢于阳间的可能。

      白陌暗暗握紧了手中的狼牙。也许澜丘白狐终是本性放荡,他开始麻木地讨好着那些垂涎于他的美色的男人。白陌在床笫之间伺候人的本事,逐渐成了六界坊间的鄙俗笑谈。只是从狐王的娈宠,到被当做妖族珍宝、送入天界洛川的紫微宫中,他从未有一日离了它,从未有一日忘了他。

      忆起这些往事,忆起苍潋,白陌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只是今日,他的脸颊挂着泪水,又泛起了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令他本就妩媚动人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凄艳诡谲。

      旁人都以为白陌不过志在竭力讨好洛川获其独宠。却不知他心底,泛滥着更为汹涌澎湃的波澜。

      “待我与长倾联手,统御了妖族……总有法子再见着你……苍潋,等着我……”白陌轻轻摩挲着那枚狼牙,喃喃自语着。

      这时紫微宫寝宫的门外,又远远传来了浅儿的声音。

      “陛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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