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故人归09 ...
-
“李姑娘!李姑娘求您救救小的!”
率先打破她们之间微妙气氛的是一声凄厉的呼喊,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的奴仆磨着双膝蹭到李月参的面前,对着她不停地磕头,很快石板上映出一小块血痕。
其他被折磨到几近失去神智的人猛然间仿佛被生命之手拉扯了一下,浑身一颤,反应过来也跟着跪到李月参的面前,磕头混着求饶声此起彼伏地响在她的耳畔。
所有人都知道李姑娘身份尊贵,又颇受家主宠爱,平时对下人奴仆也是温和有礼,从不苛责打骂他们,见他们有难处还会帮上一帮,若是他们求情,她一定会从那修罗手里救下他们!
李月参神情未变,只是垂眼轻轻扫了一圈跪着的这些人,发现有几个还很面熟,是经常跟在亓明烽身边的。
“李姑娘,您要为他们求情吗?”
春宴一脚踢开那无头尸体,掌心的长刀被风一吹就化为沙影,她转向李月参,身上所有的血迹都无处遁形,暴露在明烈的日光之下,刺着所有人的眼,她微微笑了笑,却不知为何没有靠近。
“只要您开口,无论什么要求,奴婢都会答应。”
见她这般说道,跪着的奴仆们更加急促地呼喊着李月参的名字,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
有一个在绝望之下甚至伸手想抓住李月参曳地的裙摆,紧接着一片求饶声中响起一声惨叫,其他人仿佛被扼住了脖颈,撑大了眼睛看着那人捂着断手倒在了地上,痛得四处翻滚,几近昏厥。
众人骇然。
没人看清春宴是什么时候出刀的,回过神来时只见她立在原处,唇角染笑,眼神却冷若冰霜,说道:“你们那脏手也敢碰她?”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往李月参身边凑。
自始至终,李月参面色都很平静,眼底未有一丝波澜,此刻才淡淡出声:“那个婢女说的是真的吗?”
春宴想过她会失望,会责怪,会离去,可怎么也没料到她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有一瞬间的无措,很快便被压了下去,弯起眼睛,说道:
“您可能不太清楚,奴婢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今日跪在这里的都曾经对奴婢特殊关照过,您若是感兴趣,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听一听奴婢的过去?”
李月参轻点了下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坐在了石凳上,很快便有婢女为她奉茶,她道了声谢,清凉的目光随意地落在一处。
春宴心里畅快,坐在了她的左边,随便指了个抖得最厉害的奴仆,笑道:“就你了,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想想你曾经对我做了哪些事,写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李姑娘听。”
被选中的奴仆煞白着脸偷偷瞧了眼李月参,见对方没有出声制止的意思,最后一点希冀的火苗被扑灭,面如死灰地扶下.身,写出来的字支离破碎。
一炷香的时间里,李月参听着这些人压抑的抽泣声,下垂的眼睫遮住了她琥珀色的瞳孔,静谧地端坐在那里,叫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念吧。”春宴下巴搭在交叠的手指上,微微一笑。
那奴仆抖着嗓子说:“小的色胆包天,垂涎婢女春宴姿色,于沈婆子处寻了媚药,下在春宴的茶盏里,意欲……意欲占为己有,然婢女春宴抵死不从,小的恼怒之下将其推入井中,施展术法以冰雪覆之,令其埋在雪中昏迷一夜几近丧命,事后怕其反咬一口,小的散播谣言,说是春宴为勾引家主自饮媚药,谁知弄巧成拙来到了小的卧房,小的,小的……”
快要念到最后一句话,他仿佛感受到了那柄长刀贴在后脖颈处散发的寒气,怎么也念不下去。
春宴没那么好的耐心,径直走到他身后,扬起长刀时朝李月参偏了偏头,轻快问道:“李姑娘,您要救他吗?”
李月参触到他绝望的眼神,清冷的嗓音飘散在春日的空气里:“罪无可恕。”
至此,众人才知晓,这位温柔随和的李姑娘,也有冷厉无情的一面。
春宴双眼似是藏了星子,亮了起来,混着风大笑了两声,一刀斩落奴仆的头,喷涌出来的血尽数落在春宴的身上,脸上,她眸中的光越来越亮,笑意越来越深,仿佛陷入癫狂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再来!”
春宴握着刀回身一指,冲天的血气顺着刀尖直逼一人的面门,被指中的人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她挑了下眉,一旁候着的婢女立刻上前施展术法,凭空出现了几百根银针,齐齐扎入那人的血肉里,术法不停,银针没了一半,直到那人睁开眼睛,瞳孔涣散,婢女才退了下去。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
只是这次,在春宴走到那人的身后时,李月参适时出声,凝望着春宴,轻声说:“罪不至死,他并无恶念,只是为求自保而屈服于冯川的威逼,亓明烽问起时也如实相告,未曾隐瞒。”
话落,春宴掌心的刀再次化作沙影,她没有一丝被打断的迟疑和不满,收了刀就往回走,笑道:“李姑娘既然说他罪不至死,那就暂留下他这条贱命吧。”
那人走了一遭鬼门关又走了回来,死里逃生满满的后怕,衣裳被汗水浸湿,慌乱道:“谢李姑娘!谢春大人!”
随即就被婢女拖了下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意识到还有一丝生还的可能,写自己的罪状时试图模糊了重点,把锅都往死去的人头上扣。
然而春宴正正应了那句“瑕疵必报”,哪些人主犯,哪些人跟风,哪些人被迫,她心里亮堂堂的,见这些人不老实,一刀砍在他们的脊背上,叫他们提前丢了半条命。
“李姑娘心善,我却不心盲,还想再试试你们的骨头和我的刀哪个更硬吗。”
他们面如死灰,其中一个在死亡的不断鞭挞下,竟生出最后一丝狠意,于绝境中奋起反击,衣袖下闪过匕首的锋芒,直直地朝春宴的心口刺去。
李月参瞳孔轻微地缩了一下。
春宴嗤笑着道一声不自量力,轻而易举就制住了对方,扣着他的手腕猛地往下一折,发出骨头错位的声响,那人凄厉地哀嚎,嚎到一半又蓦地止住,瞪大了眼眶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经插.进了一把刀。
春宴将刀拔.出来的时候,李月参的面前出现一道透明的屏障,将这人喷溅出来的血液都挡在了外面,一半从屏障上滑落下去,一半落在了春宴的手臂上,正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淌。
李月参一身干净纤尘不染,春宴满身是血状若修罗。
春宴侧过脸,对李月参微笑道:“李姑娘爱干净,可不能被这些腌臜之物沾染上,奴婢——”
戛然而止。
李月参看见春宴的眸光一寸寸地暗下去,前额脖颈处爆出条条青筋,不过片刻,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四肢疲软,往后一仰,竟是直直地摔倒了下去。
她并没有摔在地上,半途就被李月参稳稳地抱住。
李月参抬眼一扫周围神色茫然惊慌的婢女,知道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出声时带了份重量,掷地有声,嗓音沉沉:“立刻去请医司过来。”
-
亓明烽得知春宴昏倒的时候,正在内室与妹妹亓明怜一面下棋一面讨论矿山一事。
听完下人来报,不想在妹妹面前暴露自己的软肋,于是压住翻腾上来的担忧,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昏倒了?”
下人也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亓明怜捏住一颗黑子,摩挲着,盯着棋盘头也不抬地说道:“兄长去看看吧,好歹也是杜家派来的,有个什么闪失不好向杜家主交代。”
亓明怜贴心地给他找好了台阶,亓明烽也就顺着下了,一甩衣袖就往外走,不多时就消失在了亓明怜的视线中。
大概是春宴头一回当众昏迷,她手底下那几个婢女奴仆都有些慌了神,瞧见他也没有将他阻挡在外,毕竟这里到底是亓家的地盘,能不能救下春宴的命,全看亓家主的心情,是以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春宴的卧房。
床沿上正坐着李月参,侧着身子,轻柔地拂去春宴脸颊上因汗水黏住的发丝,眼神平静。
她这番姿态落在亓明烽的眼里莫名生出一丝别的意味来,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昨晚撞见她们二人贴在一起的画面,那样的近,他再晚来一步,她们就……
太阳穴突突地跳。
亓明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上带了丝寒气,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对李月参说:“轻棠,你身子弱,照顾人这种麻烦事还是交给婢女去做吧,我叫人送你回去。”
李月参撩起眼睑,淡淡地看他,仿佛一瞬看穿了他脑海里盘根错杂互相纠缠的念头,连他都理不清的思绪,落在她眼里却恍如明镜,所有阴暗的角落都被映照出来。
他曾爱极了她的这份通透,衬得其他人都黯然失色,然而此刻他又有些恼怒她的聪慧,偏过头不去看她,视线落在春宴那张明艳绝伦的脸上,又有一瞬的恍惚。
所有的神情自春宴脸上褪去,留下那最原始最本真的五官,一如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婢女。
仿佛下一刻,小婢女就会睁开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唤他“主上”。
“她到底怎么了,医司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吗?”
李月参也跟着望过去,轻声说:“没有,医司也瞧不出症结所在,恐非平常咒术,其烈性更甚百倍。”
亓明烽莫名生出一丝躁意,只想把那一无是处的医司丢进万丈深渊里去,再开口时没压住烦闷:“我认识一个大妖,于咒术领域颇有造诣,但他脾气大的很,轻易请不动。”
言外之意,他要将春宴带走,亲自去见那位大妖。
李月参找不出拦下的理由,便点了点头,想起身为亓明烽让出道来。
谁知,一股不小的力气死死地拽住了她,致使她起身的动作顿住,往后头望去。
春宴仍昏迷着,只是伸出手死死地攥紧了她的衣袖,用力之大,可见手背上的青筋,骨节都泛起白来。
李月参试图扯出衣袖,终是徒劳。
小婢女并非装昏,只是有所感知,刻在魂魄深处的被抛弃的惧意让她本能地攥住她生命里始终在追赶的明月,害怕明月再一次从她手中逃走,害怕她再一次孤身一人。
这种惧意太过强烈了,如有实质附在春宴抽紧的手指上。
李月参凝视着春宴,忽轻叹一声,重新坐回到她的身旁,对亓明烽道:“我不能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