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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故人归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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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亓明烽披着满身寒气回来时,亓明怜仍靠坐在棋盘旁边,胳膊支着,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杂书。
一母所生,亓明怜与亓明烽有五六分像,淡化了他锐利的线条,柔和了五官,只是眉目间的冷傲如出一辙,看似沉静自若,实则不屑一顾。
华丽的衣裳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地上,淡蓝色的蛟纱如雾一般弥漫开来,衬得她撩起眼睫的双眸都朦胧起来。
“看样子,有人让兄长吃了好大的闷亏。”亓明怜将书盖下去,遮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了那双眼睛,觑着他,“落花既无意,就让她随流水逝去,你又何必执着至此。”
亓明烽僵着脸色坐在她对面,眉心压下去,目光沉沉。
亓明怜放下书,转而拈起了一颗黑子,语气随意道:“哦,我忘了,兄长想要的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得不到也要毁掉,那我是不是该去劝劝那位李姑娘别不识好歹把命也折进去了?”
亓明烽瞥她一眼,不去理会她话里的揶揄,径自说道:“春宴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春宴前脚刚入城,她后脚就进了亓府,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是以亓家许多仆从都不清楚,更别说杜家的春宴了。
她特意瞒下自己的行踪,就是想查一查这个春宴四年后“死而复生”做了杜家的刀又来到雁城,目的是什么。
谈及此事,亓明怜双指夹着黑子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桌面上,饶有兴致道:“查了个七七八八,基本把她在杜家的事摸清了。兄长,我不清楚你一开始为什么只把她收做奴婢,若是放在我这,我定要把她培养成最厉害的刀妖,做奴婢真是太委屈她了,你瞧不见她眼里燃烧的都是野心吗。”
亓明烽闭上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春宴时的场景。
他瞧见了,所以他为此心惊,决不允许她做刀妖。
亓明怜将春宴在杜家的经历细细说与他听,他的眉心渐渐拧在一起,胸腔处莫名生出一丝钝痛,好似与那婢女的心连在一处,她受了伤,他也跟着疼,如丝网一般,交织在一起的全是悔意。
他陷入自苦之时,没注意到亓明怜带着些探究与玩味的神情。
“她身上的烈性咒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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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杜家主下的。”
自昏迷中醒来的春宴微笑着,这般告诉了李月参。
只是此时她脸色苍白几近透明,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使得那笑容都无力了几分,有种瓷器般的易碎感。
李月参察觉出她肩头细微的颤抖,帮她掖好被角,轻抚了下她的额头,只说:“所以你受制于他?”
春宴凝在李月参脸上的目光虚了一下,体内蚀骨的疼痛还在折磨她,但她演技一向很好,从前李姑娘就看不出她卑劣的内心,如今自然也发现不了她的掩饰。
“李姑娘还记得我跟您说过的那个满嘴谎话的杜家公子吗。”春宴盯着疼出重影的李月参,声音更轻了一些,有种荒唐的缠绵感,“他是杜家主的大儿子,杜庚。”
“他视女人为随意蹂躏的玩物,那我就让他死在他最瞧不起的玩物手里。即便我被杜家主关入地牢,我都没有后悔过,我觉得很畅快,李姑娘……您能明白吗?”
李月参望着她,说:“我明白,你没错。”
春宴又笑了:“杜家主是个精明的大妖,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比死亡更有价值的东西,他给了我两样东西。”
“一样是用蚩铁锻出来的刀。”
“一样就是这骨环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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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骨环咒啊,是我等大妖都难以忍受的极为残忍的咒术。”亓明怜懒淡抬眸扫了眼对面亓明烽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下咒之人以妖术幻化几十个薄薄的环形铁片,铁片上附有咒纹,而后将它们一个一个地嵌入她的关节之中,绕开致命的位置,剩下的都是可以折磨的地方。平常感受不到,每逢月末,咒纹亮起,她就要再尝一次关节被环片嵌入的痛苦,周而复始,无穷尽也。”
亓明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牙齿磨着,硬生生挤出几个字:“如何解咒?”
“需以下咒之人心甘情愿奉上心头血解之。”
亓明怜好笑地勾起唇角,说道:“兄长,你觉得杜家主会心甘情愿为了一贱民奉上自己的心头血吗?”
亓明烽捏着手指,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四年前,我不该抛弃她,使她遭受这般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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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没有抛弃我。”
春宴眨了眨眼,抿去滑过眼尾的汗水,对着胸口开始起伏,眼底波澜骤起的李月参,笑了下,收敛起前几日的放肆张狂,乖巧的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李姑娘,您一直在奴婢的心里呢,奴婢想您的时候,就会听到您唤春宴,四年里您不曾离开片刻,何谈抛弃奴婢呢。”
春宴见她眸中自责之色愈深,面上的笑意就越纯良。
“玉池里对您说的话,只是奴婢一时的闹脾气罢了。奴婢知道,背弃亓家又滥杀无辜,乖戾狠辣又不择手段,桩桩件件都是您不喜的,可是奴婢没办法呀,奴婢不想死,就只能走这条火海路,一路的火焰烧着奴婢的皮相,从前的春宴就被烧没了,只剩下一团腐臭的血肉还在往前走着,走向您,又怕您闭上眼背过身,奴婢不知所措,只好说那些话来刺激您。”
顿了顿,春宴眼里多出几分无措,像是怕她生气,微哑的嗓音弱了下去。
“奴婢只是太害怕了,不想再孤身一人回到杜家,回到不知何时又会打开的地牢,在那里忍受着没有尽头的咒术。”
李月参再难维持平日里的冷静克制,俯下.身子将春宴笼在自己的怀里,眸色难掩悲戚,声音极轻极柔,是从没有对任何人展现过的温柔和疼惜。
“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我与你一同去杜家。我会想办法,解开你身上的妖咒。”
春宴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的,半晌,点了点头。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春宴如一匹恶狼,眼中泛起凶狠的光,将那些展露出来的纯良尽数撕碎,只余即将捕获到猎物的贪婪和疯狂。
——李姑娘,您又被奴婢骗到了。
从一开始,李月参就陷入了她为她编织的天罗地网中,她所有的话语,所有的神情,都是为了将她牢牢缚在其中,还要让她自认为是心甘情愿地跟她离开。
无论是重逢之夜,玉池相见,还是以萄红为饵,院中杀人,亦或是妖咒爆发,她所剖开来的自己,都是想让李月参看见的自己。
她一点一点在李月参的心里构建出一个纯良不再心狠手辣滥杀无辜的“春大人”,然后妖咒爆发,将那个“春大人”炸的粉身碎骨,露出内里的脆弱和无助。
于是,她的李姑娘就会想,春宴其实还是没有变,只是藏得更深了。
有什么比失望心冷之后复苏的怜惜自责更加深刻的呢。
没有了。
春宴收起隐隐的疯狂之色,对上李月参温柔的目光,无力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奴婢这次来是替杜家主与亓家示好结盟,大概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李姑娘,您真的会跟奴婢回去吗?”
李月参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热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留下一串余温。
“春宴,别害怕。我哪怕剩最后一口气,都会爬到你的身边,不再让你一个人经受这世间的恶意。”
她望着李月参,舍不得眨一下眼,伸出手来拉住了对方收回去的手指,食指轻轻地摩挲着对方的骨节,她说:
“李姑娘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一定会长长久久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比奴婢活得还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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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去休息了,与你说这些话,下棋的兴致都没了。”
亓明怜理了理裙摆,刚想起身,忽又想起什么,望向对面的人,说道:“我给你的香,还有剩吗?”
亓明烽自褚山一战后就难以入眠,靠着亓明怜调配出来的松魂香才堪堪偷得好梦片刻,长此以往,他习惯了房内燃着松魂香,一日不闻,心绪不宁。
此时被她提醒,亓明烽说道:“还有一些,不多。”
亓明怜便从储物袋里翻出了新制作的松魂香,递过去,随意道:“省着点用,别太依赖我的松魂香,春宴既然没死,你也不用这般苛责自己。”
亓明烽收下,道了声谢。
见他并未放在心上的模样,亓明怜也不再说什么,离了内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亓明烽确实未将妹妹的话放在心上,若要剔除经年累月的习惯,则如削皮挫骨一般,并非易事。他照旧往香炉里添上新得的松魂香,洗漱好便躺在了床上。
只是这次,好梦没能眷顾他。
不知是否是骨环咒一事惹得他焦急忧心,他在梦里见到了被关在地牢里的春宴,几条生锈的锁链穿过她的锁骨,手臂,大腿,她垂着头,不辨神色,血水顺着锁链淌下来,泛着幽幽的暗光。
有人站在她的面前。
他想去看清那人的样貌,下一刻,角度偏转,那人赫然长了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那就是他。
他半蹲下来,依旧比春宴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伸出微弯的食指轻轻触上她的脸颊,细腻,冰冷。
他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他看到了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睛,含着缠绵的情愫,蒙着一层盈盈的水雾,勾着他,把他往她的温柔乡里带。
那些血水瞬间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钻进他的皮肤里,炙烤着他的三魂七魄。
有种膨胀的难受感。
亓明烽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重重叠叠,像是披着纱一般,他起了身,下地,那些纱又变成蛇混乱地扭在一起。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他要见到春宴,现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