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岁·古兰茵》八尺书

27、引江

　　等到方鳴见将阴火重新收回后，整座珉崂山顶，也只剩下了他们四人，以及八具全身鲜血尽失的尸体。
　　再加一副白骨。
　　古兰茵融合了四十万道阴魂碎片，整副躯壳已经变成了鬼体，被阴火吞噬了个干净。
　　只剩下一副白骨留存于世，还可供人收敛。
　　方鳴见收回阴火时，鬼门也随之缓缓关闭，最后消失不见。
　　两人走了过来，正要告诉他杨启蛰的事情，就见方鳴见忽然眉头一扬，随即手上凭空出现另一本名册，正是下册《引江》。
　　书页无风自动，停在了最中间的某页。
　　本应是空白的位置突然显现出来两个字——肖叹。
　　肖叹定睛一看，登时愣了：“什么情况？你不是说我不在这个时空，所以这上面没有我的名字吗？”
　　曹奇呼吸一窒，豁然转头看他，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你……”
　　自己从未告诉过肖叹这件事，他怎么会知道？
　　肖叹冲他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啊，我是枉生之人，听说这种人有今生没来世，所以曹奇啊，你下辈子不用还我钱了，哈哈哈哈。”
　　他自认为讲了一个不错的笑话，却见曹奇的神情却越发沉重，只好讪讪闭嘴。
　　“你的名字本应该在未来的《引江》上，而名册上的人贸然消失，它的主人自然也能感应到。”方鳴见扬手一扔，名册就被他抛到了半空中。
　　男孩半眯着眼睛看着空中越发刺眼的名册，继续道：“但是现在突然出现这种情况，说明未来的狡道之主在找你。”
　　回落的视线在曹奇身上停顿了一下，方鳴见最终看向了肖叹，平静道：“也就是说，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到未来吗”肖叹有些不敢相信，他都认命要在这个时代过一辈子了，结果现在突然告诉能回去了。
　　连忙扯着曹奇的手臂，希冀道：“那曹奇呢？曹奇是不是就跟我一块回去了？啊，我们还有一个妹妹，我妈早就想要个女儿，能把妹妹也带回去吗？”
　　他占了曹奇这么多年小便宜，这次终于崛起了，也给他占一次。
　　方鳴见摇头：“《引江》上只有你的名字，所以只有你才能通过《引江》被召唤回去。”
　　肖叹顿时就急了，他紧紧抓着曹奇的手臂，对方鳴见道：“不，不行，曹奇也要跟我回去，我们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他回不去，那我也不回去。”
　　说什么当好兄弟，结果呢，自己一个人回去，把他留在这里。
　　留在这个山河破碎，朝夕艰难的时代里。
　　自己算什么好兄弟。
　　转头去看曹奇，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黝黑深邃，藏着他从来都捉摸不透的某些情愫。
　　一个震惊无措，一个冷静平和。

　　方鳴见摇头，“ 凡是名字入了《勘岁》的人和鬼，除非像古兰茵那样，将其魂魄分离，不然的话，就算是跨越时间，空间，也必须听从当代狡道之主的召令，我无权干预。”
　　名字上的光芒越发刺眼，而肖叹的身体也逐渐变得虚幻起来。
　　肖叹连连摇头，声音几近哽咽，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要回一起回。”
　　曹奇回握住他的手，下一刻，猛然上前一步将肖叹抱在怀里，将额头抵在少年颈项间，道：“肖叹，我想要长命百岁。”
　　肖叹道：“好好，长命百岁，曹奇，你别松手，我拉着你，我们一起回去，然后活上个一百岁，到时候咱们两个老头子带着孙子孙女到公园遛弯去。”
　　曹奇抿唇，恍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
　　原以为早已能淡然处之，岂料钝刀子割肉最伤人。
　　他松开手，后撤一步，将手掌放在肖叹的双肩处。
　　他低下头，与肖叹越发虚幻的面颊近在咫尺。
　　所有的不甘心，在即将永别的可能性中，终于被逼迫成一句带着颤音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明白？还有多久你才能明白？”
　　他何其胆小，怕和肖叹连朋友都没得做，就生生将这份感情压制了许多年。
　　原因只有一个，肖叹对他，从始至终只有兄弟之情。
　　但是，哪怕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他都会紧抓不放。
　　然而肖叹从未给过他任何可能性，他会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异性的好奇与喜爱，会和他谈论这个年纪该有的冲动和烦恼。
　　在曹奇的苦海里，从未有蛛丝降落。

　　“嗯？”肖叹茫然的看着他，许是被他哀伤的神情刺痛，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到一个最为不可能，甚至有些荒诞的可能性。
　　忍不住放轻了声音，为心底那个莫名其妙的猜测寻求一句证词：“明白什么？”
　　曹奇勉强一笑，他将双手放在少年肩膀处，看着他愈渐消散的身影，终于毫无顾虑的将深藏眼底的，那些隐匿的，不堪的，龌龊的，难以启齿的，统统浮于这张皮相的最表面。
　　尽数奉于肖叹眼前。
　　让他真真切切的瞧个清楚明白。
　　若是被厌恶，那也很好。
　　若真的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就很好。
　　从幼时懵懂到少年爱慕，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杨启蛰可怜他，他却从不可怜自己。
　　感情这种事本就没有道理，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是男是女无所谓，只是因为是这个人而已。
　　他只是，想要更多，不愿知足罢了。

　　肖叹怔怔的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早知曹奇的眼睛生的好，衬的人温良而柔和。
　　可他如今才发现，这样的一双眼，实则最善情深。
　　可这样的情……他……
　　肖叹下意识想挠一挠后脑勺，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有些不真实了，猛然想起一事。
　　连忙回过神，从衣兜里取出分魂钉，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艰难道：“曹奇，对不起了。”
　　曹奇此时心神不定，还未来的及反应，就见肖叹紧紧将他抱住，下一瞬，后颈处就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这样的疼痛并未作用于躯体，而是魂魄。
　　曹奇身体晃了晃，下一刻，身形高挑的少年就面色苍白的捂着后颈将腰背佝偻了下去。
　　为防止他摔倒，肖叹连忙将肩膀抵在曹奇胸前，两人一同跪坐在了地上。
　　他的双臂已经彻底消失了，就在前一秒，他将分魂钉刺进了曹奇的后颈。
　　鬼卒身上本就有驭鬼师的一丝魂魄烙印，而就在刚才，肖叹用分魂钉，生生将曹白从曹奇体内剥离了出去。
　　其痛不亚于折肢断骨，曹奇紧闭着双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一层冷汗。
　　肖叹越过他的肩膀，看着从曹奇身上疯狂逃离的那道模糊黑影，眼眸在阴影里明灭不定。
　　他向方鳴见露出一个祈求的眼神，方鳴见心念一动，用蓝焰将这道黑影彻底吞噬。
　　肖叹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不能告诉曹奇，小黑鬼的真正身份。
　　可他若是回去了，曹奇一个人留在这里，曹白没了牵制，迟早会成为一大祸患，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趁着曹奇还不知道，彻底杀了。
　　他才不管曹白去几层地狱，受几分苦？
　　他只要曹奇好好的。
　　什么都不知道，就最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肖叹低头看着埋首在他怀中，痛不欲生的曹奇，低声道：“对不起。”
　　杀了你哥哥，对不起。
　　虽然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但还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