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岁·古兰茵》八尺书

26、阴火燎原

　　鬼门大开，无数阴魂正要破门而出，却见出口处，静静的站着一个人。
　　他只是站在门边，垂手而立。可那双眼，却带着比十殿阎罗还要森然的狠厉之意。
　　像是在说，敢踏出一步，试试？
　　阴魂大怒，疯狂的冲向出口，无尽的鬼气向古兰茵呼啸而去，密密麻麻的扎进他的身体。
　　古兰茵脸上的肌肉迅速痉挛了一下，然后死死咬住牙关。
　　他闭上眼睛，努力用自己的魂魄去融合这些阴魂。
　　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不断有阴魂被他掌控，成为阴兵，助他守住鬼门，以防有阴魂逃窜。
　　而古兰茵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越发混乱，就连身体，也开始被鬼气侵袭，每一寸血肉都宛如针扎一般，这样的痛苦让他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不远处的方鳴见目光微微一凝，身侧的岚告微依旧云淡风轻。

　　古兰茵再退一步。
　　“为什么是百万？”方鳴见突然开口，转头看向岚告微。
　　“为什么他不炼化十万，二十万，而是要炼化百万阴兵？”
　　阴兵本就不畏死，其威慑力更是让人闻风丧胆，完全用不了百万之众。
　　古兰茵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是个好问题。
　　青年愉悦的弯起唇角，耐心解答：“天地初来之时，是没有冥界的，直到后土娘娘化身轮回，这才有了冥界一说。世间万物才有了生与死，前生今世的概念。”
　　“然而轮回诞生后，后土也陷入了沉睡，冥界无人管理，便自行孕育出了一个化身。”
　　“酆都大帝？”方鳴见道。
　　岚告微目光闪动了一下，“对，酆都大帝。”
　　“你继续说，”方鳴见道。
　　“酆都虽有掌管冥界之能，却是个少年心性，不耐烦管这些，便设下死关十道，下放职权，让十殿阎罗各管一道，其下大小地狱无数，人类所说的十八层地狱，多为泛指，并非具体数目。”
　　“而这些大小地狱自然要有阴兵来维持。恰巧当时，巫妖大战，共工怒撞不周山，天河水倾，淹死了数百万凡人，幽冥自然也就一下子多了数百万阴魂。”
　　“酆都大帝便下令，找出其中生前有过大奸大恶，不配再入轮回的阴魂，炼化成阴兵管辖幽冥，然而那时候的人族大多敦厚质朴，数百万阴魂在一番挑拣下，达到要求的不足一千。”
　　“而酆都大帝的要求，却是百万。”
　　“之后，又过了数千年，人族越发壮大，进入冥界的新魂也日益剧增，当时全部阴兵也不过五万，只能勉强能维持住冥府运转罢了，偶有神佛进入幽冥，还会有一些阴兵被其无意间超度。”
　　“冥界的运转越发捉襟见肘，等阴兵达到十万之数时，又是数千年。但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方鳴见道：“什么事？”
　　岚告微缓缓道：“百万天兵进军北岳。”
　　方鳴见面色平静，似是疑惑：“这与阴兵有何关系？”
　　“无关，”岚告微垂眸，将不断翻腾的心绪强行按捺下去，继续道：“只是在这件事后，酆都彻底不再掌管幽冥界，而是从人间找了一个人，担任这个职位，一任是三百年，三百年后，退位让贤。”
　　“等他安顿好所有后，就陷入了沉睡，但当年他要炼化百万阴兵这个命令却并未被撤销。”岚告微意有所指。
　　方鳴见略一思考，明白了其中深意“所以，古兰茵就是因为夸口能练出百万阴兵，这才从现任酆都大帝那里得了默许。”
　　怪不得，这么多阴魂冲出鬼门，而身处幽冥界的阴兵却毫无动静。
　　方鳴见看向已浑身浴血，犹在苦苦支撑的古兰茵，平静的将手上的《韬鹤》翻至最后一页。
　　狡道作为独立于冥府死关十道之外的人间一道，自然有其特异之处。
　　那就是法外留有余情。
　　纵是被判定为该被抹杀的红名，也会让他死的心甘情愿。
　　是以，书页的最后一页，没有任何名字，只有四个字：善罢甘休。
　　可有时候，纵有信念，可实力不够，也是憾事。
　　不禁低声一叹：“若是他炼不出呢？”

　　炼不出……？
　　岚告微将目光直直穿过千万里人海，望向不知名的远处。
　　这些阴魂并未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以后所产生的报应，都应在古兰茵一人身上。
　　与他酆都大帝有何干息呢？
　　若真是炼出了，古兰茵只怕也会被彻底毁去意识，打入无边地狱，不生不死。
　　其妄图扰乱两界平衡，罪有应得。
　　而冥界白得百万阴兵，不吃亏的。
　　这任酆都大帝，挺擅长做生意啊。
　　如此心狠手辣，别是个奸商吧。
　　“他撑不住了，”方鳴见忽然道，手心猛地窜出一团蓝焰，熊火如流水倾泻而下，刚一落地，便璨然炸裂开来。

　　肖叹与曹奇刚将杨启蛰与典江雪的身体挪到树下放好，正发愁如何处置的时候，猛然就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山顶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匆匆向山顶跑去。
　　就在快要到达之时，被一道高约半米的冰蓝色火墙阻拦住了去路。
　　肖叹心想，想必这就是方鳴见所说的阴火了，因为真的，太冷了。
　　他们察觉到的那股冷意，根本毋庸置疑，就是从这上面传出来的。

　　蓝焰围成了一个大圈，将整个山顶都圈禁在了里面，然后贴地而走，缓缓向中心蔓延。
　　所过之处，阴魂皆如惊弓之鸟一般，挣扎着向后退却。
　　肖叹与曹奇也跟着走，直直走到了山顶，看见站在那里的方鳴见与岚告微，以及躺在地上的古兰茵。
　　男孩掌心收拢着一团湛蓝的火焰，盖棺而论：“你失败了。”
　　古兰茵没有回答，一双眼睛却酸涩的厉害，他抬起头，绷紧的颈项似一条即将被撕裂的琴弦。
　　从他周身蔓延出来的绝望铺天盖地，让隔了数米远的肖叹二人也觉得悲切。
　　他已经没有丝毫气力去继续融合了。
　　他苦笑道：“枉我自命不凡，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救国于危难，然而没想到，四十万，就是我的极限了，方鳴见，…是我古兰茵不自量力，给你添麻烦了。”
　　方鳴见小脸严肃：“按照之前所说，我会杀了你，为那八人偿命。”
　　“好。”古兰茵涩声答。
　　只愿在他身死后，有人能找出更好的救国良方。
　　这一题，他答错了。
　　希望有人答对。

　　火墙圈禁的范围越来越小，阴魂避无可避，只得纷纷退入鬼门。
　　可那些被古兰茵炼化的阴兵却因为没有得到主人允许，不得擅动，只能被一点点吞噬殆尽。
　　最终，那道蓝焰只围住了古兰茵一人。
　　火舌跳跃着，舔舐上了他的袍角，然后肆意蜿蜒而上。
　　他身上不断升腾的鬼气正是阴火最好的燃料。
　　古兰茵再未发一言。
　　数以万计的黑烟从他的身体里呼啸而出，试图从天空逃离，却又在半路被屏障打落，再由蓝焰吞噬的干干净净。
　　珉崂山顶一片寂静，那把刺进山体半寸的妖刀亦如中流砥柱一般，封禁着整座山。
　　这场焚烧持续了近半个小时，而对于珉崂山外的人们来说，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一天依旧是寻常的一天。
　　一切都进行的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