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岁·古兰茵》八尺书

28、原来如此

　　等肖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目光所及，已经变了模样。
　　古色古香的厅堂中央，站着一个身穿休闲服的青年，见他看过来，轻轻合上手中的《引江》，下一瞬，名册就消失在了他的掌心。
　　肖叹从厚实的地毯上爬起，正要开口，突然传来一道敲门声。
　　随即一个面貌清爽的少年推门喊道：“老大，吃饭了。”
　　肖叹下意识回头，待看清来人后，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方……方鳴见？你长大了？”
　　少年露出清爽的笑意，与肖叹记忆里，终日平静古板的方鳴见略有不同，他道：“我叫伍洲，方鳴见是谁？”
　　肖叹哑然，想来也是，都过了近百年了，真正的方鳴见恐怕早就入土了吧。
　　而这少年，年纪却与他相差无几。
　　是他的后代？还是只是长得像？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再次看向青年：“请问，你是狡道之主吗？”
　　青年抿了一口咖啡，慢悠悠道：“我姓景，名观城，景观城，确实是狡道之主，但你最好不要念这四个字……。”
　　这人说话忒慢，肖叹心急如焚，忙道：“我知道，会折寿，但我需要确认你的身份，我的朋友还在民国，你有办法让他也回来吗？”
　　景观城又低头去喝咖啡去了，眉眼微垂，似乎在沉思。
　　肖叹心中立时忐忑不安，提着一口气等了又等，等到实在忍不住，就要开口催促的时候，突然见他抬头，嘴角带着一圈咖啡渍，悠然道：“当然可以。”
　　毫不犹豫。
　　“真……真的？”他答应的太干脆，肖叹有些不敢相信。
　　“嗯”景观城点了点头，招手让伍洲走近些，然后从他口袋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这才道：“但我做不到，能帮你的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你需要等，等上……”
　　青年仰头思索了一下，“九天吧。”
　　九天的时间，足够追缨将那具身体彻底融合了。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之所以会穿越，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追缨这家伙，如果不是他任性妄为，为了得到一个新身体，胡乱杀人，不小心被这两个孩子撞见。
　　他们也不会掉进时空夹缝，最后落在民国。

　　肖叹道：“九天？”
　　“嗯，九天。”景观城擦完了嘴，将纸巾揉成一团，正在用目光搜寻扔哪里合适。
　　肖叹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九天而已，他能等得起，当务之急，他还是先回家看看父母吧。
　　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他要争取编一个看似合理，且不被打死的理由。
　　然后再去曹家说明情况，这就要如实传达了。
　　毕竟未来的家主失踪了这么久，曹家想必都乱成一锅粥了。
　　想来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曹家的接受度应该会比自己的爸妈更高一些。
　　“那今天几月几号？”肖叹道，他记得他们是10月18号穿越的。
　　“10月19号”伍洲回答，扭身迅速拦住景观城要往他口袋塞垃圾的手，给他指了指书桌后面的纸篓。
　　“什么？”肖叹惊讶了，他明明在民国生活了那么久，结果在现代才过了一个晚上。
　　伍洲道：“你没听错，我没说错，今天确实是10月19号，与你们从合图路上消失算起，只过了一个晚上。”
　　“而且你家人那边也不用担心，有人昨晚代替你回家逛了一圈，等你父母睡着后才离开的。至于曹家，那位管事昨夜就来过了。”
　　自曹家上代家主过世后，因儿子儿媳早亡，唯一的孙子尚未成年，是以如今家族大事暂由老管事代理。
　　昨夜少主失踪，曹家管事不顾自身六十岁高龄，亲自驾车跑了半个城找过来，涕泗横流要求面见狡道之主，求他帮忙寻找自家少主人。
　　可那个时候，景观城早就睡了，天打雷劈都不会醒。
　　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处于正在适应新身体的时间，无法使用能力。
　　伍洲和那老爷子对坐着，喝了一晚上茶，直到清晨六点，他家老大起床。
　　老爷子先是对尚处于迷糊状态的景观城嘘寒问暖一番，这才开始旁敲侧击自己少主人的去向。
　　最终在得知少主平安，但是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家后，拍拍屁股心满意足的走了。
　　短短几句话，听的肖叹一愣一愣。
　　他刚才那么多要担心的事情，一下子就都解决完了？
　　伍洲道：“好了，既然没什么事了，不如我们去吃饭吧。”
　　景观城与伍洲一同向门外走去，随口道：“林切呢？”
　　伍洲道：“在逼着追缨加速适应新身体，将功补过。”
　　肖叹身为鬼命，名字在《引江》上，所以景观城才能通过名册将他带回来。
　　但曹奇不同，他是实实在在的人，若要穿越时空，只能靠追缨。
　　“真的能让曹奇回来吗？”肖叹跟在两人身后，忍不住再次确认一遍。
　　“能”景观城道。
　　“那能让我们妹妹也回来吗？”
　　“你妹妹也穿越了？”伍洲问。
　　“不，是我和曹奇在民国认的妹妹。”
　　“唔……这个嘛……”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将正在发呆的肖叹惊醒，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早7点。
　　跟着人流走进车厢，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后，肖叹又开始发起了呆。
　　他的所有思绪都停留在昨日与那位狡道之主的交谈中。
　　那个叫追缨的人，只能让曹奇回来，而糯儿是民国人，则必须留在那个年代。
　　所以，若再次回到民国，他要和曹奇先把妹妹安顿好，才能安心回来。
　　不过，现在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再次见面，他该怎么面对曹奇？
　　曹奇那个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向他表露心意的呢？
　　还有，为什么，他突然说要长命百岁？
　　肖叹挠着后脑勺，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太够用了。
　　正在他烦躁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学长早上好。”
　　肖叹一愣，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一样俊秀脸庞上。
　　少年身影单薄，穿着与他同校的校服，此时左手握着吊环，右腕正好垂落在他眼前。
　　上面系着一根红绳，散发着一道沁入肺腑的冷香。
　　肖叹盯着他的右腕想了好久，这才终于记起这是高二的学弟，名字叫邵青。

　　“邵青？”
　　少年颔首微笑，似乎对他认出了自己感到欣喜。
　　肖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请他落座，然后看着他身上平整洁净的校服问：“你是要去上学吗？”
　　他与曹奇的校服被塞进书包，藏在床底下。
　　现在这身现代服饰，还是伍洲借给他的，那人看起来与他同岁，没想到都是大二学生了。
　　这想必就是上学早的好处，早毕业，早就业，还比同级生年轻，多好。
　　邵青昨夜睡的太晚，这会儿正哈欠连天，闻言哭笑不得道：“学长，今天周六，不上课。”
　　肖叹眨了眨眼，手指无意识的在膝盖处搓了搓，道“哈哈，周六啊，我忘了，忘了。”
　　会周六上课的只有他们这群苦逼的高三生。
　　清晨第一班的地铁并没有多少人，两人在几句寒暄之后，就再没有说话。
　　空旷的车厢再次安静下来。
　　不久，肖叹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扭头一看，原来是邵青靠着他睡着了。
　　肖叹没有打扰他，只是放松身体，以便让他靠的更舒服一些。
　　仔细说来，他与邵青并不是很熟，只是因为教学楼在同一栋，有过几次照面而已。
　　然而他也从班里女生的只言片语了解过这个人。
　　她们说这个学弟长的好看，眼神却是空的，像是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真不敢相信，这种人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肖叹回想了一下刚才与邵青对视的那个瞬间，他实在没看出来哪里空了。
　　那不就两个黑眼珠吗？

　　摸约十分钟后，少年睁眼，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学长，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
　　肖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道：“95年，怎么问这个？”
　　地铁即将到站，邵青起身，从肖叹面前走过的时候脚下一顿，垂眸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一百减去十七，还剩多少。”
　　肖叹迅速心算了一下：“很简单啊，八十三。”
　　邵青嗯了一声，往门外走去，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
　　肖叹更是疑惑，什么原来如此……
　　一百等于十七加八十三，他没算错啊。
　　他……
　　肖叹豁然起身，目光愣愣落在门外的邵青身上。
　　地铁门再次关闭，校服少年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冲他摆了摆，腕间红绳鲜艳，随着摆手的动作，刺痛了一双眼。
　　肖叹对着黑暗的隧道看了许久，最终失魂落魄的回到座位。

　　呵，十七加八十三，是一百。
　　从1995往前推83年，正是1912。
　　而他与曹奇，正好都是17岁。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曹奇为什么会想要长命百岁。
　　因为他身为枉生之人，根本没有来生。
　　曹奇就只好祈求自己长命百岁。
　　他是在想，纵然你生我老，也算是见过一面了。
　　可是，天下有几个人能长命百岁？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曹奇的喜欢。
　　如此决绝，不留任何余地。
　　肖叹坐在座位上，沉默许久后，他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眶迅速蹿红，猛地垂下头去，将脸埋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