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劝我扔了小本本》地上有烟花

15、遗忘（3）

　　陆明深再次向旁边投去目光的时候，那一“人”一狗正蹲在地上注视着彼此。

　　卧房里传来这家人的均匀的鼾声，他们只知道睡觉，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客厅里上演着这么感人的一幕——陆明深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想笑。

　　“该走了。”陆明深瞥了眼那男人渐渐稀薄的身影，“在我这里登记一下，周五会有人来带你走。”

　　负责人们一般会在周四拜访辖区里的“钉子户”，谈心聊天，如果有谁终于改了主意，那就登记在册。而在周五，冥府会统一派出各个鬼差在各区领鬼下去。

　　陆明深下午加了个班，反而提前把周四周五的任务完成了，也算是好事，至少不用愁周五的时候交不出“鬼”被人翻白眼。

　　他领着那男人，或者说那黄狗回去。当看见了宠物店门口的花束时，这鬼说他想在宠物店再呆上最后一晚。

　　陆明深点了点头。也好，临走前他想在对他来说最温暖的地方呆上一阵子，这要求很合理。

　　黄狗进了宠物店，惊起几声狗叫，而陆明深上了楼，因为照着规矩，他得把那鬼用过的垫子烧了，省得有怨念这种东西残留在这里，搞出灵异传闻。

　　荒废的二楼到了深夜格外瘆人，随着吱呀的响声，陆明深推开门，闯入这一片黑暗中。在鬼差的眼中，黑夜里的一切都很清楚，他径直走向白日里那狗蹲过的垫子，把它拿起来，准备烧掉。

　　拎起垫子，点火，动作一气呵成。只是当火光幽幽地亮起后，陆明深的身边忽地又燃起了一簇火。

　　他侧过头正想着要不要拿手里的垫子去扑着灭个火的时候，那边凭空烧起来的火已成了一堆灰烬，并且在这灰烬上还躺着什么东西。

　　是一张小小的黄色的便签纸。

　　陆明深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鬼差们沟通时用过这种烧纸钱般的办法，但这方法可太古老了，而且，这时候谁会给他烧这个？

　　陆明深一手拎着那个还在烧的垫子，一手伸过去捡起了那张拿到眼前看。

　　是有些潦草随意的字：

　　“周五到你这里领人的鬼差算是你的故人。

　　上一世那个劝架的任务本来不是派给你的，是派给他然后被塞到了你这里。我后来留心试探过这人，他倒是一副很是无辜对这件事全然不知情的样子，我不太信。

　　后天看见他时，你最好小心一点。”

　　读完这些话，借着手中的垫子的光，陆明深将这张便签纸烧了。

　　除了多出的一点灰烬外，没有留下一点他曾和莫江远沟通的证据。

　　陆明深望着地上遗留的火烧过的痕迹，淡淡一笑。

　　那次的任务就是以这样的形式被分给他的。也是干事说有人请假需要他帮忙，而且那张纸等他读完后很快就自己烧起来，以至于后来他想拿出个证据都没有。

　　曾经坑害了他的这种沟通方式，如今反倒成了他莫江远之间最安全的交流的办法。

　　命运这种东西，就很玄妙。

　　*

　　今天有人来检查板报，但陆明深压根没太在意这件事，等回到了宿舍他才有些在意起分数。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板报成绩是被列入量化考核中的，从陆明深上一世干这行起，领导们就在嚎叫着量化分高的拿的钱就多，一时间众负责人纷纷在板报上狠下功夫，结果年终时量化考核第一的负责人比最后一名的负责人只多拿了111.21元。

　　蚊子腿的肉也是肉，可是为了蚊子的腿累断自己的腿，那着实是大可不必。

　　不过大部分负责人还是继续认真干的，毕竟这也算荣誉，不蒸馒头争口气，也算是一种职业道德。

　　陆明深坐在书桌前翻开登记簿，对着手机将那黄狗的信息登记了上去。做完这些，他满足地倒在床上，心说明天可以好好歇了，到时候无论是谁请假，他这头生产队的驴都不会再多转一圈。

　　然而当陆明深一觉睡到晚上七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看了下手机准备继续睡时，他看到了一条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谢云归请求加您为好友。

　　验证消息：接上级通知，我今天来教你怎么和鬼谈心。我会在黑板报那里等你。”

　　陆明深瞬间清醒了。

　　他忘了他还会有个一日的师傅。

　　这也不能怪他，他以前没享受过这种帮助，都快不记得这种事了。

　　通常上面都会给新手负责人指派一个师傅，先带着和鬼谈谈心，教些经验之谈。不过上一世的陆明深就很倒霉，那阵进的新人多事情又忙，一直没有师傅来教他，他也傻乎乎地不知道去要，一个人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做事。

　　这一世他终于有个师傅了，可看见了那个名字后，瞬间清醒的他又清醒了几分。

　　谢云归。这可是老员工了，他在的时候这人就在，资历老，还很有名。

　　谢云归是个很奇怪的人。

　　照理来说负责人们熬上几十上百年之后是可以往上调的，谢云归也早已干够了百年，可他却迟迟没有离开负责人这个岗位。有传言说上面想调他走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是谢云归自己不愿意。

　　于是谢云归就辗转于各个区的负责人岗位。而对冥府来说，谢云归继续这样勤恳工作下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福气。

　　——谢云归很少能说服鬼离开，每周五鬼差们都在他那里领不到要下去的鬼。到了年终时，他的登记本是最干净崭新的。

　　原因无他，只因谢云归有个名号叫“谈崩专家”。孤魂野鬼们和他谈心的时候，没有一个不和他中途吵起来甚至干架的。

　　陆明深以前没见过这人但可以说是早就“仰慕”这人已久，很佩服他这种工作状态。

　　没想到这人会成为他今天的师傅。

　　一时间陆明深坐直了看着手机，不知道是该为师傅已经等他很久了发愁，还是该为自己的师傅是个“谈崩专家”而发愁。

　　*

　　谢云归的耐性极好，天都黑了他还依旧站在黑板前，盯着黑板报悠哉地站着。

　　远处，陆明深有些忐忑地看了他一眼，边想着该找什么理由该走过来。而当陆明深在他身后站定时，他忽然开口道：

　　“明深，你这次的黑板报做得还不错，很有潜力。”

　　一开口就满满的是老前辈的味道。

　　这会儿谢云归也看黑板报看够了，他抓了下自己束在脑后的那截马尾，转过头来看着陆明深。

　　这是一张看似只有三十来岁，实则年龄该有百余年的脸。

　　因为谢云归素来有“谈崩专家”的名号，陆明深以为这会是个性子急，模样也很粗犷随性的人，丝毫没有料到谢云归人如其名，一对狭长的丹凤眼非常漂亮，人站在那儿云一样儒雅飘逸，说话也是礼貌客气：

　　“来啦？恰好我有点饿了，可以先吃饭吗？”

　　陆明深还沉浸在那种人和名声货不对板的震惊中，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好！”

　　其实在来的路上陆明深已经想好要去哪里吃饭了。

　　晚上有活人吃饭的地方，也有死人吃饭的地方。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散散步就到了。

　　一路上陆明深有些紧张地走在谢云归的身侧，而谢云归并不言语，几乎是不说话。

　　陆明深感觉得出来，那并不是他在生气或者怎样，甚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明深觉得谢云归比他还要紧张。

　　终于，在看见了饭店门口经典的白幡时，沉默已久的谢云归开口说话了：

　　“我以前没做过别人的师傅，今天是第一次。”

　　“哦，”陆明深点点头，“我也是第一次。”

　　说完这些，两人之间又是沉默。

　　进店，坐下。陆明深点了菜之后，谢云归又再次说话：“周五你要是交不出去鬼，会被笑话的。”

　　谢云归的目光和语气都很诚恳：“我呢每周都交不出鬼，他们都不来我这里了，来了我也不怕他们和我翻白眼，可你还年轻，要脸的。”

　　陆明深连忙积极表态：“我会好好干的。”

　　他正想说自己昨晚刚登记了一个，谢云归打断他道：“要和鬼礼貌一点温柔一点，不要像我这个样子。”

　　诶。陆明深狐疑地打量着谢云归，他觉得，谢云归和他说话的时候挺好的啊，也不像是个暴脾气的。

　　这时店员走了过来，弯腰对陆明深道：“先生，麻烦您去选一下鱼。”

　　陆明深便站起来，而在离开前，他好像听见谢云归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搞什么多余的流程，选完新鲜的鱼以后你们肯定会调包，无聊死了。”

　　陆明深以为是他听错了，不过他身边的店员显然并不怀疑自己的听力，嘴角抖动了一下后维持着微笑模样，带陆明深过去。

　　陆明深也不大懂该怎么选，随便指了一条，而店员突然坚定地要求他留下来观看杀鱼和下锅的过程。

　　“我记得以前没这个流程啊。”陆明深急着找师傅，并不想看，“你们自己杀吧，我怕血，就不看了。”

　　店员还是很坚定：“那我捂着您的眼睛看，留个缝儿应该可以了吧？”

　　陆明深：……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店员又问他：“指缝要三分宽还是五分宽的？”

　　陆明深选择什么也不要，好说歹说那人才终于放他走。话说临走前他好像看见自己选的鱼回到鱼缸里了，不过无所谓，当务之急是回去。

　　但是，谢云归不见了。

　　桌上的两杯茶还热着，谢云归却不见了踪影。不仅如此，一位服务员还特意迎上来，对着陆明深道：“您在找谢先生吗？他说了，让我带你去包厢。”

　　……师傅这是嫌弃自己招待得太简陋了，特意换了个环境好点的地方？

　　也行。

　　陆明深没多想，跟着服务员就走。

　　晚上的饭店极热闹，很多都是刚下班的鬼差在聚餐。陆明深从狭窄的座位间挤过去，紧跟在服务员身后，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在这里遇见了一个“熟人”。

　　是之前那个欺负了白彦又把锅扣在了他的头上的鬼差。这人刚到店里不久，又恰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陆明深心里讨厌他，但脸上还是笑着：“巧了，吃饭啊？要不一起？”

　　客套话罢了。

　　不过某人刚干完亏心的事不久，他见陆明深如此气定神闲，还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和自己打招呼，突然心虚且疑神疑鬼起来。

　　要是陆明深瞪他一眼或者直接走过去他都不会想那么多。偏偏陆明深跟没事人一样招呼他，反而让他在猜是不是陆明深有什么背景和后台，已然想好了该怎么弄死他。

　　下一刻，这人脑子一抽，道：“好，一起吧，刚好我一个人。”

　　这下换陆明深愣住：？我就让你一下，你当真了？

　　“我师傅也在。”

　　陆明深说完这句话这人还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那么陆明深也没有办法了，姑且把他带上。

　　越往里就越安静。服务员领着他们停在了一间叫“腊梅迎雪”的包厢前，说就是这里了。

　　“我和你介绍下我师傅。”

　　说着，陆明深推开了门。

　　然后在开门的那一刹那里，他和这位鬼差都僵在了原地。

　　包厢里，十一只各种各样，死状各异的鬼围着桌子坐得满满当当，都齐齐地抬头看他们。

　　这时陆明深收到了谢云归给他发的消息：

　　“明深，我实在不敢说话，我话一多就出岔子，没什么可教你的。

　　我想着我不能对不起你，所以我特意挑了我辖区里最乖的十一个鬼过来。你能说服几个就几个，说得动了我就让他们连夜搬家搬到你这里，免得你周五交不出鬼。”

　　好家伙，合着这是谢云归送他的礼？

　　陆明深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事实，突然，这些鬼噌地一下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朝着他们这方向鞠了一躬，整齐地喊道：

　　“老大好！今天送谁走？”

　　陆明深：……

　　他看向身边的鬼差，结果发现对方的眼神比他的还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