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劝我扔了小本本》地上有烟花

13、遗忘（1）

　　房间里还是冷，但阴气已没那么重，陆明深感觉到属于人间的温度正一点点地回到他的身上。

　　他走到桌前看着那张纸。如今这上面被写了“无耻”二字，但也只是那个女孩的玩笑话而已，陆明深看得出来。

　　想到这里，陆明深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后悔的情绪。

　　——今天是他第一次给这些鬼开会，他没有立威。

　　上一世的他在折腾和观察中明白了，只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吓住他们，这样一来后面的工作才会顺顺当当。

　　那些老练的负责人们看上去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而他们这副面孔是专门针对这些鬼摆出来的。

　　陆明深以前遇见过好几个这样的负责人，提起区里总是徘徊在人间的游魂时，他们说这些鬼怕鬼差了才会听话，才会去往该去的地方。

　　但对着那些鬼魂冷眼相向、龇牙咧嘴也是有风险的，有时候拿捏不好分寸做得太过，就容易被他们举报上去。他们才不会管你有什么好心有什么好意，让他们不舒服了违背了他们的心思，他们就会精读有关鬼差的规定，摆你一道。

　　最安全的行为就是对辖区里的鬼不要过分上心，不要自我感动地做着看似高尚，实则把自己放在了危险境地的事情。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此刻的陆明深心里的后悔情绪只有那么一丝丝而已，且很快烟消云散。

　　他还知道自己年轻，在鬼差和那些鬼眼里都是懵懂没有经验的新人，即使他拉着一张脸一见面就训话，那也是唬不住人的，像一个自以为凶恶的向人猛叫的小狗。

　　既然如此，谨慎行事，先保全自己再说。

　　另一边，在二楼的走廊上，那些原本早该离开的鬼魂们正一个接一个地没入墙壁中，进入了某一个房间里。

　　这并不是他们故意要去谁的房里制造灵异事件，而是这儿恰好也有一位负责人在开例会。他喜欢多叫点鬼，专门用了招灵的东西，只是这样一来，陆明深叫来开会的鬼魂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也被那股拉力拉进了302里。

　　他们茫然地聚在墙角，站成一堆，里面的那位负责人则正在忙着开会，没有理他们。

　　这是个年纪大一点的头发已有些白的负责人，但人是很精神的，背挺得笔直。

　　他虽也用笔仙，但比陆明深灵活多了，一边让鬼魂画着圈，一边还要嘴上训话：

　　“我觉得你们最近特别欠收拾，真的。”

　　“要想在人间呆着你就老实呆着，那我勉强还可以忽略你。可你如果惹出麻烦来，你不妨去打听一下我收拾鬼的手段。”

　　“看什么看，愣什么神，明白了就画个圈啊！”这最后一句话基本上是吼出来的。

　　他手底下的那些鬼大概是被训惯了，都很顺从，还会听他的话颤抖两下。其实除了他们，刚才加入进来的这些鬼也有些发抖。

　　期间还有鬼小声地嘀咕道：

　　“我怎么觉得，和咱们的负责人比，这家更像是在开会……”

　　“诶，”旁边的同伴恍然大悟，“你还别说，陆明深的那场例会好像真的缺了点什么。”

　　剩下的几个也领悟到了缺了什么，可是他们并不想承认，并且嫌弃地离这俩远了一点。

　　这时候，那位负责人总算发现了这些生面孔：

　　“你们，负责人是谁？”

　　于是几分钟后，陆明深穿着睡衣到302这里领人，他推开门径直走向自家的鬼，临出来前还得和这位负责人道歉。

　　陆明深笑着说：“他们可能就是喜欢听你开会。”

　　“嗯，”鉴于自家的鬼还在场，那负责人仍冷着脸，“开会有什么好听的。”

　　是的，开会有什么稀奇的，但这些鬼就愣是站在这里旁听了那么久。陆明深看看他们再看看这个凶巴巴的负责人，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因为没有在他这里挨训所以意犹未尽，专门跑来围观别家鬼差怎么训人吗？

　　懂了。

　　于是陆明深说道：

　　“可能今天他们是来你这里弥补一下遗憾。”

　　说罢，陆明深诚恳地握住了这位负责人的手：

　　“同志，感谢你补给了他们一个开会的完整体验。”

　　*

　　今晚折腾到了后半夜，不过还好，陆明深查看过自己的一周任务，周三是他最闲的时候，只要别再闹出什么事就可以。

　　他先去了黑板报那里。

　　画完了。还好，是无功无过的水平，可若是让陆明深来画，那这黑板报就彻底不能看了。陆明深拾起粉笔，在右下角写下了老城区这三个字，以便检查的人到时候拍照评比。

　　写完后他退开一点，打量着眼前的板报，看着看着就想起了白彦和昨晚那个惊讶的女鬼。

　　回去后陆明深在手机上翻看过白彦的资料。他生前便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独来独往，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地步。调查结果显示，他这样的行为可能和自幼父母离异有关。

　　但上一任负责人去走访白彦的时候，白彦盯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

　　“和别人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喜欢这样的生活而已。”

　　如今陆明深能让他出来画画，已是算把他从黑暗的小房间里拉出来了一点。

　　一步一步来吧，迟早要把他送下去的。

　　陆明深擦了下手，准备去买点好吃的，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的时光，但还没等他搜出来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那是一个叫阿默的鬼差给他发的。这人平常坐在办公室里负责协调任务，是个小干事。看到他的名字后陆明深就知道了，这是有鬼差请假了。

　　果不其然地，阿默打了声招呼后便直接道：

　　“陆明深，张宏在你们区这里有个任务要做，但是下午他请假了，你接手吧。”

　　说真的，陆明深看见这个后脑瓜子就开始嗡嗡地响，因为他上一世被这种事坑得特别惨。

　　一般情况下哪个鬼差请假了，办公室里的人都是理所当然地把活儿甩给对应区的负责人做，这倒也就算了，问题是十次里有九次半都是“忘了”给登记的。

　　这样一来，负责人多干了别人的活儿，但是一分多余的钱都拿不到。

　　以前的陆明深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被骗了很久，后来他学聪明了，可有的鬼差宁肯不要那一个任务的奖金也要撒懒，把活儿全压到他这里去。

　　好在陆明深也知道拒绝了，知道什么叫适时地要魂体虚弱，弱不禁风。

　　此刻，陆明深按着屏幕，果断回复道：“我这儿板报还没画完呢，还有别的事儿要干。”

　　阿默的回答则在陆明深的意料之中：

　　“明深你刚上班那可是要好好表现的呀，再说了，眼下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我也很为难。大家都是要互相帮助的，你也有用到别人的时候，有本事你永远别请假。”

　　啧，还真是老一套的说辞。

　　但现在的陆明深哪里是你们眼中的可以任意欺负的新人？若是大家头上顶个经验条，陆明深的经验条能比他的长不少。

　　“那行吧，”陆明深觉得晚上散散步倒也好，“麻烦您给我登记一下，拍给我看看。”

　　这次，阿默回复消息的速度慢了一点，半晌过后才道：“好。你看你，还能给你忘了不成。”

　　陆明深看着这句话，都能想象出他咬牙切齿的模样。

　　这帮人贪钱贪惯了，怕是没想到这次会在一个刚上班的这里碰了钉子。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按程序办事而已，您多理解。”

　　说完这些陆明深直接去查看任务。而就在他翻看着的时候，莫江远给他发来了消息。

　　今晚可真够热闹的，这么多人找他。

　　莫江远并不和他虚假地先客套两句，他直接问道：“你把办公室的干事怎么了？”

　　原来那干事刚才送文件时借机和一个领导抱怨，说最近的工作特别难做，好多人都不理解他还为难他，他压力很大，今天还在某个人那里受了气。

　　不巧的是，那时候莫江远那时候也在场。

　　莫江远倒也没多说什么，他只是笑吟吟地问了一句：“哦，陆明深真的是那样的人啊？”

　　明明他的脸色很温和，而且也只是问了一句而已，却是让那个干事突然不敢说话，匆匆地出去。

　　“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事，”莫江远说道，“年轻人在老狐狸跟前耍心眼跟耍猴戏似的，纯粹是落个笑话。以后要再有人告你状，我及时和你直播一下。”

　　陆明深：“别，这直播我可不想看，看那些人扮委屈的样子真的是怪恶心的。”

　　忽然，莫江远说道：

　　“不过你以后别揽那么多活儿了，你还有正事要干。”

　　话说到这里莫江远不再多讲，而陆明深明白他的意思。

　　负责人这工作固然事多钱少，辛苦异常，但他们却在一个区里拥有很大的便利和人脉，那些游魂们通常情况下只认负责人，根本不怕也不听别的鬼差的话。

　　而且，他们对自己所负责的区是最熟悉的，能知道很多事情。

　　看来莫江远已经摸出了一点线索，想让他帮忙查。不过莫江远很谨慎，没再发消息也没有打电话，大概他会过一阵子告诉陆明深。

　　——还是先把刚接的活儿干完吧。

　　地点：中山街54号二楼。当事鬼特征：头发为黄色，微卷，总是想咬人。事由：私自进入活人住宅，闹得别人家鸡犬不宁。

　　那看来还是个凶巴巴的鬼。

　　陆明深在本子上简单记了一下情况，朝着那条小巷走去。

　　这里也算得上是一条老街了。只是现如今翻修了一下以后，这里的很多老店铺都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新开的咖啡馆或者火锅店。

　　54号是一家宠物店，门口的浅粉色招牌上画着一只猫和一只狗，都非常地可爱。陆明深还没走近这里就看见了正趴在店门口晒太阳的猫。

　　不过当陆明深走近，他看见在店的白色栅栏门的旁边还放着几束白花和一只黄色的狗的照片。也许，这家店是在纪念一只刚刚死去的狗。

　　陆明深很想到店里和猫狗玩一玩，但是他没有时间，而且狗是通灵的，屋里的狗正朝着他的方向大叫。

　　店主将那只平日里一直都很温顺的狗抱起来，感到很奇怪，这只狗今天怎么会叫得这样厉害？

　　而另一边，陆明深已从旁边那很陡的楼梯走上去，到了荒废着的二楼。

　　进屋后陆明深一边看着正坐在垫子上的一个男人，一边回忆着脑海中的信息。

　　嗯，很好认，黄头发，微卷，还有……

　　赶在男人扑上来咬自己之前，陆明深及时躲过，手里则还稳稳地拿着本子：

　　“张宏和你都沟通过几次了是吧？看来你把他气得不轻，这都生病躺着了，换我来问你。”

　　听到张宏这个名字，这男人张着要咬人的嘴突然闭上，转身回到了他那个脏兮兮的垫子上，蹲着。

　　他抬起头来盯着陆明深：“我没对他怎样，是他自己笨。”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你们都说我骚扰活人，但是你们去问一问……啊，张宏去打听过了，那家人最近什么事也没有，平安得很，连噩梦都没有。”

　　“所以，”他的笑容更盛，露出尖尖的牙齿，满是胜利意味，“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一般来说举报的信息也有不实的。那时张宏可能已经放弃，但他刚一放手，那个举报的人就执着地又上报了一次，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次次来。

　　那么想必陆明深去打听的话，也是一样的结果，也会和他一样头痛欲裂。

　　此刻陆明深被这个鬼盯得有些不太舒服，转而去看自己记下的信息。

　　据说每次的举报内容都是一样的。

　　私自进入，鸡犬不宁……这一次的末尾其实还加了一句话：字字属实。

　　可这倒是哪里符合真实情况了？

　　等等。

　　陆明深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依旧看着本子，而嘴里则是问道：

　　“你动了人家家里的鸡和狗？”

　　男人的眼神微微一变，但他很快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没有。”

　　“哦。”

　　陆明深哦完后忽然冷不丁地问道：

　　“他家养的是金毛吗？”

　　结果这次，对面的人脱口而出道：

　　“哪有，他家养的是哈士奇，上次当场给我示范怎么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