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劝我扔了小本本》地上有烟花

12、白彦（下）

　　陆明深看得出来，他问出了这句话之后，白彦是真的有点想送他走了。

　　但是白彦脾气很好，他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蹲着，然后伸出手指。

　　此刻是傍晚，太阳的光线不足以让鬼魂灰飞烟灭但足以让他们感受到灼烧的些微痛苦。白彦好像是故意要让夕阳的光落在他的手指上一样，将手伸出去，看着这苍白手指变得有些泛红。

　　他说：

　　“我准备去阴间了。

　　下去后先去阎王爷那里击鼓鸣冤，为你和我告状，将那个揍我的鬼差告到身败名裂，给咱俩都出一口气，你看多好。”

　　这么小的事情不值得让阎王爷管，守在那里的鬼差也不会让他进去，所以陆明深觉得他只是在开玩笑。

　　可偏偏白彦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认真：

　　“真的，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了，为了你我愿意去阴间。”

　　“因为我这次护着你，没有偏向鬼差？”陆明深狐疑地看着他，“你要真的因为我而被感动到这个地步，麻烦你帮我做个材料，我要写到下周的汇报ppt里。”

　　白彦便点点头，说道：

　　“嗯，真的，我会这么干的，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心愿，干完后我就要在阴间找个能彻底消失的办法。”

　　听到这里，陆明深的脸色陡然一变。原本他以为白彦是和他来说笑聊天的，结果白彦这么一说以后，陆明深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彻底不想活了。

　　“那个鬼差说得其实也挺对，”白彦站了起来，“我继续赖在阳间挺没意思的，可是说真的，我也不想做人不想做动物，我就想干干净净地一了百了。”

　　看来他生前就是个很悲观绝望的人。陆明深以前当鬼差的时候，这样的鬼是见过几个的。

　　他无权干涉别人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看着白彦，陆明深总觉得他身上有着一点被他藏起来的不甘心的情绪。

　　如果还有真正的心愿没有了却，那么何必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于是陆明深对白彦说道：“如果你是去阴间找死，我是不会帮你做登记的。”

　　说完陆明深走向黑板，准备继续办他的板报，而在他的身后，白彦笑了一下，看着他：“可我留在人间也没什么用的……”

　　另一边的陆明深则没再理会他，拿着粉笔写字。在他写得手腕酸痛的时候，基本上写完了内容。

　　其实为了好看和省事，别的区都是先画画，花里胡哨而且占了大半版面，但陆明深实在是对自己的画技没有什么自信，情愿多写点字。

　　如今就剩画画这一项了，硬着头皮画吧。

　　陆明深转过身去找彩色粉笔，而在下一刻，他看到一只苍白纤瘦的手捏起了粉笔。

　　他循着这只手向上望去，只见白彦正站在那儿打量着黑板：“我来画吧。”

　　说完他直接扯过陆明深手里打印出来的照片，看了两眼后自信地道：“这个简单，半个小时我就能画完。”

　　见陆明深不说话，他便问陆明深道：

　　“你不是不想让我去阴间吗？既然如此，干嘛不给我找点事情做？”

　　此刻正好夕阳坠下，黑暗从远处赶来。陆明深看到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镀在了这少年的发梢上，熠熠生辉。

　　*

　　陆明深回去的时候白彦还在画，并且已经画出了大致的雏形，感觉……应该还挺好看？

　　这下白彦算是帮他处理了一件大事，但这并不意味着陆明深今晚能闲下来了，因为在今晚零点，也就是周三的时候他要给本区的鬼们开例会。

　　这和鬼差们开的会有很大区别。

　　除非是出了大事，否则没有哪个负责人会把所有的鬼叫到一起，一来你没办法通过打电话或者托人带口信这种方式找齐所有的鬼，只能亲自挨个找，二来这么多的鬼呆在一起，有些还是厉鬼，怨气太重，谁都承受不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随缘，零零落落的来上几个就可以了。而要想叫他们来，就得玩一个经典的都市招灵游戏：笔仙。

　　午夜。酒店的前台感受到了阵阵阴风，但他只是平淡地站着，顺便瞥了眼自动打开的电梯。

　　路过的鬼差聊天道：“这是负责人在开会。”

　　他们口中的这个负责人这会儿正端坐在酒店房间里，一人一纸一笔，准备的东西很简单，开会的仪式也很简单。

　　负责人们开会时从不会和鬼直接说话，大家都是通过笔仙这种方式写出本次会议的主要内容，然后在下面写上“是”和“否”。比如今天，会议的一项重要内容是不要随便进小区，陆明深在纸上提前写道：

　　“不要打扰活人，不要在小区里乱转更不要混在广场舞队伍里跳，明白了吗？”

　　“是。否。”

　　若是明白了，房间里的鬼会选出一个代表握着陆明深的手在“是”这个字上画一个圈圈。

　　要是画了否，陆明深就提起笔写得更详细一点。

　　今晚来的鬼好像还挺多，房间里的温度低到陆明深想开暖气。他知道自己身后这时肯定站着不少的“好朋友”，但他并不去看他们，只专心地玩着笔仙。

　　好在上面交代的事情不多，十来分钟后会议就结束了。陆明深看了看被画个圈的那几个“是”字，满意地写了一个送字，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做完这些陆明深向后一仰，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可是他一闭眼一睁眼，突然看到一张七窍流血的脸正俯视着他，吓得他差点和椅子一起倒在地上。

　　……这都开完会了，怎么还有鬼没有走？

　　过了一会儿，陆明深坐直了，那个女鬼也站直了。

　　这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怀里还抱着一只玩具熊，她看着桌上的纸笔，很是嫌弃：

　　“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直接和我们说话的，干嘛要搞这么麻烦。”

　　对此，陆明深表示他可以向上级反应，建议一下，没事了的话你就可以离开了。

　　“我有事！”女孩叫道，“白彦怎么没来？我记得他几乎每次都来的。”

　　原来是白彦的朋友。

　　提起这个鬼，陆明深的语气一下子软了很多：“他在帮我办黑板报，画画。”

　　让陆明深没想到的是，女孩听到这个后瞪大了眼，原本就不稳固的眼珠子掉了出来：

　　“你说白彦他，帮……帮你画画？”

　　陆明深很好奇她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啊，有问题吗？”

　　女孩则笑了笑，好像不想多说。另一边，陆明深忍不住感慨道：

　　“你们都没有鬼愿意帮我的，哪里像白彦，只会心疼我。”

　　其实说完后陆明深自己都有点恶心。

　　但是他没有料到那只女鬼会听了后直接走过来，抓起笔就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然后穿过门走了。

　　她写道：

　　“无耻。”

　　这一刻，陆明深愣住了，因为他发现今晚他和鬼的交流方式发生了巨变。

　　从原始时期的巫术一样的笔仙仪式交流，到面对面以声音交流（比如黑猩猩嗷嗷地叫），再到以文字双向交流。

　　这是发生了文明的巨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