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劝我扔了小本本》地上有烟花

10、白彦（上）

　　一个玩笑过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苦大仇深了。莫江远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将陆明深的手拍了下去：

　　“虽然我已经死去有好些年头了，但还没太老，走得动路。”

　　他让陆明深先回酒店，而他自己去找那位道士。

　　陆明深很想跟着他一起去，想再见见那个人，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目送着莫江远离开。

　　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组垂帘听政的这位行动速度极快，他刚到酒店就看到了莫江远发来的消息：

　　“我见到人了。小小已被送走。”

　　陆明深看了看墙上之前出现红字的地方，心中松了一口气。而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送下来后，陆明深这才发现，他已经很累了。

　　今晚的陆明深好好睡了一觉，但睡觉的时候也并不踏实。

　　他梦见了小小站在ktv里可怜兮兮地唱着歌的样子，又梦见了一个烫着夸张卷发的女人正拿着麦克风唱那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还把话筒递给身边的小女孩，逗着孩子让她唱。

　　在梦境的结尾，卷发女人的模样出现在一张黑白照片里。在照片前，那个小女孩呆呆地站着，而在她身后，一个年轻的女人正站在门口和别的人说着什么。

　　“你真要给别人当后妈啊？这可不好当的。”

　　“那，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事事依着她，这样可以了吧，”女人嘴上这么说着，实则手指很是不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这样做，别人就挑不出我的毛病了。”

　　这个梦在这里戛然而止，同时陆明深也醒了过来。

　　他盯着对面的白墙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回过神来，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如果说他之前还想不明白自己继续做鬼差有什么意义，那么从昨晚开始，他知道自己继续做下去的意义了。

　　只是这条路，怕是没有那么好走。

　　*

　　等到下周一开例会的时候，久违的郑组长出现了。当他走进会议室时，鬼差们差点为这位坚强的组长鼓起了掌。

　　郑组长的心理素质极好，照旧地沉着听报告，不过他抬头看ppt的次数少了很多。

　　等做完了总结，郑组长清了一下嗓子，忽然说道：

　　“老城区的实际负责人昨天被调走了。经过近期的考察，我们都觉得，啊，陆明深同志是个合适的人选。”

　　于是许多人看向了陆明深，而陆明深看向了坐在组长旁边的莫江远。

　　另一边，郑组长继续说道：“上一次汇报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这是一个很认真的人……”

　　这时便有不少人笑起来，幸灾乐祸的那种。

　　实际负责人。听上去好像很厉害，很有地位，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干最多的活儿，操最多的心，还得挨最多的骂的岗位。

　　一般情况下，都是由领导把这个工作硬塞给刚来的年轻人，许多人都是稀里糊涂地就这么上了岗，上了贼船。

　　所以此刻有不少在老城区活动的鬼差松了口气，同时有很多人小声地议论起来：

　　“真是枪打出头鸟。”

　　“他不是爱出风头吗，哈哈，这下真是给自己招来了一个好差事。”

　　……

　　郑组长见底下的人在说小话，问道：“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立刻有人高声道：“嗨，没有意见，陆明深做事情多认真多负责啊，我们都看见了。”

　　这下大家都纷纷附和起来，在一片的“完全同意”、“支持”的声音里，郑组长说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散会。

　　大家便照常地做鸟兽散，还有人特意多看陆明深两眼，想在他身上看笑话，甚至，有的人还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过来专门和他说一句：

　　“陆明深，恭喜恭喜啊。”

　　只有于哥同情地看了陆明深一眼，把他拉起来走出去，还对他说道：“你等着我，我去拿两杯喝的，我跟你说，这儿有种饮料可好喝了……”

　　陆明深看得出来，于哥是想安慰他。其实他没那么难过，心里还很平淡，一丝波澜都没有，可看于哥这么小心翼翼地安慰自己的样子，陆明深只能配合地面无表情地站着。

　　于哥刚走没多久，陆明深看到了莫江远，他正和另一个鬼差说着什么。

　　在两人的目光对上了的那一刻，陆明深走向了他。于是莫江远将身边的人支走，朝着陆明深一笑：

　　“算是升职了，好好干。”

　　“感谢栽培，”陆明深说着客套话，“我会加油的。”

　　其实当他看见莫江远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是这人促成的这件事。而莫江远，他这么干一定有他的理由。

　　两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以后，莫江远还是关心了陆明深一下：“这工作不好干的，你要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别再和上次一样硬撑着。”

　　陆明深低下了眼：“我知道。”

　　这时陆明深看见于哥提溜着两罐橘子汽水过来了，便匆匆地和莫江远说了声下次见，快步走到于哥跟前。

　　“谢谢。”陆明深接过了汽水，而在看到了这汽水的名字和包装后，他不禁笑了一下。

　　这东西他知道，上次当鬼差的时候他就喝过，确实味道不错。

　　对面，于哥仰脖喝完了以后看着他，说好喝吧，这东西都卖了那么多年了，老牌饮料。

　　“嗯，确实好喝。”说完这句话后，陆明深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味道没变。

　　他又和于哥聊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于哥接到了任务，戴上墨镜走了。临走前他给陆明深扔下一句话，说有什么事就找他，别客气。

　　于是陆明深站在原地，心情有些复杂。

　　好家伙，他这刚接到棘手的工作，还没怎么样，都已经有两个人表示会帮他的忙。

　　上一世的他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

　　*

　　莫江远和于哥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负责人这活儿确实难干——陆明深上一世做过这个，他可太清楚这工作要做的事有多琐碎。

　　但等熬上个一两年，做顺手了，人就和一台机器一样，每天自动运转，无比丝滑流畅。

　　回到酒店以后，陆明深回想起以前当负责人干过的事，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有些痛苦的熟悉和亲切的感觉。

　　眼下就有一件事需要他赶紧去做。

　　——办黑板报。

　　这叫舆论宣传，每月都得有，主题都是统一的。这个月的主题是珍惜未来，远离居民区，而且还得专门开辟一块儿小地方，讲一个孤魂野鬼终于想通了，奔向了阴间的感人故事——没有就现编。

　　后天检查。

　　一般情况下负责人们都是把这项任务拿给自己辖区里的一只鬼做。这算是一种交易，那只鬼负责一直帮忙做黑板报，负责人就很少去他那里转，默认了他可以在阳间长长久久地呆着。

　　所以各个区里都有一种诡异的现象，那就是写着回归阴间的标语的是只鬼，他拿起粉笔写字时特别认真，而且情真意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被感动了那么多次的他还是没下去。

　　有时候负责人，还有别的鬼差们都在想这舆论宣传到底有什么用。

　　陆明深问了一下，如今大家还是这么办板报的。他想过找以前办板报的鬼来做事，但据说那只鬼因为画的粉笔画太漂亮，昨天被别的负责人搬了家。

　　那么只能再选一个了。陆明深想了想，觉得他对这里还不是很熟悉，时间又有点紧，干脆自己办。漂不漂亮的无所谓，只要检查的时候有就行。

　　吃过了晚饭后陆明深就带着粉笔去了。夕阳西下，办板报的人在路上。

　　那块儿黑板就在一栋荒废的大楼墙上，旁边还有一棵歪脖子树。在活人的眼里，这块儿黑板上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左下角画着一颗大白菜，上面用红色粉笔加粗写了四个字：今日特价。

　　陆明深走到黑板前，搁下粉笔，翻开手机。他在内网上随便找了个领导要求的故事，然后又开始找被p图p得奈何桥都歪了的彼岸花风景照，准备动手。

　　天慢慢地黑了下去，墙上的大灯就自动亮起，照着陆明深独自按着尺子画横线的身影，以及围绕在他身边的幺蛾子。

　　大多数情况下鬼差的工作就像陆明深此刻干的事情一样，枯燥而无味，小小那种事情算是意外。

　　不过陆明深倒是很享受这种一个人呆着的时光，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写着，画着，直到一个小鬼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腿。

　　那一刻陆明深手中的粉笔因此而端了一截。他低下头，还没等他询问，那个小男孩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哥，哥！白彦把一个鬼差给打了！”

　　啪嗒。这一瞬间里，陆明深手里的粉笔又断了一截。

　　此刻陆明深震惊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接的这个区这么虎的吗，鬼魂都敢暴揍鬼差了？前两天转悠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他们是这种类型的人才？

　　小鬼见他不动，急了，拽他的衣服：“哥，诶哥你快去看看。”

　　而这时，陆明深突然冷静下来：

　　“你等等。”

　　说完，陆明深从随身的包里找出了相机给小鬼拍了张照片，又拿出了本子：

　　“你说一下事情经过。”

　　“你先去吧，现在真的没时间。”小鬼更着急了。

　　“那好，但我得先写两句。”陆明深还是坚持要做个记录，“你等我一下。”

　　陆明深写道：

　　“7月15日晚八点，我区发生一起鬼魂打鬼差的恶性事件，我接到通知后，迅速赶往……”

　　写完后，陆明深又开始在自己随身的包里扒拉。这次，他拿出了数十张黄符，一瓶黑狗血，还把在包里深处塞着的驱鬼铃铛都拿出来了，紧紧地攥着。

　　当他做好了防护措施，就这么催着那小鬼带路的时候，那小鬼看看他的这一身装备，很有眼色地将本子和笔递给了他：

　　“哥，您再写两句吧。”

　　陆明深：“？写什么。”

　　小鬼诚恳地建议道：

　　“您这跟马上要去打仗了似的。我寻思着，你还有临终遗言没提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