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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贤孝孙亲奉玉带糕 ...

  •   吃毕午宴,又在畅音阁设了几台戏,夫人太太们过去听戏闲话,少年男女们便留在方才设宴的含元殿作耍。
      咿咿呀呀的唱曲之声袅袅传开,隐约飘了几丝到寿康宫里头,许太后正在预备夜里醮诸神要用的酒脯、饼饵、币物等物,入秋在她边上帮着打下手,听见外头喧阗,许太后忍不住引颈而望,可映入眼帘的只有四方垣墙,半幅天幕。她有些怅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物事,问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外头好生热闹。”入秋想了想,答道:“今日是永嘉公主的十岁生辰,想来是在办宴。”许太后掐指一算,点头道:“半个月前哀家还曾想着的,临近正日子的时候反倒忘了。真是老来多健忘啊。”入秋见许太后有些伤感,忙道:“是奴婢的不是,不曾帮您记着。”
      许太后怅然一笑:“论理,哀家身为皇祖母,十岁又是个整生日,合该准备一份生辰礼给永嘉才是。可哀家连见她一面也不能够。”入秋沉默了片刻,方道:“太后娘娘,您若想见永嘉公主,只管将她传到寿康宫便是,或者自管到凤阳阁去看她。皇上虽然……但也不曾禁您的足,心中仍是敬重您的。”
      许太后眉毛一挑,猛然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早已不适合作出盛气凌人的模样,复又耷拉下去,扯起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敬重?哀家听说皇帝已经令皇子公主们改口,称呼卢氏为皇祖母了。他若心中还顾念一丝同哀家之间的母子之情,也不会做出这样伤哀家的心的事情。卢氏是皇祖母了,那哀家算什么?”
      入秋眉头一跳,皇帝令几个孩子改口的事情在后宫里不算什么秘密,自己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担忧许太后知道了会伤心,一直瞒着她。许太后足不出户,她是如何得知的?如今的寿康宫早就不是当年门庭若市的样子,就连宫门前的甬道上,砖缝里也生出了杂草。只有殷太后和许贵妃偶尔踏足,她们两个都十分照顾落魄的许太后的情绪,定然不会告诉她。消夏去后,新补进来的半夏素来安分小心,也不敢胡说。这么一算,能嚼舌头的想必不是迎春就是猫冬了。入秋的眉宇间现出一丝怒气,打定主意得闲的时候去管教二人一番。
      只听许太后继续道:“你也莫劝哀家出去逛了,哀家知道,若是哀家要走出这宫门,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拦着,只是哀家自己不想出去罢了。”入秋嗫嚅道:“出去散散总是好的。”许太后摇头道:“哀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哀家若出去了,路上遇着人,那些妃嫔们见了哀家,是该行见太后的礼呢,还是行见太妃的礼?纵然她们面上恭敬,背地里岂有不议论的,白白作了她们的谈资罢了。又如今日,若哀家腆着老脸去吃宴,那些个命妇们瞧见了,倘若说起一声‘许久不见圣慈皇太后了’,叫哀家怎生应答?莫非要笑着解释说是养子认回了生母,就不把养母放在眼里了么!”
      入秋眼看许太后情绪逐渐失控,声音也越来越大,不免有些焦急,忙低声道:“太后娘娘,您小心伤了嗓子,可要奴婢给您端一盏西瓜冰雪饮来?”许太后摇摇头:“哀家不吃那个,仍是倒酽酽的茶来——你可是嫌哀家太大声?怕甚,横竖也无人过来!”
      正说着无人过来的话,却听见寿康宫的大门被叩响,随着“吱呀”一声,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入秋连忙出去查看,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喜色:“太后娘娘,三皇子来瞧您了!”许太后连忙抬起头,只见三皇子手里拿着一个碟子,仰起脸朝许太后笑道:“皇祖母,官哥儿来看您了,还给您带了四镶玉带糕!”
      许太后喜好米制品,玉带糕素来是她爱吃的。只是她养尊处优惯了,热食不是才出锅的就不肯吃,便是与皇帝离心了,衣食待遇也不曾遭到怠慢,如今吃得虽然比从前煊赫的时候略简单些,但也仍是十分精致的。三皇子带过来的玉带糕,是他装在碟子里亲手捧过来的,连个食盒都不曾提,莫说不是才出炉的,一路上还不知道吃了多少灰尘。
      许太后望着三皇子跑得额角冒汗的模样,口中笑着应了一声,眼角却有些湿润了。她伸手拈了一块玉带糕,托在帕子上,一口一口吃尽了,慢慢地说道:“甜而不腻,还带着米粉的清香,果然好吃。”
      三皇子见状,便笑开了:“官哥儿就记得玉带糕是皇祖母喜欢的!”
      许太后吃了糕,强压下泪意,问道:“你过来皇祖母这里,你母妃可知道?”许贵妃自己虽然不畏惧失宠,时常来看望姑母,但她忧心三皇子遭到牵累,鲜少将他带到寿康宫。三皇子摇头:“母妃同父皇在一处。官哥儿是瞅准了父皇要为永嘉姐姐庆生,无暇他顾,便偷跑过来的。”到底是孩子,说到这一场小小的冒险,唇边还带着顽皮的笑意。许太后闻言,却露出担忧的神色,拍了拍三皇子的背:“那你可要快些回去,别让你母妃忧心。”
      三皇子却向许太后道:“皇祖母放心,官哥儿不怕人知道。”
      虽然知道小人儿家定然是不清楚,看望祖母意味着忤逆父亲,会带来一系列不利于自己的后果,才敢这样果决干脆地说出这种暖人心肠的话,可久未享受过天伦之乐的许太后闻言,眼睛仍是湿润了。她抬手抚摸着三皇子的头,张了张口,想要劝他快些回去,可终究是什么话都不曾说出来。
      许贵妃发现儿子不见了,急忙询问伺候儿子的宫人,等她一路找到寿康宫的时候,看见的是儿子坐在姑母的膝头,双手勾住她的脖子,正在同她说自己入学之后发生的趣事。而许太后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眼中是自己许久未曾见过的光彩。
      她几乎有些不忍心打扰这一幅含饴弄孙的天伦图,可三皇子再不回去,便要引起众人的注意了,她只好柔声呼唤儿子。
      三皇子听见母亲叫他,便从许太后膝头下来,同她挥手道:“皇祖母,官哥儿下回再同您说。”随后便牵着许贵妃的手离开了。
      等许贵妃和三皇子告辞,入秋进来收拾东西,发现碟子里的玉带糕只余下半块,别的都吃尽了,不免有些惊讶。
      三皇子跟着许贵妃往含元殿走着,忽然开口道:“母妃可会怪儿臣擅自跑出来看望皇祖母?”许贵妃摇了摇头:“我们官哥儿是个孝顺的孩子,母妃岂会怪你?只是下次可要知会一声,今日里让母妃好找。”三皇子见许贵妃并无责怪之意,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认真地说道:“儿臣下次一定告诉母妃。”
      他正欲再同许贵妃说些今日见到皇祖母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察觉母亲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见自己的父皇正站在前面不远处,负手看着他们。
      夕阳西下,皇帝背后是一轮红日,虽然收敛了光芒,余晖却依旧炫目,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许贵妃牵着儿子的手不禁微微用力。
      这是一条单行道,路的尽头就是寿康宫,并没有岔路。皇帝想来是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她本能地有些不安,但又很快冷静下来。难得儿子与自己这般肖似,孝顺又有担当,倘若此刻自己流露出畏怯之色,岂不是在儿子面前作了错误的示范。因此她坦然地上前一步,同皇帝见礼,官哥儿也跟着问候父皇。
      皇帝含糊地“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道:“你们方才去了何处?”许贵妃平静地答道:“回皇上的话,我们从寿康宫里来。”官哥儿脆声附和道:“儿臣去看望皇祖母,给皇祖母带了点心,还陪她说了一会话,母妃过来接儿臣。”
      “皇祖母?”皇帝慢慢地重复道。
      许贵妃不动声色地护在儿子跟前,虽然神情未变,内心却有些焦急和担忧,生怕皇帝当着孩子的面说些“她算你哪门子皇祖母”之类的话。许太后虽然与皇帝并无血缘关系,但只要她的徽号还没去,始终是孩子们名义上的皇祖母,更何况三皇子乃自己所出,是真正与许太后有血缘关系的。倘若皇帝将自己对养母的仇恨发泄到小孩子身上,不仅会让孩子对这种混乱的关系感到费解,还会打击孩子的一片纯孝之心。
      但皇帝只是重复了一声,脸上并无怒气,甚至露出了一个堪称柔和的笑容。夕阳披在他肩膀上,泛着暖橙色的光,他伸手摸了摸三皇子的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好了,快些去殿内罢,方才你姐姐找不到你,已经问过两回了。”
      三皇子应了一声,许贵妃暗自松了一口气,带着儿子往含元殿走去。与皇帝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既无厌恶也无感怀,一派静水流深。
      等许贵妃和三皇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之下,皇帝却仍旧在原地站了很久,静静地望着远处沐浴在余晖之中的寿康宫。
      等三皇子回到含元殿,晚宴已经开始了,御膳房端上来一碗皇后亲手擀的银丝面,永嘉正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笑容满面地吃着。她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殷太后和康贵太妃,都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戌时刚过,宴会结束,宾客们次第告辞,预备着八日后再过来庆贺大皇子的生辰。永嘉度过了近乎完美的一天,心满意足地回到凤阳阁。洗漱完毕,兴奋的心情仍未平静,睡意全无的永嘉干脆披着寝衣走到堆放礼物的偏殿里,开始拆礼物。
      她的目光在大大小小的礼盒之间逡巡,都未曾犹豫,便锁定在了杨珩送给她的那个小匣子上,她伸手取过来,不急着拆开,而是贴在心口,深呼吸,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闭着眼感受着这种期待而又欣喜的情绪。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
      匣子里装着一方砚台,是品质上乘的端砚,图案大方简洁,又美观又实用。
      虽然看到匣子的大小,就知道不会是什么令人惊叹的东西,可看到这一方砚台,永嘉饶是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这礼物虽然没什么不妥,可其间也没蕴含着心意,便是送给男孩子也使得,普通得令人生不出半点绮思。哪怕是送一个金掩鬓也好啊!至少戴在头上的时候,别人问起,还可以说一句“这是珩表哥送我的芳辰礼”,又或者像琛姐儿生辰的时候他送她的那只布兔子,毛绒绒的,那么可爱,还可以放在枕边。为什么偏偏是个砚台,便是学里最最粗心的傅世恒,送的礼物也要比他精心许多!
      永嘉失望地噘着嘴,手上却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砚台,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嘉善送她的那个盒子,永嘉吸了一口气:看完了最喜欢的,不如一鼓作气看一下最讨厌的,余下的就可以用平常心慢慢拆了。
      盒子上没有留任何气孔,里面装的想必不是活物,盒子又轻又小,里面装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有杀伤力的东西。永嘉观察了一番,拿着盒子慢慢走到门边,心想若是开出来奇怪的东西,就立马奔出去向宫女求助。
      她三下五除二地拆开盒子上的缎带,掀开盖子,用手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望过去,等看清楚里面装的不过是一个小刷子,才松一口气,放下手,把那个刷子拿起来。
      刷柄触感温润光滑,是上好的角制品,刷头上的马毛细密柔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柄牙刷。嘉善送给自己一把牙刷做什么?
      永嘉想了一会,渐渐明白过来。她脸颊慢慢烧起来,眼中也泛出泪意,她随手将牙刷掷回盒子里,想要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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