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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幼学之年双庆诞辰 ...

  •   白可人入宫的时候轰轰烈烈,在整个后宫掀起一场疾风骤雨,她死去的时候却悄无声息,连丧事都不曾大办,只匆匆妆裹了尸身葬入妃陵。只是乾清宫和长阳宫里闹出了恁般动静,后宫众人也不至于真的一概不知,稍加打听之后,白氏的死讯便不胫而走。但谈及白氏因何而死,经手相关事宜的大小宫人悉皆封口,宫中上下却只得知一句含糊的“急病而亡”。
      章氏躺在床上,听完念恩的回禀,急急地坐起身来,确认道:“白可人这个贱婢,真的死了?”念恩点头道:“千真万确,听说是急病而亡。”章氏重新躺回去,轻轻地笑起来:“急病而亡?谁信?闹到了乾清宫,又惊动了殷太后,若说没有隐情,也太牵强了。”念恩睁大眼睛,问道:“依小主来看,那白氏到底是因何而亡的?”章氏抬起手抚摸着面颊上的伤处,笑道:“依我看,只怕是殷太后容不下她。你可还记得昨日里殷太后不知缘何,忽然打发太医来看我脸上的伤?事后不足一个时辰,乾清宫和长阳宫两头就闹将起来,两件事必然有关联。若真是如此,也不枉我自毁容貌的这番苦楚了。”
      念恩望着章氏贴着纱布的脸,心疼不已,可章氏脸上却没有半分自怜自伤的神色,反而神采飞扬,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念恩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该心疼主子还是恭贺主子,章氏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一脸纠结的,在想什么?还不快恭喜你家主子?”念恩只得依言道:“奴婢恭贺小主得偿所愿。”章氏笑着受了,又道:“这一切还没结束呢,皇上怜惜我毁了容貌,极有可能会给我一个赏赐,届时我借此回到贤妃娘娘的身边,那就真正得偿所愿,皆大欢喜了。”
      果如章氏所料,又过了两日,等皇帝从白氏之死的伤痛之中缓过来,便予她封赏,将她晋位为美人,又赏了许多绫罗珠玉。与此同时,章氏的绿头牌也悄无声息地被撤了下去。章氏接着圣旨,婉谢不受,自称无功不受禄,不敢忝居美人之位,但另有一事相求:“嫔妾容颜损毁,每日与即将临盆的安嫔娘娘同食同住,同进同出,只怕不利于安嫔养胎。嫔妾请求皇上将嫔妾挪回长安宫与旧主相伴。”
      妃嫔迁宫,于皇帝而言不过是无可无不可的小事,他刚得知章氏容貌难以复原的消息不久,心中那股子怜惜尚未散去,当即大手一挥准许了她的请求,赏出来的美人之位也不曾收回去。
      章氏凭借对白氏的算计,连升两级,从选侍晋位为美人,虽然付出了身体受创容颜受损的沉痛代价,但如愿以偿地报仇雪恨,还免去了她最厌恶的侍寝,回到心心念念的贤妃身边,从此称心如意,别无所求。
      因为章氏的付出,贤妃也受益颇多,沉冤得雪,大仇得报,与皇帝破镜重圆,和好如初,情同姐妹的章氏也能与自己共居一宫,朝夕为伴。原当贤妃虽然当着人的时候花不动水不响,背人的时候定要长歌当哭或是喜极而泣,毕竟蒙冤受辱四余年累积的痛苦,并非白氏魂归离恨天就能轻言冰消的。
      可贤妃却真的并未如旁人所料,心潮起伏,如果说初入宫闱时她的心如同清浅的小溪,一朵浪花一个漩涡都能激荡起涟漪,那么如今她的心便如同一口古井,深沉静谧地流淌在地底,纵然投入一片落叶,也依旧无声无息。
      现在的贤妃,将一颗心分成两瓣,一边住着儿子宗哥儿,一边住着情同姐妹的章墨雨,这两人将她的心填得满满当当,半分都不曾留给皇帝,偏生皇帝还误以为自己重新住了回去,还时不时地摆驾长乐宫,重温与贤妃琴瑟和鸣的旧梦,慰藉失去白氏的新伤。
      至于宫中旁的妃嫔,无论是否与白氏有过节,悉皆听闻过白氏种种令人咋舌的罪行,如今听闻她去了,拍手称快者有之,感慨世事无常者有之,却绝少有怜惜她红颜薄命,扼腕叹息的。
      再如失势的许太后,如今鲜少在宫中走动,消息闭塞,白氏死后过了半个月有余,她才听到消息,倒是怔忪了片刻。回首往昔,白氏入宫那会子她摆了殷芷沅一道,卖好给皇帝的事情仍旧鲜明如同昨日,怎么一眨眼,就听闻了白氏的死讯。
      许太后如今闲来无事,整日钻研道家经典,竟也能有所悟。听闻此事,还同入秋论道了两句:“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若白氏能够安分守己,比照淑女该有的规制安生度日,怎么也好过先时靠歌舞娱人的日子,又怎么会落到如今人死灯灭的境地。”入秋在宫女之中也算是有见识的,闻言便笑道:“依太后所言,您如今倒算是知足常乐了。”许太后萧然长叹道:“也算不得知足,只是有些悔恨。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哀家若早些参透,便不会汲汲于虚无缥缈的恩宠与荣华,学着殷太后的样子做一个心宽之人。兴许反倒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殷芷沅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许太后认可为“心宽之人”,她一向并不以心宽之人自居,深知倘若触及自己的底线,也是个不依不饶之人,自己只是心淡而已,寻常之事鲜少挂心。譬如白氏的这一回事,当日殷芷沅带着燕桂回到慈宁宫之后,发觉慈宁宫里已经没有了春生的身影,而余下的人神色如常,玉树也果真应了殷芷沅的嘱托,绝口不提此事,权当未曾发生过。
      时光流转,倏而将近六月。五月廿八是永嘉公主的生辰,六月初六又是大皇子宗哥儿的生辰,今年是他们十岁的整生日,故而皇后有意好生操办一场。因为两人的生辰靠得太近,便生出许多麻烦事:若是分开办,要注意着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把前一场筵席上的旧物沿用到后一场,难免铺张浪费,还费时费力;若是合并在一起办,日子定在哪一日就是一个大问题。皇后拿不定主意,便往慈宁宫来向殷太后讨教。
      殷芷沅便帮着否决了一个提案:“既是整生日,合该好好办,委屈了哪一个都不成,还是不要凑在同一日了。至于该是什么规制,如何俭省,不消来问哀家,该由你同贤妃一道商议。”皇后便依言将贤妃请到坤宁宫,商议此事。
      贤妃从前骄矜轻狂,若是得到这样的机会,定然要踩在皇后头上,在前来赴宴的宾客面前彰显自己的得宠,可如今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却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十分沉稳谦恭。得知皇后有意为宗哥儿办宴,贤妃先代宗哥儿谢过皇后给的体面,然后笑道:“再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宗哥儿本就是弟弟,该礼让姐姐的。永嘉公主生辰宴上用的彩绸鲜花等物,便在宗哥儿生辰宴上再用上一回。只劳烦娘娘重新拟定菜色,免得宾客吃絮烦了。”皇后见贤妃如此客气,心中也很满意,操持宗哥儿的生辰宴便愈发用心,两场筵席各有千秋,皆是热闹繁华,受邀的宾客虽然是同一拨人,却无人觉得寡淡无趣。
      宫里的孩子娇贵,为免养不住,皇子公主幼时的生辰都不会大操大办,按照惯例都是赐一桌酒菜,加上兄弟姐妹或者亲厚的娘娘母妃们送一些礼物,便算是过了生日了。今年还是头一回大办,得知这样的消息,大皇子宗哥儿犹可,永嘉公主却是兴奋得无以复加。女孩子一般十岁留头,永嘉公主刚好到了年纪,年初的时候便央告了母后,准她不再剃发,如今她的生辰将近,皇后便也有意将女儿打扮起来,召集司宝司的能工巧匠,为她打了不少贵重精美的饰品。
      嘉善公主的生辰在五月十七,虽然日子上早了永嘉公主几日,可论年纪却小了永嘉一岁,因而未及大办,也不能留头,仍旧梳着彰显女童身份的小鬏鬏。
      到了五月廿八那一日,永嘉公主盛装打扮,尚且细软的头发梳着牡丹髻,戴着金叶镶红宝石榴花的顶簪,配了一对宝塔图样的挑心,髻前是凤凰衔珠金分心,下面缀着两个串珠牡丹纹金围髻,耳朵上配了同为牡丹纹样的坠子,戴齐了一整套头面。因为尚未及笄,并未浓妆艳抹,只敷了薄薄一点脂粉,点了石榴色的口脂,将尚且稚嫩的面容装点得娇艳无比。为了庆贺生辰,穿了一身红色:一袭蜜合色薄衫,罩着玫瑰底色重紫掐牙的的比肩褂,下身是大红色撒花百蝶裙。
      而嘉善立在她边上,双丫髻上戴着镶宝石云纹头鎏金银掩鬓,脖子上挂着累丝攒珠璎珞项圈,穿了一身姜黄色绫袄,配八幅的松花玉裙,束着豆绿色宫绦,虽然身上的饰品都是贵重不凡,足以彰显皇后未曾厚此薄彼,但无论是发型还是衣着,姐姐永嘉已经初具少女模样,嘉善却怎么看都还只是个女童。
      嘉善自从被皇后认作义女,接入宫中,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比照永嘉而来,但凡是永嘉有的,也绝不落下嘉善那一份,宫中的宫人们也被皇后要求将两位公主一视同仁。永嘉生辰这一日,可以说是嘉善入宫以来头一回被区别对待,偏生区别对待的原因还不是主观上的偏颇,而是客观上无法更改的年纪。
      嘉善幼年生母早逝,父亲再娶之后,继母有意慢待前妻所出的一双儿女。故而嘉善小小年纪,也算是受了不少苦楚,养出了一副极善察言观色,又决计不肯吃亏受气的性子。后来被封为公主,入了皇宫过上了金尊玉贵的日子,她并不感念皇后仁慈,只觉得此乃自己争取来的,且固执地认为皇后养育她是存了卖弄贤名的心思,别有用心。平日吃穿用度时常与永嘉攀比,也是存了“想要拿住皇后偏心亲生女的把柄”这样的念头。
      这一日见永嘉打扮得花枝招展,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明明只差了一岁,自己却被打扮成女童模样,沦为陪衬,嘉善心中很有些龃龉。她有心给永嘉找些不自在,但今日的生辰宴宾客众多,皇帝也在场,她便不敢十分过分。
      昨日宫女要给她熏衣裳的时候,她知道永嘉在生辰当日必然会穿红,原本有心挑那一身红底挑金线的百蝶穿花裙子,故意与她冲撞,让她显不出来,想来想去,终究是觉得太过招人眼,这才作罢,挑了黄绿色调的搭配。
      此时此刻,见永嘉笑得如同初绽的石榴花,活泼而又充满朝气,在诸多公侯夫人跟前举止得体,一副十足讨喜的模样,嘉善心中更不是滋味,倒是有些懊悔不曾穿了那身红裙子夺了她的风头。
      又去看一眼跟在永嘉身后的宫人,三个宫女各端着一张红漆案板,上面堆满了各色贺礼,既有长辈所赐,又有平辈送赠,堆得满满当当。
      嘉善立在一旁,冷眼看着颖国公府的世子傅世恒手里拿着一个系着红绸的方盒子,盒子似是紫檀木的,雕画得十分精致,红绸打的结却十分笨拙,又大又松垮地耷拉着。傅世恒走到永嘉跟前,蜜色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见永嘉弯起眼睛笑起来,伸手去接那个盒子,十分珍重地交到宫人手里,又回过头对他说了句话,傅世恒便如同身上爬了虫子一般坐立不安,竟然把脖子一缩躲到自己妹子身后去了。
      颖国公府的嫡女傅晴衣冷不丁被哥哥推出来,表情一懵,随后亲亲热热地挽着永嘉公主的手臂,示意侍女将礼物拿给她看。礼物看起来分量不轻,由两个侍女一起抬过来,盖着红绸看不真,估计是珊瑚摆件或是小围屏之类的东西。
      嘉善回想起十来日之前自己的生日,如傅世恒这般粗心的男学生甚至都不记得,还是家里人准备了一盒糕点交给他的小厮,才勉强全了礼数。这就罢了,那些个平日与自己说得上话的女学生,也不过送了一方绣帕一个荷包之类的薄礼。她不由咬了咬唇。

  • 作者有话要说:  许太后和入秋说的话中引文皆出自《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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