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89、沉静公主人涉卬否

　　兰因取笑了一会，见宝庆十分害羞，摆了摆手道：“不取笑你了。实话同你说罢，我娘原本打算送我入宫的。”宝庆闻言，听说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的女孩子险些嫁给自己的叔父，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兰因笑道：“后来听说后宫里有一位姓白的娘娘专宠，便是把我送进去也没有出头之日，再加上我爹本就不想送我入宫的，同我娘说，送了也只是把女儿白赔进去，再没有出头的日子，我娘只得罢了。”
　　宝庆怔然道：“可是我曾听我母亲说，皇上选妃都是从民人女子里面选。”兰因摆摆手：“确实有这样的规矩，不过也没那么严苛，譬如宫里的贤妃娘娘和丽嫔娘娘，不都是小官吏家中的女儿么？也有贵妃娘娘这样的勋爵出身的妃子，只要入宫的时候父兄未曾担任实职便可。我爹虽然是国公，可只是一个名头，又不为官作宰的，硬要送进去，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宝庆没有答话，兰因又自己说道：“后来我娘就另外给我定了人家，相看了指挥使的儿子，我嫌那个武官家里的小郎君生得忒高壮了，瞧着怕人，我娘就择了大理寺右少卿的次子。”宝庆便问道：“那位右少卿家的公子，想必生得十分俊秀？”兰因闻言，脸色倏地红了，胡乱摆手道：“也就一般般吧，没有我哥哥好看，不过勉强看得过去。”宝庆见状，便知兰因对这桩姻缘十分满意，她素来是宽厚之人，也不去打趣她，只莞尔一笑。
　　兰因羞过了，又继续说道：“谁知道两家才换过信物，你猜怎么着？宫里那位白娘娘失宠了！”宝庆从来不去过问叔父的后宫事，消息竟还没有沐家灵通，跟着吃了一惊：“我倒是不知道。”兰因道：“我也不知道详细，倒是我娘，一心想送女儿入宫，重现景元皇后当年的威风，所以一直留心着。听说是这位白娘娘当年假孕邀宠，如今又对旁的妃嫔下毒，这是最要紧的两件大事，余下又有许多小事，数罪并罚，可不就进了冷宫！”她顿了顿，又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们两家已经走到问名了，我娘只得罢了。我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宫里再好，谁想嫁给一个年纪足够当自己父亲的人呀？况且我觉得如今的皇后娘娘已经很好了，我便是进了宫，又如何能重现景元娘娘当年的盛景呢？”
　　宝庆很是吃惊，她不善言辞，也不知该如何回话，索性缄口不言。兰因倒是不介意她的沉默，径自说了下去：“谁知道我娘仍是不死心，你猜怎么的？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竹丫头身上！”宝庆愕然道：“那不能吧，你们竹姐儿，今年可有五岁？”兰因道：“宫里五年一选，去年我没被送去，那下次就是四年后，再下次就是九年后。竹丫头四年后的选秀自然赶不上，可是九年后呢？那会子竹丫头可正当年！”
　　宝庆跟着算算日子，觉得正是这么一回事，可竹姐儿比自己小了这么多，她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别扭，复又问道：“你母亲想要将女儿嫁入皇家，为何不考虑让竹姐儿嫁作皇子妃呢？”兰因怔怔地想了片刻，方道：“我竟然不曾想着。不过我娘肯定不是想不到，可能是怕押错宝罢？”宝庆觉得奇怪，正欲说一句“太子之位不是早早定下了么”，忽然又觉得不对，连忙把话收住。
　　依照盟朝的规矩，太子选妃一定是从民人或是小官家甄选的，余下的皇子则没有那么严格的约束，历朝历代有的是跟着太子选妃一道从平民里头选的，也有的会由皇子的母妃自行相看，相中的有勋爵人家的女儿，也不乏担任实职的官家女。
　　若皇帝叔父萧规曹随，那么当今太子的正妃之位是竹姐儿不能肖想的，可是作为黔国公府的嫡女，去做太子嫔又有些委屈了，若将来是板上钉钉的贵妃便还罢了，可不到那一刻，谁也料不定将来如何。沐夫人其人颇有野望，竹姐儿若是做了皇子妃，将来要随着丈夫远去封地，也未必能给她带来多少荣光，想必她也看不上。
　　除非剑走偏锋，先将竹姐儿许给某位皇子做正妃，然后帮着女婿争夺储君之位。
　　这条路何其艰险，依照竹姐儿的年纪，只与太子和三皇子官哥儿相配，盟朝尊崇嫡长，莫说太子健在，便是太子没了，也还有一个贤妃所出的大皇子呢。
　　宝庆在闺阁女子中已经算是颇有见识的了，可毕竟是后宅闺秀，一想到这种政治上的事情，还是觉得头昏脑涨，惊心动魄。她想到对自己总是慈眉善目的皇后婶母，心中默念几声，保佑太子安安稳稳地继承大位，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把方才的念头抛到脑后，抬起头向兰因笑道：“我们快些过去罢。”
　　等回到浮华亭，沐夫人同黄氏两个正目光殷切地看着她们。宝庆回想起方才同沐彦彰相看的场面，不禁又有些面热，沐夫人赶紧将女儿招过去低声询问。黄氏作为女家，不好当着人细问，却也是有些紧张地看着宝庆。见宝庆含羞不语，面上却无不悦之色，方轻轻出了一口气。
　　这厢沐夫人见到女儿满面是笑，已经猜出了几分，等见女儿点了头，更是放松。她倒是不曾担心宝庆会不中意自己的儿子，这桩婚事明面上看是他们家黔国公世子尚了公主，可实际上该算是早逝王爷的庶出女儿高攀了世子妃之位，加上几次商谈黄氏都颇为殷切，她是半点不担心女家会有什么不满意。
　　还是自己的儿子要紧，彰儿可是她的独子！当年连着两胎都是女儿，婆母纵是看在她家世显赫的份上不好说什么，不还是笑眯眯地抬手给了两个通房！好在丈夫是个耙耳朵，被她辖制得服服帖帖，在她生出嫡子之前，半步都不往通房屋里去。等到彰儿出世，她原还觉得有了嫡子，这两个通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谁知道彰儿偏生体弱多病，好几回发烧都险些没了，婆母苦苦相劝，叫儿子以开枝散叶为重，那两个通房才先后得幸。
　　回忆到这里，沐夫人不禁攥紧了拳头，养得莹润有光泽的指甲一下掐进肉里，她永远记得五年前，约摸也是这个时节，正院里，她衣不解带地在彰儿的病床前照顾着，偏院里，却传出那个姓濮的通房害喜的消息！
　　兰因见母亲先时脸上满是笑意，后又露出骄矜自得之色，突然间眉间微蹙，还当是她身子不爽利，轻声唤了两句“娘！”才见她回转过来，朝自己露出一抹淡笑：“娘想事情想出神了。”
　　肴核既尽，正事也办完，黄氏便有意告辞，沐夫人亲自将一行人送出府门，拉着黄氏的手笑道：“招待不周，还望娘娘勿怪。”黄氏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沐夫人客气了，再没什么不满意的。”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这桩亲事已经成了八分了。
　　将要上马车的时候，安成公主忽然向宝庆招手道：“宝庆来，到小姑姑这里。”又转向黄氏笑道：“嫂嫂，借你家宝庆伴我一路，可使得？”黄氏原来打算在路上细细询问宝庆的想法，见安成欲与宝庆同车，她倒也不急，便笑道：“没什么不可的，”弯下身子朝杨琛招手，“那琛姐儿就跟舅母坐一车，可好？”杨琛见状，笑嘻嘻地张着手朝黄氏奔了过去。
　　才坐稳，安成便向宝庆道：“你见过沐世子了罢？觉得如何？”宝庆低低地“嗯”了一声，并无别话。安成伸手将宝庆往自己身边揽了一下，说道：“小姑姑知道你母亲很中意这门亲事，若你自己也点了头，想必就要成了，再无回旋的余地。我本不该做这个恶人，可事关你的终身，有些事情还是要说给你知道才好。”说着便将方才珩哥儿席上所见所闻所感，连同自己听闻的坊间对沐夫人的评价，事无巨细都说给宝庆知道。
　　宝庆听闻，初时面色还有些发白，听到最后神情反而松快了许多，向安成笑道：“多谢小姑姑为宝庆操心。”安成见她神色自若，便也跟着略略舒展眉头：“瞧你的神情，想来已经有了主意？”宝庆点头道：“是的。”安成道：“看样子你是要认下这门亲了？”宝庆继续点头。
　　安成笑了笑，没有说话。宝庆向安成道：“这门亲事乃是母亲一力促成，宝庆若执意逆了她的意思，只怕母亲会不乐。黔国公府虽然算不上十全十美的良配，却也是难得的门风清正的人家。倘若弃了这一家另外品择，只怕也很难找到更合适的。宝庆知道小姑姑所虑，无非是婆母严厉苛刻，夫婿性子绵软，宝庆嫁过去，会过得不好。”她抬起头，目光晶亮地看着安成，主动去握住她的手：“姑姑与宝庆情同母女，视我如掌上明珠，不愿我受到任何委屈，我心里知道。母亲和姑姑为我操持到这一步，我已经很知足了，余下的日子，交由我自己来过，我有信心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安成原还担心宝庆不知轻重，不理解摊上一个恶婆婆的严重性，可听了她的话，却知道她心里十分明白，且自有成算，原本存了一肚子劝说的话，此刻尽皆咽了回去，倒了笑了笑：“你不知道，你表弟见了沐世子那副情状，急得什么似的，巴巴地跑过来同我说，莫要将你错许给沐家。我原还想着，只要你有半点不愿意，便是拼着开罪了你母亲，姑姑也要帮你搅黄了这门亲，倒是未曾想你比谁都明白，竟还愿意。”
　　景元皇后是安成的嫡亲祖母，又是宝庆的亲曾祖母，细论起来，两家人同黔国公府还是亲戚。宝庆知道安成的生母，也就是自己的祖母殷太后与过世的景元皇后亲厚，若是安成搅黄了黔国公府的亲事，殷太后脸上也挂不住，她也是顶着巨大压力的。可安成仍是愿意为了宝庆的幸福做到这一步，宝庆心中感动，可她素来不善言辞，除了将手放在姑姑的手背上以示感激，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安成确认了宝庆的态度，便不再出面向黄氏表态。男女双方彼此有意，又有殷芷沅这个长辈点头，宝庆的亲事顺顺当当地定了下来。一则沐彦彰年少时体弱，沐夫人不欲儿子过早成亲亏了身子，二来宝庆温存懂事，在家中为黄氏分忧不少，黄氏也有意多留女儿几年，因此两家一拍即合，将婚事定在两年后。沐家家资丰厚，沐夫人又注重排场，三书六礼、年节的走礼都给得极厚，黄氏不过一子一女，与自己都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也不会偏了哪一个，就按制给宝庆备起嫁妆来，竟也十分可观。
　　黄氏操持着宝庆的婚事，不禁有些感慨，往先夫灵前跪了半夜，絮絮说些家中琐事，又将宏哥儿叫到跟前，嘱咐道：“如今你姐姐有了人家，再过一两年，母亲也要为你相看起来了。眼看就要成人了，行事该愈发成熟稳重才是，你身上虽然有秦王的封号，也要自己争气了，撑得起门楣，别家才肯将女儿嫁你。后年你姐姐出嫁了，你好了，她在娘家也挺得起腰杆。”
　　宏哥儿与珩哥儿不同，见黔国公宽厚大度，沐彦彰温雅知礼，连最小的庶子沐彦清也很有规矩，心中很是仰慕，见姐姐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自是高兴。此刻听见母亲的叮嘱，他素来听惯了的，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乖顺地点头答应。
　　黄氏看着儿子，将念头转到儿子的亲事上来，不禁感到为难：宏哥儿和宝庆不同，宝庆是女孩，便是嫁得好些，旁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而宏哥儿若是娶一个家世好些的媳妇，难保会引起皇帝忌惮，以为他有什么不臣之心。可若要甄选民间女子，宗室里又无与宏哥儿年纪相仿的少年，单为秦王选妃开一场选秀，也太劳民伤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