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88、牡丹杜鹃知与谁同

　　安成闻言，眉头也跟着蹙起来，可她是成年人，考虑自然比珩哥儿这样一个半大孩子周到。她思忖片刻，便向儿子道：“君玉莫急，你可曾留心黔国公和沐家那个庶出的小郎君是何种品格？”
　　珩哥儿见问，回想了一番，方答道：“黔国公待人宽和，有一个小厮侍宴的时候失手将菜汤溅到了他的襟袖上，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反倒问他有没有烫伤自己。”他顿了顿，露出犹豫之色，又道，“只是儿子也不知道黔国公是秉性如此，还是因为今日有客至才故作宽仁。因为那小厮看起来极为恐惧，跪在地上连连告罪。”安成笑道：“若黔国公畏妻如虎的传闻是真，想来他是个真正的仁厚人，可是治家的权柄在沐夫人手上，故而尽管得到了黔国公的宽恕，可小厮还是畏惧主母的责罚。”
　　珩哥儿不欲臧否长辈，便将话题转到了沐府二公子的身上：“黔国公府的小公子，儿子倒是看不出什么来。看起来比我们琛姐儿还要小几岁，极为胆小的模样，席上黔国公让他问候父亲和我们表兄弟两个，他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不过用餐的规矩尚好，小小年纪筷子拿得倒是稳当，比琛姐儿小时候要好一些。”
　　安成听见儿子三句话不离妹妹，扑哧一笑，点了点儿子的额头：“仔细你妹妹听见了不依！”珩哥儿摸了摸头，笑道：“只因儿子时常相处的小孩子也只有妹妹一个，只好拿她作比，还望母亲为儿子兜着，莫要告诉姐儿知道。”
　　安成笑着点了点头，正欲再问些详细的状况，却见黄氏抱着杨琛走过来笑道：“你们母子好生亲密，送个香包的功夫都要说这许多话。琛姐儿同竹姐儿玩闹输了彩头，要找你这个母亲销账呢。”安成便笑道：“来了来了。”在珩哥儿肩上拍了两下，嘱咐道：“你快些回去，同你父亲说，我这里安逸得很，莫要三番两次往我这里送东送西，惹得旁人笑话。”杨珩应了一声去了。
　　黄氏看着小姑子，眼中满是笑意：“你们夫妇真是琴瑟和鸣。”安成闻言，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在寡居的长嫂跟前展露出夫妻和乐的一面，唯恐嫂子触景生情，忙告罪道：“是妹妹轻狂了，嫂嫂勿怪。”黄氏忙笑道：“你也太小心了些，嫂嫂视你如亲妹，你过得好，嫂嫂心里只有高兴的，哪里会不悦。”说着便抱着杨琛，亲亲热热地往浮华亭去。
　　浮华亭里竹因早就等候多时，看见杨琛来了，跳将起来，指着杨琛道：“你可算来了，我还当你赖账，我的彩头呢？”杨琛也不知是输了什么游戏，倒也不恼，仍是笑嘻嘻的，小手一摊，露出从母亲安成身上薅来的一枚尾戒，笑道：“才不会赖账呢，你瞧，这个不是？”竹因见状，回嗔作喜，便将自己手腕上的钏儿解下来递给杨琛：“我也不白拿你的，喏，这个与你。”
　　安成一面听嫂子黄氏同沐夫人说话，一面留着一只耳朵听女儿同竹因作耍，见竹因虽然颐指气使了些，但尚算懂规矩，不是那等欺行霸市之人，心想沐夫人的教育还过得去，略松了口气。
　　又听见女儿走过去邀请怯生生坐在一边的菊因一起玩耍：“你叫菊姐儿罢？我们正在斗草，你要不要一起来？”菊因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可还是摇了摇头。竹因等了许久，早就不耐烦了，同杨琛道：“你还在那磨蹭什么？还不快些过来，我出观音草，到你了！”杨琛只得依言走过去，从自己手中的花草里拿出一枝：“我有罗汉松。”竹因一面皱眉思索，一面埋怨道：“你搭理她做甚？你可是不知道？菊姐儿是华姨娘养的，同我们自来不一样，玩也玩不到一处的。”
　　安成闻言，又是大皱眉头，虽然竹因并未对庶出的菊因口出恶言，但她心中的嫡庶尊卑观念根深蒂固，想必将来也定要看不起宝庆这个并非嫡出的嫂子。
　　她不禁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宝庆，却见宝庆早就同兰因玩到了一处，两个人手牵着手站在池子边上，掐了小馒首上的碎屑丢进去，引得游鱼过来唼喋，时不时头挨着头喁喁低语着，看着极为亲密。
　　这厢兰因将头挨到宝庆肩头，笑嘻嘻地低声道：“我听我娘说，你将要当我嫂子了，真好。”宝庆纵是沉稳，到底也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听见这样的话，难免有些面红，低着头喃喃道：“你莫胡说，没走过三书六礼，便不算作准了。”兰因笑着一牵宝庆的襟袖：“我知道，今日这牡丹宴，可不就是两家相看的由头嘛。你觉得我们家里如何？”宝庆抿唇一笑，低头道：“样样都好。”
　　兰因把头一偏：“你别拿话敷衍我，你倒是说说，哪里好？”宝庆便一一细数道：“园子好，花好，菜式好，”又点了点兰因的鼻子，“还有沐家的小姐，顶好！”
　　兰因便笑起来：“你觉得我顶好，我还觉得你顶好呢。你认识乐浪公府的莹姐儿罢？上一回往永定侯府吃宴，她与我同席，同我讲了好多你的事情，说你是顶顶大方、顶顶周到、顶顶温柔的一个人！我当时就羡慕极了，心想若我能认识这样的人就好了，谁承想，你就要当我嫂子了！”宝庆闻言，笑道：“莹姐儿同我是闺友，打小认识的交情，不过是偏爱我，才如此说。我哪里有这般好。若论起大方周到又温柔，我的皇后婶母才当得起呢。”
　　兰因又往池子里撒了一把小馒首的碎屑，道：“那济宁侯府的庭姐儿呢？你可认得？”宝庆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兰因道：“庭姐儿这个人，素来最促狭了，我就鲜少听见她说人好话，可上个月我娘带我去太谷净信寺上香，遇到庭姐儿，她也说你好，说每回永嘉公主与嘉善公主闹起来，只有你肯当和事佬，乃是个难得的菩萨心肠的人。”宝庆闻言，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原来你说的是顾蓝庭！我们寻常管她叫蓝姐儿，你说庭姐儿我一时还没回转过来呢。我同永嘉她们本就是堂姐妹，妹妹们有些不好，做姐姐的去劝，原是该当的，也不值什么。”
　　兰因见宝庆谦冲自牧，愈发心悦诚服，亲密地挽住宝庆的手：“听我娘说，你母亲也很中意我们两家结亲。我哥哥原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只要母亲发话了，他肯定要听，因此他的意见不重要，如今就只余下你了，你既然觉得我们家好，那你可愿意嫁过来做我嫂子？”
　　宝庆闻言，满面绯红，低头不语。兰因轻轻拍拍自己的额头：“是了！差点忘了我娘嘱咐我的一件大事！”她贴在宝庆耳畔，低声道：“等会我带着你到园子东侧去看我们家花匠培育的皋月杜鹃，届时我哥哥会走过来，你莫慌，就只看一眼，好与不好，你只同我说。”
　　宝庆闻言，手中掐剩半个的小馒首咕咚一声落到水中，低声道：“这……这不妥当。”兰因笑道：“哪里不妥了，我娘同你母亲都是知道的，总要看一眼我哥哥是个怎样的人，才好决定要不要与他过日子罢。再说了，有我陪着，不算不规矩。”说着不待宝庆答话，便抬高了声音道：“这有什么，我们家有一株皋月杜鹃，妩媚鲜艳不让牡丹花，你若不信，我只带你去瞧。”说着便拉着宝庆往东面去了。
　　沐夫人听见女儿发来的信号，抬起头来冲黄氏一笑，又向身后一努嘴，便有侍女接着消息，往前厅去请沐彦彰了。
　　宝庆含羞带怯地跟着兰因去了，不算迢远的路，她只将一步磨成两步，走了好些功夫，急得兰因都要去拖她了，等她们走到东园的花房，沐彦彰早就走到了。
　　宝庆远远瞧见花木下立着一位翩翩少年，隐隐绰绰看不清面容，只看身形似乎清瘦了些，但个子却高，且在抽条的年纪，兴许还能再长，锦衣玉带，一身华服，看起来气度不凡。兰因努努嘴：“喏，那个就是我哥，不是我夸口，生得是没处挑的。”转念一想，宝庆的弟弟秦王可是京城闻名的佳公子，自己这么说倒是有些托大了，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和你们家秦王那是没法比，可也算是很看得过去了，性子又十分绵软，和我爹一样，是个耙耳朵，你往后嫁过来，保管他什么都听你的，叫他往东就不敢往西。”
　　沐夫人是四川成都府人士，兰因虽然生长在京城，说得一口官话，可寻常闲话的时候，不免就带出一两句成都口音。宝庆闻言，抿嘴一笑，就站住了。兰因急得去推她，宝庆只得用团扇遮了面，缓步徐行地走过去。
　　沐彦彰早就被沐夫人吩咐过，知道杨府和先太子府两家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也知道母亲的侍女做甚将他请到这里。他因为幼时孱弱，鲜少有年纪相仿的同伴，与小娘子的接触就更少了，如今望见宝庆娉婷袅娜的倩影，尴尬慌张得不知道手脚要往何处放。看见两人在他前方不远处站住，还在窃窃私语，更是连耳朵根一起烧了起来。
　　回想起母亲的叮嘱，叫他瞧仔细了，可愿意同这个小娘子过日子，只好稳住心神，勉力去看，且巧宝庆被兰因推着走过来，画着春兰秋菊的团扇半掩住了美人面，只露出两道新月弯眉，一双杏仁大眼，光看眉眼便知道决计不是丑人，他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听见她同自家妹妹说话：“贵府的杜鹃花果然不是凡品。”声音甜糯，语速又慢，同家里姊妹几个叽叽呱呱快人快语的再不一样，刷地一声，从耳根子烧到面颊。
　　宝庆走到沐彦彰跟前，见他果然生得秀雅，不免有些面红，兰因假意指着那株皋月杜鹃，问宝庆觉得如何。听见宝庆称不是凡品，她也跟着略松了口气，转头看见自家哥哥直愣愣地戳在花树下面，跟个呆头鹅似的，忍不住扑哧一笑。宝庆便也跟着看过来，见沐彦彰有些失态，便也抿嘴一笑。
　　沐彦彰听见妹妹的笑声，回过神来，更添羞意，见宝庆不过是弯了弯眼睛，不曾笑话他，更觉温柔可亲，忍不住上前两步，向兰因道：“妹妹也是来赏花的？”兰因便同哥哥对起了暗号：“正是呢，众人皆爱牡丹花，我倒是更偏爱这一朵皋月杜鹃。”沐彦彰回道：“牡丹国色天香，谁人不爱？不过杜鹃花也是好的。为兄不过一届俗人，还是仰慕牡丹的风姿。”
　　这是沐家人约好的暗号，以看花为信，若是沐彦彰对宝庆满意，便夸赞牡丹花；若是不中意，便推说只爱杜鹃，便由沐夫人出面婉谢这一门亲事。
　　兰因对宝庆很有好感，极力促成这门亲事，见哥哥与自己想得一样，不由喜上眉梢，连步子都雀跃了几分：“好了，再不回席上，仔细他们罚酒！我们要走了，哥哥也快些回去，牡丹花既然是个好的，哥哥可要赏仔细了！”沐彦彰尚未品出妹妹话中的促狭之意，竟呆呆地应了一声，瞧见妹妹笑得前仰后合，方反应过来，才退下些许温度的面颊复又灼烫起来，怔怔地目送宝庆和妹妹的身影远去了，方向前厅走去。
　　等走远了，兰因忙用胳膊肘捅了捅宝庆：“如何？”宝庆低头不语，兰因见她唇角带着笑意，便跟着笑起来：“那便是中意了！可太好了！”笑着笑着又发起愁来：“可惜我也有了人家，早则明年晚则后年就要出嫁的，同你处不了几年。倒是便宜了竹丫头，白得一个这么好的嫂子。”宝庆便问道：“你也定下人家了？说的哪一家？”兰因眯起眼睛，拿手在面皮上一刮：“‘也’？什么叫‘也’？谁‘也’定下人家了？”宝庆见状，自悔失言，低叫一声，抬手捂住了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