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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梅兰竹菊谁家栽种 ...

  •   转眼又过了月余,到得四月,终于可以收好厚重的冬衣,换上轻薄的纱衣。本就是百花盛开的时节,年轻姣好的女子也穿得姹紫嫣红,偌大的皇宫之中争奇斗艳,竟不知道花与人哪一个更加娇艳瑰丽了。
      四月十一这一日,黔国公沐府摆了一席小宴,请先太子妃黄氏与安成公主两家过府赏牡丹花。说是赏花,实则彼此心照不宣,此乃宝庆公主与黔国公世子的相看小宴。
      上一回殷太后提了一嘴,不要不过问小孩子的意思,就直接把亲事定下来。黄氏觉得有理,便同沐夫人商议着,打算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本欲择个日子,两家一道往庙里上香,终究觉得在外头不太便宜,故而定在自己府上。
      黄氏心中对黔国公府这一门亲事是十分的满意,可她担忧自己身为寡妇,相看的时候多有不便,加上先太子只有一双儿女,显得单薄了些,出去相看不免落人的眼,便请了安成公主一道。事关宝庆,安成必然精心,一口应下。
      这一日,黄氏便带着女儿宝庆公主和儿子宏哥儿,安成则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挽着丈夫,捧着略略显怀的肚子共同赴宴。
      黔国公的母亲、从前的沐老夫人在世时,殷家与沐家来往颇多,殷芷沅的弟媳余氏与沐老夫人私交甚笃,只是沐老夫人过世之后,两家就淡了些,因此黄氏与安成都与如今的沐夫人并不相熟,至多是点头之交。
      黄氏与安成两家一前一后抵达,车驾才停稳,便见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迎了上来,正是如今黔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从前东阁大学士的嫡孙女沐夫人卫氏。沐夫人生着一张容长脸儿,两道长眉修得极细,斜斜飞入鬓中,眼睛不是很大,但眼神明亮锐利,薄薄的嘴唇涂着时下最流行的樱桃色口脂,光看模样便知是极为张扬的性子。
      杨绶带着珩哥儿、宏哥儿两个,被请到前厅与黔国公一道赴宴,几位女眷便随沐夫人一道入了后花园。
      景元皇后乃是一代贤后,她的母家黔国公府也风评甚好,孝武帝在世的时候,十分尊重这位贤惠的发妻,爱屋及乌对国舅爷一家也是颇多优容。沐家积累到现在已经是三代的富贵,家中偌大的园子,光是从仪门走到园中就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沐夫人一面指点园中景致,一面自谦道:“家中人惫懒,疏于打理,园中花木荒疏,杂草葳蕤,倒是叫几位贵客见笑了。”安成用团扇掩住一点檀口,笑道:“沐夫人客气了,贵府的景致,便是与宫里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可见沐夫人是理家的好手。”
      沐夫人笑着逊谢道:“安成公主谬赞了,敝府岂敢与皇家相提并论,我也当不起公主一赞。我打小被祖父养在跟前,管家理事都是祖母亲自教导,可惜我笨得很,如今出来理家,左支右绌的,时不时就要闹些笑话,回家省亲的时候祖母都要笑话我呢。这不,就想着相看一个贤惠识大体的媳妇,帮我一把。”
      前朝东阁大学士卫老告老还乡多年,可他门生遍布天下,宗族里也仍有许多为官作宰的晚辈,可谓名门望族。如今卫老过世多年,可他的发妻卫老夫人依然健在。沐夫人说的话,看似在自谦,实则是在标榜自己名门闺秀的身份。
      宝庆身份尴尬,于安成公主而言,自己的侄女乃是金枝玉叶,是先太子唯一血脉,又性情沉稳人品贵重,与沐家相配,还是黔国公府高攀了些,听见沐夫人的话,不过一哂;可是于黄氏而言,她守孝多年,一颗心早就如同槁木死灰一般,本就仰慕景元皇后这一块招牌,又忧虑于宝庆并非自己嫡出,时常担心旁人看不起她,听见沐夫人的话,便有些自惭形秽。
      宝庆牵着琛姐儿的手,一面照看她走路,一面听着众人闲话,听见沐夫人话语中带着骄矜之意,她倒是不卑不亢,一派淡然。
      沐夫人自谦过了,又指着安成手中的团扇称赞道:“安成公主这团扇好生别致,扇面上的牡丹雍容华贵,比我们家中开的姚黄还艳丽些。”安成灿然一笑,脸上带着些许得意:“见笑,是我们家君玉胡乱涂抹的。”沐夫人闻言,忙道:“原来是杨家小郎君的作品,不是我夸口,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华,将来必然羞杀吴道子,压过顾恺之。不像我们家彰儿,催他学些琴棋书画修身养性,好似要了他的命,成日家就拿着四书五经颠来倒去地读,我说他又不用考功名,还要读成个老学究不成?他只同我说些什么‘书中自有千钟粟’,成日家就知道掉书袋!”
      安成见沐夫人借夸赞珩哥儿,三言两语将话题引到了自己儿子身上,明贬暗褒,又是夸儿子有志于学,又是夸家族有可以承继的勋爵,她便有些不喜她这妄自尊大的性子。不过安成自知不是这场相看小宴的主角,因此也不十分搭话,只将话题引到了黄氏身上,同沐夫人笑道:“照沐夫人这么说,你们彦彰同我们宏哥儿倒是能说得到一块。我常听嫂嫂说,宏哥儿读书很是用功,每日里点灯熬蜡的。”黄氏便接话道:“正是呢。宏哥儿这孩子文才不显,也仅有勤奋这一项可圈可点了。”沐夫人便看向黄氏,笑道:“常听人说,秦王殿下生得好,我寻常还不曾留意,今日里打眼一瞧,生得恁般俊秀。太子妃好福气,一双儿女都这样出众,不像我,辛辛苦苦养了四个,没一个出息的。”
      正说着,已经走到了园中,沐夫人指着前方一座凉亭,笑道:“前头就是了,我想着春日里仍旧有几分凉意,这浮华亭阔朗,四面都有门窗,将窗子半开着,既不妨碍赏花,又不会着凉。太子妃瞧着,筵席摆在这里可还妥当?”黄氏笑道:“沐夫人考虑周到,再无不妥。”
      一席人走到浮华亭内落了座,沐夫人便向侍女道:“去把姑娘们请过来。”又招呼黄氏等人用茶:“是今岁庄子上送过来的新茶,几位殿下吃惯了宫里的好茶,也尝尝我们的,也有几分野趣呢。”安成便依言尝了尝,笑道:“我吃着轻了些,不过嫂嫂口淡,想必吃着刚好。”黄氏笑道:“正是呢,我吃着倒好,清香四溢,令人熨帖。”
      说话间,便听见环佩叩击之声由远及近,七八个侍女簇拥着三位姑娘翩然而至,见到外客,一一上前含笑见礼。黄氏见三位姑娘容貌标致可爱,言谈举止都颇为得体,心中十分喜欢,连忙取出三个荷包,笑道:“初次拜访,礼物简薄了些,小娘子们勿怪。”沐夫人打眼一瞧,见其中两个给她所出的嫡女的荷包一模一样,另一个给庶女的荷包则要小一些,心中十分满意,忙笑道:“太子妃自谦了,你给的自然不是凡品。”安成见状,也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却是三位姑娘一视同仁的。
      只因安成觉得宝庆亦是庶出,在相看的时候刻意区分嫡庶,可能会让宝庆伤心,因此备了一样的礼。可落在沐夫人眼中,却是觉得安成将庶出之女与自己金尊玉贵的嫡女等同视之,心中便有些不悦。
      三位姑娘接着礼物,并不打开来看,一一谢过,便各自落座。沐夫人所出的嫡长女梅因嫁给中都留守司指挥同知的儿子,如今远在临濠,不到年节里鲜少回来。年纪最长的兰因只比宝庆小一两岁,已经是大姑娘了,举止颇为沉稳,斯斯文文地挨着宝庆坐下了,小声地说着话。另外两个姑娘年纪仿佛,可看衣着看举止,便知哪个是嫡出,哪个是庶出。
      嫡出的竹因见客的时候还算规矩,行完礼,便挨着沐夫人撒起娇来,肉乎乎的脸上满是娇意,一看就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沐夫人亲昵地揽着小女儿,朝黄氏等人歉意一笑:“这是我们老幺,是我一把年纪了才养的,惯得什么似的,见笑了。”黄氏笑道:“女儿家便是娇养些,也没什么。我瞧着竹姐儿活泼大方,心里很是喜欢。”
      而另一边的庶女菊因,身为真正的老幺,虽然比竹因还要小了几个月,看起来却比她成熟许多,乖乖地坐在兰因边上,脸上虽然没什么笑容,却也不显得丧谤,只让人觉得是个安静的姑娘。
      人到齐了,赏鉴了一番花卉,又闲话一番,约摸到了饭点,沐夫人便命传菜。窗子半开着,透过窗棂,往上是明净阔朗的天空,往下是大朵大朵争奇斗艳的牡丹,倒是好一番景致。只是在场的众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心欣赏眼前的佳景,而是着意将目光放在人身上。
      沐夫人见宝庆用餐的规矩极好,一丝碗箸敲击之声也无,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仍是平肩直腰,一会帮琛姐儿剔鱼刺,一会给黄氏布菜,孝敬长辈,悌爱弟妹,十分周到得体,心道:虽然不是正头太太养的,品格也不差什么了,不由暗自点头。
      这厢黄氏也在观察沐夫人的女儿们,见年长些的兰因举止端庄,且与宝庆颇为热络,心中便松了一口气。又见竹因性子活泼,毫不怕生,想来也是个开朗好相与的,更是放心。嫁人要看一家子,男人要举业当差,新妇在家里,与婆婆、小姑、妯娌相处的时间也许比丈夫还多些。沐夫人是个出挑的能干人,兰因与竹因这两个小姑子不难相处,宝庆将来的日子便好了一半了。
      可安成却有些担忧,兰因便罢了,无论好与不好,出嫁在即,宝庆嫁过去同她也没有几年的相处,可是两个小的今年约摸五六岁,到她们出嫁总也有十年。竹因就好似许太后所出的汝宁公主,浑身带着一股被宠坏了的优越感,且与兰因相比,更肖似乃母,眉宇间自带一股盛气,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至于菊因,寡言少语,行止间带着一种刻板,一看便知沐夫人对她十分严厉。
      看一家人好不好,光看嫡出的子女还不够,庶出子女过得如何,才能显出主母的心胸。有的主母对庶子庶女分外严苛,在外就会落得一个刻薄的名头;还有的口蜜腹剑,看似慈爱,实则将庶出的孩子泡在蜜罐里,养成百无一用的废物。沐夫人显然便是前者,安成也不知道该喜还是忧:比起前者,还是后者更可怕些。
      安成挟了一筷子不落夹,一面撕开包裹的苇叶,一面心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不是沐夫人严苛,而是菊因本就是闷葫芦的性子呢?心里想着等宴会散了,还要问问儿子,看前头席上那一个庶子举止如何,才知道沐夫人理家教子的风格。
      未等到筵席散场,杨珩便寻了个给母亲送安胎香包的由头,走到园子里,隔着一道垂花门把安成公主请了过来,满面殷切道:“母亲,沐彦彰其人,并非良配,您快同舅母说说,莫将表姐许给他!”
      杨珩秉性稳重,从不开玩笑,安成见他面带急色,便也正色问道:“这是怎么说?”杨珩摇头叹息道:“母亲在园中赴宴的时候,儿子也在前厅同黔国公父子用宴,见到沐世子本人。初照面还觉得沐世子容貌斯文秀雅,言谈谦和,可谈话中三句不离其母,可见秉性优柔,且心性仍如稚子,未有男儿顶天立地之志。譬如儿子同他谈论书法,世子称习的是柳体,只因其母欣赏柳体,他便奉母命研习;宏表哥听闻他有藏书的雅好,便约他择日往桑府去参加书会,他竟然说,要问过家母的意思才能答应。诸如此类的谈话,数不胜数。母亲您想,沐世子已是志学之年,参加书会这样的小事尚且不能自主,遑论往后成家立业的种种大事。表姐若是嫁到这一家,岂不是要仰婆母的鼻息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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