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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上元上巳推陈出新 ...

  •   崇文三年的最末几个月,皇宫里双喜临门,以贤妃、皇后先后确诊有孕为终曲,结束了无比热闹的一年。
      一年四季之中,殷芷沅最厌恶的就是冬天,一到冬日里她便懒洋洋地待在宫室里懒怠动弹,连皇帝和妃嫔的例行请安都免去了。
      薇芜掀开帘子,双手抱着一盆水仙花进来,江蓠上前来接,口中笑道:“后头有鬼撵你不成,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心带了风进来吹着咱们太后娘娘。”殷芷沅正躺在罗汉床上看书,闻言笑道:“哀家哪有这么娇气了?”她抬头,看见江蓠手中的鲜花,不由眼前一亮:“好鲜亮的花。”薇芜笑道:“这是皇上的孝心,暖房里才供出两盆,就赶着给您和许太后送来了。”殷芷沅笑着点点头:“甚好。”江蓠在一旁凑趣道:“还是咱们娘娘心胸宽广,指不定这会寿康宫里头,许太后得乜斜着眼睛问一句:‘这花儿是单单哀家有呢,还是别的太后也有?’,等知道咱们娘娘也有了,就该冷笑一声:‘哀家就知道,不是别人挑剩的也不会巴巴地送过来’。”
      殷芷沅没撑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薇芜也笑起来,殿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就连素来稳重的蘼芜也忍不住放下手中活计走上前,摸着江蓠的脸儿笑道:“好快的口,让我瞧瞧你这嘴巴是什么做的。”殷芷沅笑道:“都是哀家的不是,纵得你这个小丫头没边了,成日里编排哀家也就罢了,如今许太后你都不放过,这要是传到她耳朵里,又该说哀家纵着下人拿她取乐。”
      江蓠逗得众人展颜,自己却很淡定,一拍巴掌道:“说起来,你们难道不觉得,比起贵妃,贤妃更像是许太后的亲侄女么?”薇芜接话道:“哪里像了,前儿赏梅宴,贤妃和许太后又闹起来,气得一个捂着肚子说肚子疼,一个捂着胸口说胸口疼,这要是亲姑侄,会出这样的事?”江蓠把嘴一撇:“你想她们是为何事吵起来的呢?不都是为着面子?就是因为相似,所以会在意同样的东西,才会不和嘛。”
      殷芷沅回想起赏梅宴的事情,不禁莞尔一笑。只因赏梅宴上贤妃诗兴大发,皇上就命众妃嫔吟诗作赋以志今日之乐,实则是为了给贤妃创造大展诗才的机会。偏生贤妃那首拔得头筹的诗作中出现了许太后闺名中的“鸾”字,整首诗又是凄凉悲伤的风格,许太后便悒悒不乐,直言贤妃借诗诅咒于她。偏生贤妃是用了“以哀写乐”的手法,诗句看着凄伤,立意却是向上的,旨在描述梅花不与群芳争艳,孤标傲世之美。面对许太后的质疑,贤妃语气矜淡地解释了一番,就没再多言。于贤妃来说这已经是敬重太后的表现了,但对爱惜羽毛的许太后来说,贤妃冷傲的态度是在讥讽她文学造诣不深,自然越发气恼。
      从本质上来说,这场不和确实是面子之争,江蓠概括得很是中肯。比起孤傲骄矜的贤妃,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贵妃,确实不太像许太后的侄女。皇帝来幸,她便笑脸相迎;皇帝不来,她也怡然自乐。每日只在自己的宫中练习书法,殷芷沅也曾收到她孝敬的佛经,一笔字骨秀神清,不像闺阁女子的手笔,颇有大家之风。倒是让殷芷沅对她生出颇多好感,甚至暗自感叹过,若不是许太后的缘故,她倒是有几分皇后气度。
      提起皇后,殷芷沅原本舒展的眉头又蹙起来。
      如今是元月,皇后怀孕也有三个月了,虽不似贤妃吐得昏天黑地惹得皇帝心疼不已,却也已经显怀,正是艰难的时候。皇后挺着孕肚操持着过了年关,祭灶祭庙接近命妇等事宜没有任何人抢了她的风头。等人日过了,殷芷沅便提出,让皇后把宫务先放一放,安心养胎,等出了月子再来操心这些琐碎事。彼时皇后笑得感激:“那就偏劳母后了。”可是当殷芷沅说明,宫务是交到贵妃手里时,皇后的笑意就僵硬了。
      殷芷沅便也有些不乐:“哀家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替你们操持?”她原本是满心满意为皇后打算,才提出这样的提议,因着在她心中,宫务不是什么权力的象征,只是工具人的任务罢了。谁料一片好心引得皇后忧虑戒备,她也就闭口不提移交宫务之事。
      好在当了半年多的皇后,周茵也逐渐上道,有些事情不必殷芷沅多提,她自己慢慢地也能想明白了。第二日她便前来请罪,还主动向皇帝提出将宫务转交给许贵妃,引得皇帝再次赞了一句“贤惠”。
      无他,只因让许贵妃代掌宫务,确实是多方共赢的最佳选择。对皇后而言,她的一生还很漫长,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后宫之中总要有一个人替她分忧,此时趁着贤妃有孕,把宫务交给贵妃,以后还能有一个“贵妃掌过宫务”的借口,不给贤妃代理六宫的机会。对许太后而言,把宫务交给别人她肯定要闹,但交给许贵妃她肯定是一万个赞同。对皇帝而言,依照尊卑合该交给贵妃,他也没有异议。
      殷芷沅是考虑了多方的利益,才提出这样的建议,至于皇后是想通了哪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人日在初七,贵妃接掌宫务不过七八日,就迎来了上元节。
      从前殷芷沅身子康健,宫务鲜少有交给旁人代管的时候,因此许太后虽然也曾短暂地代理过六宫,却也没有多少经验可以教给侄女。殷芷沅则不偏不倚,当初是如何教导皇后的,如今也如何教导贵妃,说来说去也就八个字:依照旧历,酌情更改。
      本以为贵妃会像皇后那样,办得中规中矩。谁料贵妃却将上元节料理得十分出彩,不但照顾着宫里各个地方的人的口味,命膳房制备了甜咸各色元宵,连赏赐给命妇宫眷的节礼闹妆都依品级理好,没有半点纰漏。上元节当日,举办宴会的福宜斋挂起一溜儿精巧的宫灯,下面悬着灯谜,猜中者不论品级,都可以领取视灯谜难度而定的彩头,上至蛾儿雪柳黄金缕,下至元宵、甜咸点心,十分热闹有趣。还请来擅长制作宫灯的匠人,现场手制各色宫灯,又请宫里的大小主子一起出谜题,藏在宫灯里。
      宫里除了两个太后一个太妃,多是年轻人,见如此热闹有趣,岂有不爱的。连因为孕事辛苦而终日愁眉不展的贤妃都兴致盎然地连着猜了十几个灯谜,喜得皇上眉眼全是笑意;皇后正在害口,却也有一道酸甜馅儿的元宵合了她的胃口。整个上元节,可谓人人尽欢。
      经了上元节一日,合宫上下对贵妃不由更加高看几分,谁知贵妃之才情还不止在此处,无节无宴的日子里,她也将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解决了连皇后都头疼不已的难题:两宫太后之争。
      说是“争斗”,其实也就是许太后一人在闹事,处处追求压过殷太后一头。殷芷沅本人则是处于一个“似争非争”的态度:你敬我,我收着;你敬她,我也不争。反正一切总越不过一个礼制,许太后闹得太过,不必她自己说,自有女官、言官谏言。
      从前宫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给两宫太后的孝敬,是皇后最头疼的事,诸如上次的暖房花卉之事倒是好说,一人一盆即可,但是新进的飞花布、诸葛锦只有一匹,该先由着谁挑?给了殷太后,许太后定要犯半天心疼病;给了许太后,除了要小心宫正司和尚仪局的女官谏言,还要提防怀了身子回来看望母后的安成公主出面。
      如今到了贵妃这里,定下规矩,一应衣料首饰,凡是独一份的,由着许太后先挑;余下的皆先孝敬到殷太后那里。她深知自家姑母心性,不过是挑吃挑穿罢了,些许小事,殷太后也不会同她计较,大面上又循了尊卑。连皇帝知道了,都觉得可行,自此成了宫中定例,解决了一大难题。
      从前皇后管事的时候,似乎是被历法赶着过日子:要中秋了,该备筵席了;要立冬了,该发冬衣了,事情一件一件赶着来,皇后一样一样照着做。到了贵妃这里,每月月初,先安排一个日程表,哪一日该做什么事,先命女官细细想好,查明旧例,贵妃再照着日程拟出细则,交由太后、皇帝、皇后等人过目,然后照着表做事即可,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转眼冬去春天,冰消雪融,三月初三既是上巳节,又是殷芷沅四十岁的生日。因着是个整生日,贵妃便着意大操大办一场,场面盛大,心思奇巧,令殷芷沅很是满意。这一日,非但帝后等人精心准备了寿礼,朝臣和命妇也纷纷来贺。殷芷沅一眼看见夹杂在人潮中的先太子妃黄氏,见她衣着虽然简素,却也恢复了太子遗孀该有的雍容气度,气色好了很多,待人接物进退得宜,身边的一双儿女稚气的脸颊也圆胖了些,不由大为满意。
      大盟朝习俗,生辰这一日要吃母亲擀的长寿面,花老太太一大早就按品大妆,到御膳房亲手擀了一大碗不断头的寿面,用昨夜吊好的骨汤煮了,热气腾腾奉上来。殷芷沅这大半辈子,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尝过,最让她食指大动的却还是这一碗记忆深处的长寿面。
      殷芷沅的父亲殷老太爷乃布衣出身,青年中举,因无钱疏通,滞留京中等待出缺,干脆当了先生,先是上门给官宦人家的孩子开蒙,等手底下几个小学生有了出息,声名鹊起,便自己开了馆,不再留意仕途,专心教书育人。母亲花氏虽非名门闺秀,却也是钟灵毓秀的书香世家。作为殷家的长女,殷芷沅出生的时候家境已经很过得去了,记忆中母亲鲜少有亲自入庖厨的时候,唯有这一道长寿面,是每年父女俩生日的时候,花氏必要亲手制作的,因此也是她最为擅长的一道菜。
      如今呈上来的这碗面,面条细如银丝,汤色澄清,味道鲜香,还是记忆中最熟悉的香气。氤氲的热气中,殷芷沅恍惚觉得自己回到过去,还是那个不识愁滋味的闺中少女,还在羞涩的憧憬中描摹着未来良人的模样,并不曾经历过如此波澜壮阔的半生。然而当面条吃尽,热气散去,她便又回到了现实中,回到了端庄敏慧的昭懿皇太后的躯壳之中。
      四月初四,宫眷们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轻薄的春衫。这是一年中最美的芳菲时节,对殷芷沅来说,也是双喜临门的喜庆之月。这两件喜事,一件是安成公主的产期在即,另一件则是殷芷沅娘家侄女殷宜桃同国子监司业的亲事。
      殷芷沅早早吩咐了玉树,命她代自己出席殷宜桃的婚礼。吕家能娶到昭懿皇太后母家宁国公的嫡女,本就是意外之喜,婚礼当日见到气质出众,行止娴雅的女官代表太后为殷宜桃出嫁,更觉面上有光。新房之中,吕家的女眷也拉着殷宜桃赞不绝口。
      听着玉树的转述,殷芷沅含笑点了点头。桃姐儿素来是个极为聪明大方的孩子,有了殷芷沅的撑腰,她的婚事已然开了一个好头,往后的日子定然会越过越好。
      倒是安成的生产让她十分不安,安成年方十七,比殷芷沅当年生太子的时候还要小一岁,肚里的孩子又长势极好,命妇见了安成,都要打趣一句肚儿尖尖。若有得选,殷芷沅私心里自然希望安成生个男孩,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业,便可趁着杨绶热心热意,守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约。倘若是个女孩,纵使杨家人不说什么,安成身为殷太后之女,为求贤名,也得主动为丈夫抬妾,男儿家能拒绝一次已经算是难得,又岂能第二次抵挡得了诱惑?
      又怕女儿生产不易,又怕女儿生不出儿子在自己的贤名和丈夫的情意之间为难,殷芷沅日日煎熬,四月天里嘴角竟生出了燎泡。
      四月初九日,宫人来报,称安成公主产下一个男孩,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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