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79、穆痴人情痴顶重罪

　　不多时穆御医便应召而来，传话的内侍不曾透露寿安宫的事，故而他只当是章选侍身体不适，急匆匆地奔去了，那内侍追赶不及，气喘吁吁一路从太医院追到寿安宫，见穆御医犹有余力，干巴巴地笑了声：“穆大人真是医者仁心。”等他走进去，发现寿安宫里的大榕树下面挨挨挤挤站了许多人，他焦急地在人海中寻找章选侍的身影，见她脸上并无痛苦之色，身上也无明显伤病，这才松了口气，定睛打量周围的人。只见皇帝与安嫔两个坐在树下的藤椅上，冯院判坐在下首，从他的位置只瞧见一个背影。
　　穆御医心中便有些疑惑，若是有什么急病，有冯院判一人足矣，为何又要特地传召于他，且皇上与寿安宫主位都在，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心中存疑，可他还是快步上前行礼问安。皇帝叫了起，和颜悦色地问道：“是你一直在负责章氏的脉案？”见穆御医点了头，皇帝便又道：“章氏的身子如何？”
　　皇帝问得笼统，可穆御医却不敢答得含糊，细细说道：“回皇上，章小主身体康健，并无痼疾，去岁虽有风邪入体，加之多思多虑，然今岁早已大愈，如今章小主与其腹内的皇嗣母子均安。”皇帝点了点头，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又问道：“章氏有孕之后，服用的安胎滋补之药，是否皆出自你手？”穆御医点头道：“是的。”他正欲将方子找出来，谁料皇帝一拍桌子，怒道：“庸医！你为何要用药物助章氏假孕，还不从实招来！”
　　穆御医性子温和，胆子却不算太大，瞧见帝王发怒，膝盖一软，本能地跪倒在地上，等他分辨出皇帝话语中的意思，再一看冯院判坐在边上，满脸痛惜地看着自己，接触到自己疑惑的目光，还朝自己微微摇头。
　　穆御医登时有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呆若木鸡。
　　这眼前的一切，极为自然地串联出事情的前因后果：章选侍还是不顾自己的劝告，用了假孕的药物，且瞒过了自己的眼睛，谁料今日被医术更为精湛的冯院判诊断了出来，如今东窗事发，皇帝要来责问经手之人了！
　　也不知道章氏是如何招供的，听皇帝的话音，想来是将责任推脱到了自己身上，说自己提供了药方和药物，“助章氏假孕”。
　　他笑了笑，感觉到了些微的苦涩，可心中竟并不觉得凄凉，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反正是自己从前医坏了她的主子，让她淋了那么大的雨，受了那么痛的苦，落了那么多的泪，本就是自己欠她的。
　　如此想着，穆御医伏下身子，回话道：“皇上明鉴，确实是臣擅自给章小主用了秘药，让她呈现出有孕的脉象。章小主并不知情，还望皇上莫要责怪于她。”
　　此言一出，立马有两个人跳了起来，冯院判霍然从座位上立起来，满脸震惊地斥责道：“向晚！没做过的事情不要胡编！”而章选侍也第一时间露出难以置信地神色，质疑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穆御医直起身子，面色一派平静：“确实是臣痴迷医道，忘却医德，从古籍上查阅到了秘方，心中好奇，便擅自在章小主身上试药。是臣罪该万死。”
　　皇帝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诈，穆御医竟然顺水推舟地承认了罪状。皇帝在处理后宫事务一道上向来没什么天赋，索性全部推给皇后，皇后解决不了的就再去请教太后，他自己一旦插手，十有八九会怀疑错对象，或者信错人，譬如从前大皇子落水他怀疑了贵妃，又如上次千秋亭事件他错信了白淑女。没想到这一回随便怀疑了一下，终于被他猜中了一回，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见穆御医的说辞也算是能自圆其说，并非与章氏有仇怨要陷害她，也不是受了章氏的贿赂帮她假孕争宠，只是纯粹地进行了不道德的人体实验，这么说来章氏也算无辜。皇帝思忖一番，当即清了清嗓子，想要盖棺定论。
　　谁料冯院判突然跪倒在地上，以头抢地，口中央告道：“皇上，老臣用自己行医三十余年的医德担保，向晚绝不是这等丧心病狂之人，此事定然另有内情，皇上明察秋毫，还请您再详查一番啊！”穆御医见冯院判回护自己，眼中流露出感动之色，可他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朝冯院判磕了个头：“晚辈多谢冯大人信重，只是晚辈所为有愧您的栽培，还请大人收回方才的话。若因晚辈之故牵累了大人，晚辈虽九死亦不能赎罪！”
　　章选侍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哭笑不得。她精心筹划数月，布置好了一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悉皆按着她的计划行事。终于到了让皇帝知道她假孕的环节，正要顺势来一招祸水东引，将嫌疑引到白淑女那里去，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穆御医竟然半点都不辩驳，就心甘情愿要做这个冤大头，出来顶罪。
　　章氏心里清楚，穆御医此人素来有些呆气，可他心思纯良，也帮助自己良多，便不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她也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他往死路上去。
　　且巧此刻心急如焚的冯院判病急乱投医，向她催促道：“章小主！老臣求求您了，您仔细回忆一番，是否入口了不知配方的东西，老臣敢用性命担保，向晚他不会害人啊！”
　　章氏便作出蹙眉思忖状，略偏过头，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她的心腹知恩接着主子的暗示，立马上前一步，以皇帝可以听清的音量在章氏耳畔“小声”提点道：“小主，您不是在受孕前，用过奴婢给您的补身方子嘛。”章氏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笑着摆摆手：“那不是你娘吃过的嘛，怎么可能有问题，况且谁害我都有可能，唯独你绝对不会害我。”知恩面露感动之色，正欲再表表忠心，这厢冯院判听见了，犹如听见佛语纶音一般，满面欣然，向皇上道：“皇上您瞧，章小主的宫女都说了，她在有孕之前私下用过别的方子，还请皇上彻查！”
　　皇帝自然也听见了二人的话，便转向章氏，问道：“你的宫女所言，可是真的，你吃了什么东西？可也是这个御医给你吃的？”章氏答道：“回皇上，嫔妾确实服用过一个民间的药方，此乃嫔妾的宫女知恩从她的母亲那里得到的，传闻极为灵验，能够一举得子，嫔妾感念皇恩，急于给皇上您开枝散叶，又不欲让旁的姐妹知道了学去，故而确实是在私底下偷偷服用。”
　　皇帝急道：“你方才怎么不说！”章氏委屈道：“您方才只问嫔妾有没有假装怀孕，又没问嫔妾有没有偷吃！”皇帝被噎得张口结舌，章氏又道：“至于方才冯院判问嫔妾可曾服用别的药物，嫔妾也是怕这回事被您知道了遭到耻笑，这才隐瞒。后来听见穆御医胡言乱语，嫔妾更是吓得呆了，浑然忘却了这回事，若不是知恩提醒，险些就混过去了。”
　　章氏伶牙俐齿，不待人问就解释了一番，冯院判方才险些被急死，如今听见章氏的一句“忘了”，心中自然有气，可也轮不到他来苛责皇帝的妃嫔，只得硬生生忍住了，但好歹事情发生了转机，令他看到了希望。
　　至于皇帝，见说不过章氏，便干脆不与她辩驳了，只向知恩道：“你母亲的这个药方，是从何而来？”知恩忙回话道：“回皇上，母亲的药方是从外祖母那里来的，一代代传下来，源头不可考据，许是某个游医给的，但奴婢的母亲、姨母都是用了这个方子一举得男，属实灵验。”冯院判听见此等怪力乱神之语，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知恩又道：“皇上若要看药方，奴婢即刻去拿。”不多时就从偏殿里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出来，在皇帝的授意下递给了冯院判。
　　在等待冯院判识别药方的间隙，皇帝又问道：“方才章氏说这药乃是私底下偷喝的，没有太医院的药方，你是从哪里抓的药？”章氏懵懂道：“嫔妾也不知道啊，都是知恩她们煎好了之后递过来的，嫔妾还当她们就是去太医院拿的。”有的妃嫔懂得食疗，会去生药库讨要一些药材炖汤，亦或者如康贵太妃酷喜调香的，也会去要一些药物。
　　皇帝看向冯院判，冯院判便道：“回皇上，这药方并无问题，只是寻常的补品罢了，吃了这个虽然没有一举得子的功效，但于身体无害，更不会出现假孕的脉象。生药库的药材取用都有记档，且巧老臣今日当值，皇上传臣之前臣正是在查看档案，并未看到寿安宫的宫人取药的记录。”
　　皇帝便看向知恩，原本简单的事情如今又变得扑朔迷离，他的耐心将要告罄，出口的话也带着不耐烦：“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药，还不从实招来！”知恩见状，扑通一声跪下了，先磕了个头喊了两句“皇上赎罪”，然后才把自己同相好的宫女私相授受的事情说了出来。
　　宫女之间递个东西就罢了，可是勾连侍卫，往宫外买鬻东西，可算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了。知恩自己没什么大事，可是与她相好的那个小姐妹，怕是要吃瓜落了。
　　果然，皇帝顺势问道：“你那小姐妹叫甚，是哪个宫里的？可知道与她相好的侍卫是哪一个？”知恩连忙道：“侍卫奴婢不曾见过，姓名也不知道。至于与奴婢交好的宫女，她名叫春桃，是在万安宫服侍的。”
　　万安宫里住的是丽嫔江氏和才人董氏，董才人八面玲珑惯来与人为善的，不知是否同从前住在万安宫里的袁婕妤那般暗藏别样心思；江氏为人倨傲，谁受宠她就看不惯谁，似乎两个人都有嫌疑。
　　皇帝蹙眉道：“她是丽嫔还是董才人的人？”知恩嗫嚅道：“奴婢记得春桃原是丽嫔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后来因为摔碎了一件器皿被贬为三等，不许她在内殿服侍。”
　　如此看来，事情愈发复杂起来。可能是春桃奉丽嫔之命陷害章氏，也可能是春桃被贬之后心怀怨愤，故意栽赃给江氏。
　　皇帝意识到自己越走越远，赶紧打住：“罢了，还没弄明白是不是这个补药出的问题呢，也先不急着往下深挖。你手头可还有用剩的药材啊？还是先看看药物有没有问题罢。”知恩连连点头：“有的有的，这药五日吃一回，春桃一次会送过来一个月的药量，我们小主怀孕的时候，那个月的药材才吃了一回呢，余下的奴婢都收着。”语毕便跑去取了过来，满满当当抱了满怀，总共有十几个油纸包，每一包几乎都是满的，上面用幼稚的字迹写着药材的名称。
　　冯院判拿起最上面的一包，打开来一看，当即笑了：“这是什么？上头写着黄芪，这分明是黄芩！”又打开一包，闻了闻：“这一包也是，写的龙须草，实则是金银花。”一包一包打开看了，先时还笑，到后面眉头越蹙越紧，直到眉心夹出一个“儿”字来。
　　冯院判放下药包，向皇帝道：“皇上，这些药材，名字没一个对得上的，倒是其中的七八味药，与老臣知道的一种能够致人信水来迟，好似有孕的药方对得上。”
　　知恩闻言，立马慌了神，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皇上饶命啊，奴婢绝无害了小主之心，奴婢不懂药材，每次都是把需要买的药材清单交给春桃，由春桃买进来的。”
　　章氏听闻自己吃了那么久的毒药当补药，也吓了一大跳，忙向冯院判咨询道：“冯大人！这药除了会致人假孕，于身体可有害处？”冯院判道：“此药会让女子信水三月不至，过了三四个月，会一次性奔涌而出，确实会亏损身子，有贫血眩晕之症，还有伤宫体，但排出之后好生调养一番，便可无虞，小主不用担心。”
　　章氏闻言，松了一口气，也有了闲暇替知恩求情：“知恩与我情同姐妹，我也愿意相信绝对不是她要害我。还请皇帝审讯春桃，揪出要害我的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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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御医：我就是跑步冠军！许太后的宫女和皇帝的内侍，谁也跑不过我！
章墨雨：大声密谋！我要做后宫的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