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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闲话享天伦始生疑 ...

  •   等安成这一胎坐稳,宫廷里却又出了一桩惊世骇俗之事。
      寿安宫住着的两位妃嫔,主位安嫔陈氏、偏殿里的选侍章氏都有了身孕,又都颇得皇帝欢心。一时间竟成了宫中的祥瑞之地,取代螽斯门成了妃嫔们祈福求子的新去处。加上陈氏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在宫里人缘极好,寿安宫每日过来闲坐,想要沾沾喜气的人络绎不绝。皇帝也龙心甚悦,时常往寿安宫中坐坐。
      这一日皇帝正在寿安宫中,与陈氏章氏两个闲话。他指着陈氏的肚子,笑道:“蛮蛮这一胎倒是安稳,从前皇后怀宸哥儿的时候朕见她时常要吐,月份大起来下肢也肿得厉害。徽羽怀官哥儿的时候面上也有些浮肿,你倒是甚事没有,吃好喝好。”陈氏抚着肚子,笑道:“正是呢,臣妾有了这孩子,非但不见浮肿,反倒是肌肤愈发细腻,如同抹了羊油一般,也鲜少呕吐,赵御医也啧啧称奇,说少见这般不受罪的。”她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肚子,继续道:“臣妾觉得这一胎兴许是个公主,姑娘家才知道心疼娘亲呢。”皇帝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别人都想生个皇子,你倒是想要个公主?”
      若是旁的妃嫔这样说,他定然觉得人家故意摆出哀兵之姿,展示自己无意争宠夺嫡,好博取他的怜惜。可陈氏其人素性单纯,毫不做作,她这样说,皇帝倒是愿意相信她是真心想要一个女儿。
      陈氏见问,笑道:“臣妾自然想要皇子,只是觉得这孩子如此体贴,像是个姑娘家。”皇帝抬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何想要皇子?”陈氏道:“听闻前朝有王爷将自己的生母接到封地上供养的先例,臣妾这一辈子除了京城和自己的家乡,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这个理由倒也坦诚朴实,皇帝听得直乐,见章选侍在一旁也笑得拿帕子掩住口,顺口问道:“你这帕子怎生这样素,便是宛春这样素净惯了的人,朕见她帕子上也多少绣着一丛小花两条小鱼的,莫不是底下人怠慢了?”
      章氏忙道:“多谢皇上挂心,底下人哪里敢怠慢了嫔妾,是嫔妾自己不喜欢那些个花里胡哨的。赴宴见客的时候拿来配衣裳便罢了,寻常在自家宫里使的时候,谁耐烦用那些绣花的,没得扎了手呢。”皇帝笑道:“都要当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个辣子。”章氏哼了一声:“嫔妾这性子生下来就注定了,从前当宫人的时候规矩森严,也未能扭转过来,如今便是要做母亲,想来也难以回转了。皇上若不爱,出门往东拐,长阳宫里倒是有那一款学蚊子哼哼的美人呢。”
      章氏说的正是白氏,她做宫女的时候便与白氏不和,如今成了选侍,也从未掩饰过对她的厌恶。原本以为皇帝知道了定要不喜,可她章墨雨自来不是那等看人脸色做小伏低的性子,执意要我行我素。谁料皇帝似乎挺享受这种妃嫔为了他争风吃醋的样子,许是皇后等人端庄太过,失了趣味,章氏倒是剑走偏锋讨了皇帝的欢心。
      皇帝闻言,也不恼,指着章氏向陈氏笑道:“你瞧瞧这醋性子,别人巴不得朕来,她倒是要撵人呢。你作为寿安宫的主位,倘若不约束好她,往后朕可就不来了。”陈氏笑道:“皇上莫拿我们姐妹打趣了,我们素来和乐,章姐姐行事又有章法,臣妾岂会在她跟前摆出主位的架子。”章氏接话道:“正是呢,嫔妾同安嫔妹妹两个,一个守尊卑,一个知礼节,又不是那等没学过规矩的人,还能拿大嘴巴子互相抽着玩不成?”这话又刺了白氏,陈氏不过抿嘴一笑,皇帝却笑得直不起腰,半晌方道:“你听听,好一张利口,怼得朕无话可说。”
      陈氏帮腔道:“皇上虽如此说,心里不仍是爱着章姐姐这样的性子。何况章姐姐乃是极为是非分明的一个人,宫里许多姐妹都同章姐姐要好呢。”皇帝笑道:“得了吧,朕看着除了你同她住在一道,还有她那个旧主子,还有谁受得了她这爆炭。贤妃送走了这么一尊瘟神,说不定心里也念佛呢,不然怎么听见你有孕这些个时日,一次都不曾过来看过你。”
      如今皇帝虽然仍旧从未翻过长乐宫的牌子,但至少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提起她的名号,平日里见面的时候,虽然别扭,却也不似贤妃刚出宫禁那会时那般僵硬。
      章氏闻言,别开眼,淡声道:“想来是贤妃娘娘与嫔妾之间的默契,恐见面了彼此伤心,倒是不如不见。非但贤妃娘娘不往寿安宫里来,嫔妾也绝不踏入长乐宫半步,只为了不想起在长乐宫里泡着苦药汁子的那段日子。”
      皇帝沉默了,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陈氏见状,连忙岔开话题,向章氏笑道:“适才皇上问妹妹想要皇子还是公主,姐姐你呢?”章氏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想要个儿子。不为了别的,纯粹就是想气死白氏那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转换了话题,皇帝立刻如同失忆一般忘记了方才提起的贤妃,兴致勃勃地接话道:“宫里虽然不兴提前探问孩子的性别,只是今日里提起了,倒是起了兴致。不若朕将冯院判召来,他素来擅长此道,便让他来摸摸你们两个肚里的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
      章氏月份尚浅,纵是冯院判医术精湛也难以判断,闻言不过一笑,跟着凑趣应好。陈氏的预产期在七月,也没多少时日了,提前知道了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又见皇帝高兴,便也点了头。
      不多时冯院判应召而来,望闻问切了半日,捻须微笑道:“安嫔娘娘的脉象平稳,腹中孩子定然健壮,有六成是个皇子。”陈氏闻言,面露喜色,皇帝笑道:“你这庸医,在朕跟前打太极呢,只有六成把握还敢胡吣?”冯院判知道皇帝是在同他玩笑,并不畏惧,笑道:“到底只是臣行医多年的经验之谈,不敢十分作准的。倘若说了九成是个皇子,结果等安嫔娘娘足月之后临盆,一看是个公主,心中定然要埋怨老臣,届时才是坐实了‘庸医’二字。”
      皇帝闻言,大笑,又指着章选侍道:“那冯院判再摸摸章选侍肚里的是男是女呢?”冯院判一面笑呵呵地走过去准备把脉,一面笑道:“章小主有孕不足三月,老臣哪里摸得出是皇子还是公主,不过请个平安脉还是无妨的。”说着便将手搭在脉搏上,眉心微动,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章选侍见状,唇边笑意微微收敛,问道:“可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不妥?”
      冯院判坐直身体,满面严肃地问道:“敢问章小主,您在有孕之前,可曾服用过什么药物?”章氏见状,也慌了神,忙道:“大人何出此问?难不成真有些不好不成!”冯院判道:“小主稍安勿躁,还请先回忆一番先前用过何药,方能知晓有无恙处。”章氏蹙眉思忖许久,方道:“去岁时常惊惧噩梦,故而用过一段时间的安神方子,只是那方子以食补为主,药物也多是寻常的补药,且今岁早已停了。”冯院判继续问道:“敢问是哪一位太医院的大人给您开的药,可否给臣看看药方?”章氏道:“是穆夕穆御医。”又向宫婢道:“知恩,去把方子拿来。”
      冯院判听见穆御医的名字,眉头微松,口中喃喃道:“原来是向晚,那后生素来谨慎,想来不会有失。”可他旋即又想起了什么,神情复又凝重起来。
      不多时知恩就拿来方子,冯院判检查过了,确认并无那几味药,喃喃道:“奇怪……”皇帝与安嫔两个守在一旁,见冯院判如此郑重其事,都有些紧张,皇帝便问道:“冯院判,到底出了何事?”看了章选侍一眼,又补充道:“章氏心性坚忍,瞒着反倒让她不安,你只如实说来。”
      冯院判离座,五体投地,口中道:“回皇上的话,章小主的脉象,并非喜脉,而是药物所致的假孕!”皇帝闻言,眉头也紧蹙起来,确认道:“你可确定?”冯院判挺直身体,郑重道:“老臣有十成把握!”皇帝望着须发皆白的冯院判,想起他行医数十年的声望,又见他素来谨慎,此番遣词却说有十成把握,可见章氏假孕乃是板上钉钉了。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很是疲惫的样子,正欲与章氏对峙,却听见章氏率先开了口:“一派胡言!若并非真的有孕,我的天癸难不成还能迟来整整两个月?且还有腹胀、呕吐、畏寒等种种有孕的症状,纵是药物混乱了脉象,也绝难如这般处处都与有孕一模一样!”她双手护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如同一只捍卫幼崽的雌兽,眼中满是愤怒,却并无半点心虚。
      皇帝转开眼,原本冷冰冰的质问未能出口,心想:莫非并不是她假孕邀宠,而是遭人陷害?如此想着,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柔和了些:“墨雨莫急,也许事情另有隐情,冯院判也先起来吧。”他上前两步,伸手揽住因为愤怒恐惧而微微颤抖的章氏,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墨雨,告诉朕,你真个不是……”
      “皇上!”章选侍叫道,“您想问嫔妾什么?您是不是怀疑嫔妾,自己对自己下了假孕的药借此邀宠?”皇帝见她如此凶悍,忍不住退开半步,口中宽慰道:“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只是……”“只是什么?”见他退开,章选侍反而上前半步,步步紧逼:“您是不是想像当年怀疑贤妃娘娘导致白氏小产那般,怀疑嫔妾假孕?”她言辞锋利,眼中却早已蓄满了泪水,当初贤妃被怀疑之后声泪俱下楚楚可怜,他只觉得虚伪、腻味,可素来泼辣的章氏要落泪,却让他忍不住自责和反思。
      皇帝辩驳道:“墨雨!朕不是那个意思,可朕总要先排除你本人的嫌疑,才好还你一个公道吧?这件事十分复杂,可能是你不小心吃坏了东西,也可能是底下伺候的人不小心,抑或是有人存心害你。你只要同朕说一句不是你做的,不就行了吗?何苦闹成这样呢。好了,既然并不是章选侍有意为之,那接下来就该排查旁的了,平日里负责章选侍脉案的是哪个御医,把他叫来!”章氏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她的宫女念恩只好代为答道:“我们小主的脉案向来是由穆御医负责的。”
      冯院判闻言,只觉得眼皮一跳,心里如同打鼓一般。穆御医向他请教假孕的药物之时,他还尚未多想,只觉得他是请教医术,可偏生是穆御医负责的章选侍被他诊断出了用药物假装怀孕,这让他很难不把两件事联想起来。
      可是穆御医又为何要做这样的糊涂事呢?是受了章选侍胁迫?应该不至于,那后生立身清正,又孑然一身,不太可能被人抓住把柄,章氏虽然受宠,也不至于手眼通天能够要挟于他;是被重利所迷?也不可能,若他是贪利之人,就不可能拒绝自己将女儿下嫁的好意,毕竟自己家资丰厚,又视女儿如掌上明珠,定然会陪嫁十分丰厚的妆奁。
      想到这里,冯院判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莫非是穆御医对章选侍有情?
      若是如此,有些事情就合理起来了。难怪他会口称有恶疾拒婚,原来是爱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人!也正是因为苦恋章氏,才会打了糊涂主意,不惜讨来假孕的药方,助章氏邀宠。
      只是不知此事乃是穆御医单恋之下自作主张,还是章氏利用了穆御医对她的情分加以暗示?
      无论是何种情况,对穆御医都是大为不利。冯院判虽然没能如愿让自己欣赏的后生成为佳婿,对他却仍旧颇为赞赏回护,并不愿意见他因为一时糊涂走错了路而踏上绝径,眉头一皱,下定决心要尽力回护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墨雨:怎么谁给我把脉都要皱眉,真的有那么不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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