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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中山狼逐利噬旧主 ...

  •   第二日,殷芷沅果然依照计划前往寿康宫看望许太后。许太后伤心了一个多月,也逐渐认命了,早就不复哭闹,只紧守门户,闲来就抄抄经书打发时日。看见殷芷沅,她的情绪也并不激动,不曾迁怒于她,反倒朝她点点头,叹道:“往常见你管东管西,哀家总要笑你多管闲事,是个假贤良,如今事情摊在自己身上,不得不叹一句,你还真是个好的。连同你挑中的皇后也一样,哀家往日里总觉得那是个木头人,半点没有我们徽羽的机灵劲,可如今哀家落魄到这样的境地,一应衣食供应,她也不曾克扣半分。”
      骄傲如许太后,如今说出这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殷芷沅笑着生受了她隐晦的谢意,向她道:“你若觉得寂寞,倒是可以往慈宁宫里来,权当散心。那些个宫妃生怕与你亲近了惹了眼,哀家倒是无妨。”许太后闻言,联想到一听说她势颓就换了一副脸孔的严美人,眼中闪过薄怒,并不去接殷芷沅的茬,而是问道:“是了,严氏那个见风使舵的小贱人如今可是调转头奉承你了?”殷芷沅答道:“不曾,她如今日日伴在卢氏身边,说笑话解闷子,深得卢氏的欢心。”许太后挑起嘴角冷笑一声:“这种二三其德的小人,卢氏也肯收,也不怕改日她失势了,又拣了高枝飞走了。”
      话虽如此,可许太后也知道,卢氏身为皇帝的生母,便是殷芷沅失势了也轮不到她失势。她也不过是说句酸话罢了,黯然神伤了一阵,复又向殷芷沅道:“你是个好的,哀家便也给你一个忠告,权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卢氏看似温温柔柔的,决计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她早早知道哀家调包了她的孩子,却能足足二十六年隐忍不言,一出手就将哀家打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可见是个能屈能伸的狠人。你虽素来与她亲厚,却保不齐哪一日碍了她的事,也会有对上的一天,你恁般心软,届时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殷芷沅闻言,心中觉得此乃许氏的激愤之语,虽然确实是肺腑之言,她却并不打算奉为圭臬,只一笑置之:“多谢了,只是‘人之将死’这样的话可不兴说,你素来康健,总也有好几十年的春秋,可别把‘死’呀‘活’的挂在嘴边。”许太后笑了笑:“哀家余下的日子,也算是一眼望得到头了。回头想想这一辈子有什么意思,争了半生,到最后依旧争不过你;这便罢了,居然连卢氏也不如;生了个女儿百般宝爱,最后弄得她远嫁草原,一直对哀家心怀怨恨;含辛茹苦养大了儿子,刚认回生母就视哀家如仇敌,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好容易有个情同母女的侄女儿陪着,却害得她小产失宠。你说这活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早些去了干净。”
      她垂着眼,神情寂寥而又痛苦,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临了临了,倾吐心事也无人听,竟是对着你这个死对头诉起衷肠来,你说可笑不可笑?”殷芷沅淡然道:“你想多了,哀家从未将你视作死对头。你虽然性子可恶,可到底也不曾害过哀家。”许太后笑起来:“你当哀家不想么?这不是先帝爷在的时候瞧你深得圣心,如今的皇帝又对你十分恭敬,哀家找不到机会罢了。”殷芷沅悠然道:“那也挺好,至少说明你有自知之明,并不会以卵击石。”
      说笑了几句,冲淡了适才凄凉哀伤的氛围,二人又闲话了一番,左不过是聊聊朝廷命妇、勋贵宗亲的家长里短,打发光阴罢了。见天色阴沉,似乎将要落雪,殷芷沅便告辞出去。
      许太后本就是爱热闹的人,寂寥了多时终于有徽羽以外的人来看她,同人说了半日的话,心绪倒是好了不少,亲自将殷芷沅送到外殿,还打发一个宫人送到寿康宫之外。
      等许太后进了内殿,殷芷沅立在宫门外,含笑向那宫人道:“留步,赶紧些回去伺候许太后罢。”谁料那宫人并不回去,而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殷芷沅的小腿道:“昭懿皇太后娘娘,您素来最是心慈的,可怜可怜奴婢,给奴婢挪一个好去处罢!”
      殷芷沅被吓了一跳,连着今日当值伺候她的薜荔都被唬得倒退两步,殷芷沅忙道:“你先起来说话。”那宫女却只是抱着殷芷沅的腿泣道:“您不答应奴婢,奴婢便不起来!”殷芷沅最厌弃这般要挟人的架势,闻言便虎了脸,冷声道:“站起来好生说话。”
      昭懿皇太后积年的威压,岂是一个小小宫女能承受的?虽然没说什么重话,她却已经畏惧地松了手,站了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殷芷沅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认出此人正是消夏,她原还当是那些干粗活的小宫人,见许太后倒了想要各奔前程,却不曾想竟然是一等的大宫人。消夏干的事情不多,却已经有好几件在她心里挂了号,桩桩都不是什么好事,乃是个糊涂人。如今见她背主求荣,心中更是不悦,冷声道:“这是怎么说?寿康宫已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消夏察觉殷太后眼中的厌恶,不禁瑟缩了一下,嗫嚅道:“太后可怜可怜奴婢,非是奴婢贪图荣华富贵,见许太后落魄了便不愿伺候,实在是许太后如今脾气愈发暴躁,对奴婢朝打暮骂的,奴婢只愿离了这里,哪怕去别处当个二等都好!”
      许家也算是书香门第,许太后虽然暴躁,却也不至于动手打人,且她虽然掐尖要强,对下人却并不苛刻。殷芷沅眼看着消夏为了离开寿康宫,连这样的谎话都编出来,还狮子大开口,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一张口就要当个二等,心中更是厌恶,也不去拆穿她,只冷然道:“好,既然你执意要离了这里,哀家便准了你。只是依照你的品德,哪里能够伺候主子娘娘,也只配往浣衣局里去了。”
      消夏听见殷太后准她离开,才要露出欢喜感激的笑容,却又听见要将她发配到浣衣局,有如晴天霹雳,将她打得愣怔怔的,膝盖一弯又要跪下哭求,殷芷沅不为所动,也不去看她,只淡然道:“既然定下了,即刻就去罢,也莫回寿康宫收拾东西了,省得许太后问缘故起来,你倒是不好回话。”
      消夏正乱着,这厢许太后听见门口动静,打发人出来问,入秋刚出门就瞧见殷芷沅面带薄怒,消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唬了一跳,强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消夏冲撞了太后娘娘?”殷芷沅道:“这丫头眼皮子忒浅,竟然看上了薜荔身上的荷包三事,叫捉了个现形。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哪里配在寿康宫服侍,你去回了许太后,就说哀家要打发她去浣衣局,另择好的补上来服侍。”
      入秋闻言,心中起疑,根据她对消夏的了解,此人虽然糊涂,却并无偷盗的前科,如今寿康宫里的日子虽然冷清,却无克扣,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偷别的宫人的东西的地步。她心中纳罕,却见消夏垂着头,虽然哭得凄惨,却并不反驳或是自辩,更觉怪异。
      入秋便向殷芷沅行了个礼,道:“实在是奴婢的不是,不曾约束好消夏,倒是惊扰了太后娘娘与薜荔姑娘,奴婢这就带这不成器的丫头往许太后那里告罪。”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殷芷沅,才将消夏押进里面,压低声音道:“趁着还没到咱们太后跟前,你可老实同我说了罢,到底出了甚事?”消夏只哭着摇摇头,喃喃道:“确实是我手脚不干净,你只如此同太后说罢。”
      入秋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原话转告给许太后,许太后见消夏无话可说,倒是一下子就相信了,啐了一声,斥责道:“眼皮子浅的糊涂东西,没得把寿康宫的脸都丢光了,得亏是遇上殷太后。若是别人,明日里传得整个宫里都知道,哀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入秋,你看着她收拾东西,只许她带走贴身之物,哀家的一应赏赐,连一根针都不许她拿,全都散给小宫人!即刻滚去浣衣局,莫要脏了寿康宫的地!”
      消夏哭哭啼啼地磕了头,被入秋带下去收拾东西。她当上大宫人还不足一年,收的赏赐倒是满满当当堆足了三个箱子,此刻念起许太后的好,心中悔之不迭。
      迎春和猫冬两个听说消夏被撵去了浣衣局,也纷纷过来看她,连同入秋三个,拿出体己凑了个份子,叫她在浣衣局的日子能好过一些。猫冬趁着背人,将消夏拉过一边,轻声问她:“到底发生了甚事,可是殷太后想把你撵了好安插奸细进来监视咱们太后?你不要怕,只说出来,我们给你想办法。”
      入秋是许太后的心腹,高出消夏半个头的,消夏见她便有三分畏惧,不愿多说,可猫冬素来与她交好,她便照实说了:“我觉得跟着许太后没盼头,想求了殷太后换个地方伺候,谁料她恁般狠心,将我黜到了浣衣局。”
      猫冬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才叹道:“你可真真是糊涂了,虽则老话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可咱们不一样,在许太后这里虽然没有前程,好歹是一等,活计又轻省,若去了别处,还要和别的娘娘们身边的一等宫人别苗头,有什么趣儿。不过你也不该认下偷盗的罪名,这可是重罪,往后可再难翻身了。”
      消夏泣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若是老实承认起了背主之心,只怕被许太后活活打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还不如承认了偷盗去洗衣服呢。”猫冬无话可说,只好帮她收拾了细软,一路送到浣衣局。
      且说殷芷沅扶着薜荔的手往慈宁宫里走,口中道:“你可觉得哀家又多事,越过许太后去发落了她宫里的人?”薜荔笑道:“岂敢,奴婢知道您又是公道又是善心,看不惯消夏这等背主的刁奴,又生怕许太后知道了寒心,便扯了偷盗的谎。”殷芷沅笑着睇了她一眼:“你倒是明白。哀家也非滥好人,只瞧着许太后的样子,觉得她可怜,身边出了一个严美人,又出了一个消夏,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薜荔正色道:“那是因为许太后喜好排场,身边簇拥的多是溜须拍马之辈,逐利而来,哪有真心可言。”
      殷芷沅笑道:“依你这样说,那有朝一日哀家倒下了,你倒是不离不弃的那一个?”薜荔瞧见她脸上的调笑之意,仍旧是一脸正经地答道:“那是自然。虽则奴婢觉得您行得正,不可能有倒下的那一日,可若果真有了需要奴婢站队的时候,奴婢定然是陪在您身边的。非但奴婢一个,还敢帮着荃荪灵椿两个打包票,她们肯定也会与您不离不弃。燕桂就罢了,玉树姑姑几番敲打之下,她虽然行止规矩了些,瞧见皇上来了也不急着巴结了,可依奴婢看,她还是不曾歇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呢。”
      燕桂受到规箴,行事愈发谨慎,在殷芷沅跟前也少扮□□娇的模样学着江蓠插科打诨了,殷芷沅对她的改变颇为满意,如今听见薜荔臧否她,便问道:“哀家倒是觉得燕桂改好了,你缘何依旧排斥她?”
      薜荔道:“说好听了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难听点是狗改不了吃那什么。您别瞧着燕桂在您跟前规矩了,她可是把那副小心讨好的殷勤劲儿使在了灵椿身上。知道我和荃荪姐不吃她这一套,可着劲儿巴结灵椿,指望她同您美言几句挽回呢。对着那起子二等,她那鼻孔可是翘到天上去,特别是谢兰,也不知吃了她多少次排头了。”
      殷芷沅挑眉道:“照你这么说,燕桂竟是那等调三斡四的可恶之人了?”薜荔摸摸头:“调三斡四倒也不至于,只是她对着不同的人摆出不同的脸孔,叫奴婢觉得虚伪。”
      薜荔性子虽然直率,说话做事却颇为公道,虽然不喜燕桂,却也不夸大其词贬低她,殷芷沅便点头道:“哀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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