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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巴儿狗闻香吠新欢 ...

  •   倏而到了年底,康贵太妃卢氏的萱寿堂早已修缮完毕,美轮美奂不亚于许太后的寿康宫。虽则才过了一两个月,后宫里却翻云覆雨,换了人间,许太后门庭寥落,除了才出小月子的许贵妃时不时过去看望姑母,绝少有人踏足。素来盛气凌人的许太后,短短月余一头乌发就变得斑白,年节里出来吃宴,还要提前用乌草染过头发,原本明亮锐利的眼神也黯淡无光,整个人显出颓然之相来。
      许太后的模样叫前来拜谒的命妇瞧见了,自然也传进了文武百官的耳朵,便有那等不明就里的耿直鲁钝之谏臣,公然上疏谴责皇帝不孝,苛待母后。没等到皇帝的御笔朱批,早有听闻当年旧事的同侪约了那人吃茶,将来龙去脉一说,那人方觉冷汗泠泠,两股战战,头目森森然。此等奏疏自然也不止一封,皇帝倒也不曾大加笞挞,悉皆留中不发,倒是在朝堂上同群臣闲话了几句家常,说殷太后年近半百了每日仍旧手不释卷,他身为人子,自愧不如,故而每日都抽出半个时辰来,往慈宁宫陪伴母后读书,既能明理,又享天伦。
      此言一出,自有见事明白懂得机变的臣子品咂出话中未尽之意,纷纷上前奉承,赞叹皇帝秉性纯孝,堪为天下典范。又有地方官歌功颂德,编纂了戏本剧目在百姓之间传唱,倒是在天下掀起一股孝顺父母的风气。
      殷芷沅眼睁睁看着儿子拿自己作筏子,洗脱了不孝的罪名,而自己沦为陪读,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不过陪皇帝读书总好过眼看着他一下朝就往白淑女的长阳宫里钻,没得被挑唆坏了,因此她倒也乐意。如此相处了月余,母子二人的感情非但没有如众人所料的那般因为白氏而产生隔阂,反而略微升温。
      倒了一个许太后,又起来一个卢贵太妃,好在殷芷沅素来与卢氏相厚,卢氏也不是那等得势便猖狂的小人,二人的关系自然比殷芷沅同许太后之间的关系融洽。
      这一日打发走过来读书的皇帝,殷芷沅读书读得腰酸背痛,便决定出去走走,不知不觉走到萱寿堂附近,瞧见墙垣粉饰一新,便道:“自萱寿堂修缮之后,哀家只在道贺的时候去过一遭,倒是不曾仔细赏玩了。”扶着她的灵椿便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娘娘既有意,不如就去找贵太妃聊聊。”殷芷沅遂向萱寿堂走去。
      早有宫人进去禀报,不多时便将康贵太妃亲自迎了出来,面露惊喜之色:“姐姐怎么来了,可巧,妹妹这里刚好有个好东西要送与姐姐。”说着便亲热地挽起殷芷沅的胳膊把她往内殿带。
      居移气,养移体,才过去一个多月,康贵太妃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早没了昔年的怯懦之气,举止从容,面对自己的态度也自然了许多,没有了从前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也难怪,从前卢氏在宫里只是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自从严氏讨好贵太妃被皇帝称赞孝顺,赏了她一尊青花紫菀石竹图抱月瓶,如今日日都有各色妃嫔在她膝下承欢,指望曲线救国图谋皇帝青眼,萱寿堂内欢声笑语不断。众星捧月之下,卢氏虽无太后的徽号,实则早就是另一个隐形的圣母皇太后了。
      殷芷沅随着卢氏往内殿走去,打眼瞧见立在门前的一名内侍好生眼熟,定睛一看,倒是吃了一惊,等到了殿内坐定了,吃了一口茶,便向卢氏问道:“方才立在外头的,可是林进忠?”卢氏一愣,旋即笑道:“正是呢,姐姐倒好记性。冬至那一日过去,福清公主便欲将他带回公主府,可林进忠不欲与他师弟分离,妹妹便做主将他留在了萱寿堂,也算是报偿他了。”
      殷芷沅原本有些起疑,怀疑林进忠是卢氏安排好了出现在福清公主面前,好帮她认回皇帝的,如今见卢氏面上一片坦然,倒是觉得自己想多了。当即点头道:“这样安排可谓两全了,林进忠苦了半世,如今也算是有了个好去处。”说着又笑道:“适才妹妹说要与我一件东西,是什么?”卢氏便转头唤道:“宝钿,将那一个镂刻着葡萄石榴的匣子拿过来。”
      葡萄石榴寓意多子,多为年轻的妃嫔所用,讨个好兆头,司宝司自然不会将这种东西呈给太后太妃,可见这个匣子是卢氏当康妃的时候的旧物。如今她拿这个来赠与自己,殷芷沅倒并不介意,觉得她是与自己亲厚,才这般不见外。
      不多时宝钿捧着匣子来了,卢氏将它打开,指着里面的东西道:“姐姐瞧,这些是妹妹新制的香料,这一排是千金月令熏衣香,上一回的姐姐觉得味道重了,这一回减了剂量,姐姐若仍觉得味重,便隔水熏在衣裳上。这一排是三清香,妹妹往甘松香里头添了一味梅花一味青竹,仿照三清茶取了个名儿,放在衣柜里头,不但清香,还不生虫蝇。余下的则是松柏儿、玫瑰花蕊并跤趾排草调的香串,原是佩香,这香气活泼些,是给姐姐赏人用的。”
      殷芷沅各取了一点放在鼻前轻嗅,腮边笑出两朵梨涡:“妹妹的手愈发巧了,这香气实在叫人爱不释手,尤其是这三清香。”卢氏笑道:“姐姐喜欢就再好不过。妹妹托赖姐姐照拂这么些年,无以为报,也就是在这上头能为姐姐做点什么了。”殷芷沅一面命灵椿将匣子收好,一面笑道:“那值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也谈不上照拂,你我年轻时候就能说得上话的,老来结个伴也好打发晚年。”
      二人相谈甚欢,又携手在萱寿堂里转了一圈,欣赏了一番内殿的陈设和院子里的花木,到暮色四合,殷芷沅方回到自己的慈宁宫里。殷芷沅自往殿中去了,灵椿便欲开了库将手中的匣子收进去,谢兰原在外殿立着,瞧见灵椿手里拿着东西,连忙上前笑道:“灵椿姐姐来了,可要妹妹帮你拿着?”
      谢兰在千秋亭风波中表现出色,得到了殷芷沅的赏识,便把她调到身边学着服侍,算作“一点五等”。
      未等灵椿答言,只见谢兰身后走过来一人,口中笑道:“灵椿姐姐,还是我帮你拿罢,这匣子闻着可香,想来是康贵太妃给咱们娘娘的香料,仔细别叫什么脏手碰污了。”来人语气不善,走过谢兰身边的时候还将她撞得身子一歪,正是燕桂。谢兰闻言,面色一沉,往后缩了缩,缄口不言。
      灵椿素来好性子,见到这样针锋相对的场面,替两人觉得尴尬,笑道:“不劳两位妹妹了,我放下了再记账也无不可,倒是多谢了。”
      燕桂便笑道:“好的,今日姐姐要伺候娘娘用晚膳,晚些时候往妹妹房里来,妹妹给你留些点心。”灵椿便笑着应了,二人又闲话几句。谢兰被冷在一旁,也不作声,便退后几步仍往檐下待命了。
      原先站在檐下的一个宫女便向她道:“燕桂姐姐做甚挤兑你?可是看不得你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谢兰笑了笑:“想来是因为旧时那一回事罢。”
      谢兰口中的“那一回事”,说的正是端午那一日皇帝往慈宁宫里来,燕桂盛装打扮了擅自接驾,被谢兰瞧见了告到玉树那里。彼时殷芷沅知道了,还有些不喜,唯恐谢兰是那等多嘴多舌喜欢搬弄是非之人,命玉树冷眼观察了一阵,见她实是唯恐燕桂污了慈宁宫清誉,往日里并不是挑唆生事的人,这才罢了。如今殷芷沅早忘了那一回事,又见谢兰果是可用之人,便抬举了她。
      可燕桂后来不知为何就知道了谢兰是告密者,于是对她再没一个好脸色。
      谢兰如今也是处境尴尬,四个一等宫人自成一派,她这个后来者挤在里面便有些尴尬,其余的二等宫人眼看她飞上高枝,平白比自己高上一头,心中多少有些不乐,原先二等里头与她常来常往的几个,如今也渐渐有些疏远。谢兰便时常形单影只的,纵是有意亲近一等的灵椿几个,也时常受到燕桂的排揎,如今也只有几个三等往后的宫人愿意同她说说话。
      此刻问她话的,便是一个三等的负责传膳的小宫人,此刻将近晡时,她便等着里头叫膳,趁着空闲,与谢兰闲话两句:“给你支一招,这几个大宫人里头,你只同薜荔姐姐亲近就是了。灵椿是个软心肠的滥好人,你讨不讨好她,她都是那副亲切的模样;荃荪则是个铜浇铁铸,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全和人,你只用心当差,她自会高看你,用不着那些有的没的;至于薜荔,她素来有些嫉恶如仇的,原就看不惯燕桂那副仗着自己生得好就轻狂的样子,又是个直率的脾气,兴许你俩能够说到一块呢。”
      谢兰闻言,掌不住笑了:“你这丫头,也不见你时常同几个姐姐亲近的,倒是对她们都很了解呢。”那小宫人把腰一插,昂首道:“可不是,我素来伶俐,与我一间房的姐妹都叫我百事通。往后姐姐发达了,可得记得妹妹的好,若是能补姐姐的缺当个二等,我就心满意足了。”谢兰笑道:“我如今也还是个二等呢,上头无人下来,我凭空也升不上去,有多少本事吃多少饭,我倒是没那等野心。”小宫人把嘴一撇,口中道:“不是妹妹我拍马,依我看,姐姐同燕桂比起来,也不差什么,凭什么就比她矮了一头,平白受这些气。”
      谢兰闻言,一声不吭,心中却是有些遗憾的。彼时挑选宫人的时候,她原本也是一等的备选,只是生得不及燕桂好,没能入得了太后娘娘的眼。彼时自己确实有几分不服气的,灵椿能写会算,荃荪处处周全,薜荔略通医术,都有一技之长,比不过这几个人,她心里还服气些,可燕桂除了生得好,嘴巴巧,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直到自己入了慈宁宫,跟着原先的大宫人学规矩的时候,瞧见江蓠,才明白,原来殷太后就是喜欢活泼讨喜的宫人,燕桂可巧就是那一挂的。
      心中存着不服,谢兰便有意无意盯着燕桂,想要寻她几个错处,倒不是为了向上峰告状,好把她挤下来自己上位,只是想要慰藉自己,告诉自己论才干并不输给旁人 。谁料恰好就被自己看到了那么一出,勾引皇上,那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谢兰眼看燕桂浓妆艳抹地从房间里出来,迎着皇帝走过去,思忖片刻,便去告诉了玉树姑姑。
      她正陷入回忆中,忽然听见里头传膳,与她搭话的小宫人吐吐舌头:“差事来了,再不能闲打牙了,姐姐自便,妹妹可要去了。”说着一溜烟跑了,余下谢兰一个,看着燕桂立在廊下教训小宫人。
      不多时慈宁宫的菜色都传上来了,灵椿伺候着殷芷沅用过晚膳,便问道:“娘娘明日里可有安排?”殷芷沅想了想,道:“明日往寿康宫里去看看许太后罢。”灵椿怔了怔,方笑道:“既然明日里要出去走动,今晚就不逛园子了?”
      殷芷沅的减肥计划在有条不紊地执行了一个秋季之后略有成效,如愿穿上了司衣司新制的冬衣,不过时常走动的习惯算是养成了,每日都有一个散步的指标。
      她点了点头,复又向灵椿笑道:“你倒是不曾劝哀家莫往寿康宫里去?燕桂她们都道去了许太后也不会感激哀家,只能碰一鼻子灰呢。”灵椿笑道:“许太后承不承情是许太后的事,娘娘尽了心意便可。”殷芷沅闻言,笑道:“你这孩子,倒是能与哀家想到一块。出了那等事,如今连许家都不敢上门,大过年的寿康宫里冷冷清清,怪凄凉的。许太后虽然有过,却罪不至此。”
      灵椿听见殷太后夸她,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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