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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鸠占鹊巢偷梁换柱 ...

  •   说服宣武帝夺走妃嫔的儿子,于许太后而言乃是平生第一得意事,于殷芷沅而言却是一桩恨事。说得光风霁月一些,是因为这件事违背人伦,逼得顾氏与三皇子母子分离,连光明正大喊一声“儿子”或者“母妃”也不能够。说得实在一些,是因为这件事违背了殷芷沅在后宫树立的公平正义的威严形象。她素来赏罚分明,极为公道,可出了这样的不公之事,她却无法为顾氏伸张正义,反倒要“为虎作伥”,令知情的宫人三缄其口,自此合宫上下只当三皇子乃是许贵妃十月怀胎所出。
      花萼相辉楼里一片死寂,当事人各怀心思,旁观者面面相觑,林进忠见众人都沉默了,嗫嚅着补充道:“彼时奴婢跟着师父林明书,学着伺候皇上,许太后求先帝爷将孩子记在她名下的那一日,是奴婢跟着师父当值。彼时师父嘱咐奴婢:今日看到的听到的悉皆忘了,权当不知道。后来先帝爷大行,师父下了秉笔太监的差事,护不住奴婢了。殷太后在忙朝政大事,许太后当上了太后,接管后宫,便开始清算当年的知情者。师父用了最后的人脉将奴婢送去守陵。奴婢至今仍旧记得,他老人家摩挲着奴婢的头,叹息道:此去青灯明烛,青云路虽然断了,至少留得性命在。他年青史黄泉,留着你这个知情者,也算是留着真正的圣母皇太后的一点念想。奴婢谨记着师父的教诲,把自己当成一卷记录真相的纸,只等着有人开启尘封,令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一日。近几年,当年知晓真相的宫人陆续亡故,前年,师父也已经驾鹤西去,奴婢原当这桩秘辛只能被带进棺材里,谁曾想长公主殿下竟找到了奴婢。”
      皇帝早已信了七八分,此时此刻他眼圈已然红了,喃喃道:“这么说来,那朕的亲生母亲……”福清上前两步,接话道:“皇上,您的亲生母亲,正是父皇的康嫔顾氏。在父皇大行之后,许太后杀人灭口,强行将顾康嫔殉葬了!”福清说着,又指向一直默默无闻坐在殷芷沅身侧的康太妃:“在座的康太妃,便是顾氏的表姐,她可以作证,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被福清公主指到的康太妃慌张地绷直了脊背,皇帝顺着福清的手势向康太妃望去,渴求真相的双眼将她锁定。可康太妃却狼狈地转过头,避开了皇帝的目光,求助地望向殷芷沅,喃喃道:“殷姐姐,我……”
      殷芷沅叹息一声:“冤孽啊。”
      福清见康太妃唯唯诺诺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一脸期待地看向殷芷沅:“母后!您倒是说句话呀,许容鸾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后与您平分秋色十多年,处处与您相争,您受了这么多年的气,难道不该给她点教训吗?”
      殷芷沅无话可说,依着福清的意思,自己若是附和了,倒显得好像是为了出气才跟着旁人污蔑许太后;可当年的人证在此,若作伪证说并无此事,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好处。
      许太后犹自挣扎,强笑道:“可笑,你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拉过来这么一个内侍,随便胡言乱语两句,就将哀家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拱手送给别人了吗?”福清一巴掌拍掉许太后伸出来指着她的手,冷笑道:“老厌物,凭你那跋扈的性子,本宫说的若是有假,你老早就跳起来啐在我脸上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抖着手跟我讲道理?奉劝你早些承认了,将你如何阴夺宫人子、杀人灭口生殉顾氏的事情和盘托出,兴许皇上念在养育之情的份上还能从轻发落你这个杀母仇人!”
      许太后保养得宜的手背被拍得红了一片,可她仿佛没觉得疼,犹自怔怔地望着皇帝,颤声道:“昊哥儿……”
      “昊哥儿”这个称呼,皇帝的幼年和少年时期听了无数次,等他成年亲政之后,为表尊重,两宫太后都不再唤他的小名,而是以“皇帝”相称,如今骤然听到这个暌违已久的乳名,皇帝眼前浮现出许太后照顾他陪伴他的朝朝暮暮,回忆起母子之间无数个温情的画面,眼睛顷刻间就被泪水模糊了。
      许太后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母亲,她脾气暴躁,望子成龙,又霸道专制。皇帝小时候有一回背不出书,许太后暴跳如雷地拿戒尺抽了他的手掌心,半夜里他迷迷糊糊地痛醒,却看见许太后坐在他的榻前,边哭边给他手心里涂消肿的药。还有一回她拿出“连中三元”和“一帆风顺”两个花式的笔筒让自己选,自己喜欢“连中三元”那一个,可许太后偏说昊哥儿又不科举,非要自己选“一帆风顺”那一个,自己伤心得哭了一场,反被训斥“男儿有泪不轻弹”,结果到了第二日,“连中三元”花式的笔筒还是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还有一回自己和汝宁两个人先后病倒,许太后命大宫人守着汝宁,却亲自照顾自己,汝宁痊愈之后,足足生了一个月的气。
      尽管并不完美,尽管有所图谋,可许太后确实掏心掏肺对自己,全心全意爱自己,甚至将自己放在亲生女儿之上。
      皇帝已经泪眼模糊了。他别过头,不敢去看许太后满怀期待的眼。谁料转过头之后,他却与康太妃对视了。望着康太妃温柔慈和的面容,他眼前浮现出另一张有三分相似的脸。
      皇帝对顾氏也有印象。依稀记得小时候,每回看见顾娘娘,他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炽热,还一度因此吓得不敢与之亲近。顾娘娘每次见到他,都要给他好些东西,不是他最喜欢的奶点心,就是一些她亲手做的扇套、鞋子等物。他收过一两回,等拿回宫里发现许太后很是不高兴,他就不再收顾娘娘给的东西了。
      皇帝只恨自己当时年少,怎么就没看出自己和顾娘娘眉宇之间的相似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实在是痛彻心扉。如今回想起来,自己从来没做过一件让顾娘娘高兴的事,不曾承欢膝下,不曾孝顺奉养,连唤一声“母亲”都不曾有过。犹且记得自己接过顾娘娘给的礼物时,她眼中的欢喜,可就连这份欢喜,他都不曾多给她几次。
      也不知道顾娘娘对着那些不曾送出去的荷包衣裳,是怎生黯然神伤。
      想到这里,许太后又显得面目可憎起来。夺人子便夺人子,倘若许太后留着顾氏性命,让皇帝有弥补和尽孝的机会,他也许并不会这样恨她。生恩养恩皆是大恩,他权当多了一个母亲,一起孝顺便罢了。可她为何偏偏要赶尽杀绝呢!可见做贼心虚!可见抱他养他对他好,不过是为了自己争宠,为了自己老来有所依傍,全然不是为了他好,简直自私自利到了极处!其心可诛!
      皇帝一会咬牙,一会落泪,神色变幻莫测。福清见皇帝有所动摇,当机立断,一锤定音道:“皇上,福清所言句句属实,您的生母绝非许太后,乃是先帝康嫔顾氏!”
      许太后看见皇帝的表情,神情晦暗,似是放弃了挣扎,转而打起了感情牌:“昊哥儿!哀家确实并非你的生母,可哀家当年如此行事,也是有苦衷的!福清的生母关氏在哀家产下汝宁之后,害得哀家不能再次生养。哀家别无他法,才会求到先帝跟前,想要一个孩子!”
      福清尖声叫道:“许容鸾!你信口雌黄!分明是你害得母妃不能再次生育,竟然倒打一耙栽赃我母妃!”许太后恶狠狠地盯住福清,仿佛一头饿狼盯住自己的猎物,厉声道:“你闭嘴!是关月盈这个贱妇先对哀家下的手,此乃当年给哀家接生的产婆亲口所说,铁证如山,哀家给关氏灌药,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哀家敢用自己的性命发誓,你呢,你敢不敢将关月盈从坟里刨出来,问问她到底是谁先害的谁?”
      福清也尖声反击道:“就算是我母妃害了你,那跟你抢别人的孩子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还生了一个汝宁么?又不是绝了后,你非要抱走别人的儿子做什么,还不是想着母凭子贵,想利用皇上当上太后?”这话戳中了许太后的软肋,登时令她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林进忠突然开口道:“奴婢还有一事要禀告:长公主殿下所言并不正确,顾氏康嫔并非皇上的生母。”
      许太后原以为山穷水尽,谁曾想最重要的人证反口,顿觉柳暗花明,眸中精光大盛,登时恢复了气势,指着福清的鼻子道:“想栽赃哀家也不找个本事好点的骗子,这会子反了口,别当哀家能轻饶!”
      她犹自得意,一直在旁观的殷芷沅却觉出不对来,往身边看了一眼,见康太妃眼中似有泪光,而福清公主更是跳将起来,朝林进忠道:“你在发什么疯?不是你主动告诉本宫,说皇上非许太后所出的么?”
      林进忠点头道:“不错,皇上确实并非许太后所出,可也并非顾康嫔所出。”
      许太后听闻林进忠的话,忽然意识到他真正想说的,脸上的笑意登时烟消云散,脸色变得雪白。她忽然尖叫道:“不!哀家确实不是皇帝的生母,皇帝的生母就是顾氏!就是顾氏!再没别人了!”
      皇帝突然暴怒,他一把揪住林进忠的领子,将他从杌子上拖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朕,朕的生母到底是谁?若被朕查出来是胡言乱语哄骗朕,朕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林进忠被皇帝吓了一大跳,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您的生母不是别人,正是康太妃卢娘娘啊!”
      皇帝放下林进忠,第一时间去看许太后的神色,见她神情灰败,一副大势已去的模样,他忽地冷笑一声,转向殷太后:“母后,林进忠说的话,是真的吗?”
      殷芷沅几乎不忍心去看他眼中的泪意,她垂下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皇帝一步一步走到康太妃跟前,指着她继续问殷芷沅:“她,就是朕的生身母亲?”康太妃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听见皇帝如此发问,忍不住呜咽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殷芷沅再次点了点头。
      皇帝无力地笑了笑,后退两步坐倒在席位上,喃喃道:“告诉朕,这到底怎么回事?”许太后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被皇帝喝止:“朕不要听你说,朕要听殷太后说!”
      被皇帝点名的殷芷沅只好开口,将那段尘封的往事带回到当事人面前:
      “当年,还是贵妃的许太后从顾氏身边抱走了三皇子,没过多久,康妃便生下了四皇子,养在自己膝下。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个人的母亲是表姐妹,兄弟二人生得极为相似。偏偏同貌不同命,三皇子先天不足,患有心疾,太医下了诊断,说很难养大。许贵妃抱走三皇子本就是为了老来有所依靠,怎么甘心抱来的是一个养不大的孩子。可是她夺走顾昭仪的孩子便罢了,卢氏贵为康妃,只比许氏低了半阶,她的孩子岂是许贵妃想要就能抱走的。有一回许贵妃抱着三皇子去看望还在坐月子的康妃,瞧见睡在悠车里的四皇子,灵机一动,将两个孩子调包了。”
      她叹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皇帝:“所以说,在许贵妃膝下长大的不是顾氏所出的三皇子,其实是卢氏所出的四皇子,也就是昊哥儿你。至于薄命的三皇子,果如太医所言,没满周岁就便过世了,追封为殇王,就葬在哀家的舜哥儿、禹哥儿旁边。”
      皇帝梭然抬起头,盯住殷芷沅:“您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殷芷沅望向早已泣不成声的康太妃,口中叹道:“知子莫如母,康太妃身为母亲,尽管只见了孩子几面,却也觉出不对来,她和顾氏讨论了很久,才确认孩子被调了包。彼时三皇子时日无多,纵然将事情嚷出来,可没有许贵妃换子的铁证,也只是徒增笑耳,绝无可能再把你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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