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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痴心婢立志报旧恩 ...

  •   高黎国出身的和嫔权氏,无心同人交际,只爱修炼画技之事,殷芷沅也有所耳闻,却不过一哂。从前她当皇后的时候,宫里也有爱诗爱画的,却左不过是弄些小巧,想要吸引宣武帝的注意。彼时宫里有一位因文采斐然而小有名声的庄嫔,就是凭借故作清高的吟风弄月,引得宣武帝在她宫里逗留了两日,写出来几篇辞藻秾艳的文赋,传出来叫司乐司的人编了曲子传唱。殷芷沅也曾“拜读”过,文意空洞言之无物,不过是堆砌矫饰之作罢了。
      皇后同殷芷沅闲话的时候,也曾提起过一两句权氏,说她似是极为内向,不喜欢交际,不仅求了皇后不与人同住,平日里宴饮的时候,她也是一言不发的。
      因此听说权氏爱画,她原也只当是她邀宠的手段罢了。既然不善言辞,便将一腔心事都诉诸于画布之上,也算是别出心裁,宫里已经有了雅擅诗词的贤妃和能歌善舞的淑女,和嫔的画技说不定就能搔中皇帝痒处。
      只是如今瞧见权氏的画作,殷芷沅倒是对她全然改观了。画布之上的枫林,不仅一枝一叶精细,整体看来也并不突兀,还有几分宁静致远的味道。殷芷沅虽不擅画,却能欣赏,看权氏的画功,没有十年的苦功夫决计不会有此番造诣,与那种能描一笔花样子就敢对外吹嘘“擅画”的邀宠之人截然不同。
      她不由兴致盎然地问道:“你是甚个时候开始学画的?”权氏见问,用纯熟的官话回道:“回太后娘娘,本宫是九岁开始学画的。”谦敬没有学好,自称用了尊称,权氏身边的宫女紧张地低下头,殷芷沅也不去计较,只笑着称赞了几句。
      权氏得到鼓励,十分雀跃,主动向殷芷沅道:“本宫的未央宫里还有别的,太后娘娘可要去看看?”殷芷沅欣然规往,便跟着权氏往未央宫里去。
      走进正殿,里面的陈设还是规矩俨然,想来是留作待客的。等拐过多宝格,里面就是另一片天地了。一张极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面光陶泓就有足足七八个,里面插的笔有如树林一般。最粗的总有水火棍粗细,最细的比眉笔还要纤细些。桌上铺着衬布,上面深深浅浅洇染了好些颜料的痕迹,一看就知是常常使用的。
      权氏亲自从书桌左侧靠墙的橱柜里取出几卷纸,小心翼翼地放到书桌上,轻手轻脚地展开,口中道:“太后请看。”殷芷沅便立在书桌前凝目细看,这一张画的是春景,一段宫墙,墙角探出来一枝李花,最妙的是墙上一点红痕,一看便知道是无聊的宫人将李花挼碎在墙上染上去的,还有一只蛱蝶停在红痕之上,隔着画布都叫人闻见李花的香气。
      这一幅画工不似方才枫林那一幅精细,可颇有意趣,殷芷沅看着,不由点头赞叹。权氏笑道:“这一幅是刚入宫的时候画的。”
      又翻开下一幅,画的是窗棂下挂的鸟笼子,里头一只鹦鹉探头探脑,窗棂里头伸出一只穿着深红宫装的纤纤玉手,正在逗弄鹦鹉。权氏解释道:“这是贤妃娘娘邀请本宫去她那里看鹦鹉画的。”
      殷芷沅看着那截朱红色的衣袖,不由笑道:“画得毕肖,只是贤妃鲜少穿这样的艳色,莫非画里的不是贤妃,是长乐宫里的宫人?”权氏摇头道:“画的就是贤妃娘娘。”又露出疑惑的神色:“本宫每次见到贤妃,她穿的好似都是艳丽的颜色。”
      殷芷沅闻言,倒是有些怔忪。回忆了一下八九月份里吃宴时候见到的贤妃,似乎确实都穿着艳色衣裳。贤妃容貌清艳,要穿浅色方能显出气质高华五官娟秀,桃红朱紫要贵妃这样明艳英气的长相方能显得出。穿在贤妃身上,倒是将她的长处压住了,不仅显得容色寡淡,还多了几分俗艳。
      殷芷沅不仅暗自叹息,若是贤妃穿着如万寿节那一日的银红色便罢了,清雅之中不失娇艳,怎么偏生爱上了重色,难不成真是被白淑女臊着了,铆足劲儿跟她争奇斗艳起来。
      回想起近来皇帝幸御后宫的情况,基本上是章选侍这个新欢与白淑女这个旧爱平分秋色,余下几滴雨露则赏给了新入宫的几位妃嫔,贤妃仍旧是门庭寥落。章选侍身为贤妃宫里出来的人,竟也不曾为旧主邀宠,也不知是时机未到,还是过河拆桥。
      且说殷芷沅在未央宫里欣赏过和嫔权氏的画作之后,与权氏的关系倒是拉近了几分。权氏的画作尽显淡泊之意,又充满意趣和巧思,能画出此等作品的人,想来也不是那起汲汲营营之辈。
      至于贤妃,自她的左膀右臂墨雨一飞冲天当了选侍,她不知缘何竟大改穿衣风格,扬短避长,一下子就泯然众人矣。旁人诧异也好,耻笑也罢,她只恍若不闻,我行我素。
      只是在某一个众人都已经安歇的夜晚,孤寂的长乐宫里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那人只带着一个打灯笼的宫人,穿着带兜帽的大氅,极为娴熟地避开巡逻的侍卫和当值的宫人,走进长乐宫的偏门。偏门处早有人候着,将来人带入殿内。
      秋夜露重,尽管穿着厚实的秋衣,那人却仍觉寒冷,不住地往指尖呵气,不多时贤妃走到偏殿里头,那人眼睛一亮,上前两步,同贤妃见礼:“主子。”贤妃亲自将来人扶起来,眉眼弯弯,露出真挚的笑容:“你我之间何必多礼。”拉着那人的手坐了,又递给她一盏茶。
      那人啜饮了一口,暖过身子,这才解开兜帽,露出一张娇艳的巴掌脸,眉深唇朱,线条利落的五官透着爽利,不是别个,正是从前侍候贤妃的墨雨,如今正当盛宠的选侍娘娘。
      贤妃亲昵地为她理了理被兜帽带乱的鬓发,口中问道:“可依照本宫的意思去做?”章氏连连点头:“娘娘放心,皇上来的这些时日,奴婢一个字都不曾提起过您。只在深夜里‘呓语’过两回。”贤妃点点头:“两回便很好,少了怕他听不见,多了又怕他起疑心。你是如何‘呓语’的?”章氏答道:“一回说的是:贤妃娘娘是无辜的,另一回说:白氏,我们长乐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构陷。”说着露出狡黠的笑容:“头一回奴婢嚷了两句,把皇上嚷醒了,就翻了个身再次装睡,另一回干脆越喊越大声,再装作惊醒的模样说自己魇着了。”
      贤妃也跟着笑,问道:“那皇上是什么反应?”章氏道:“他倒是柔声安慰了奴婢,又嘱咐我第二日找个太医瞧瞧。后来他再问起,我就告诉他,太医说是心气郁结的老毛病,照旧开了安神的方子。”贤妃摸摸章氏的鬓角:“难为你了,没病没灾的,平白吃了这么多日的苦药汁子。”章氏握住贤妃的手,眼中有几分泪意:“昔年娘娘重病的时候,奴婢瞧着您病骨支离的样子,恨不得以身代之。也是上苍可怜奴婢痴心,给了奴婢这样一个为您效力的机会。如果能够让娘娘报仇,奴婢便是再吃五年十年的苦药,又有何妨?”
      贤妃闻言,眼睛也湿了,章氏见她伤神,忙收了泪笑着安慰她:“没事的,穆御医给奴婢开的安神汤,以食疗为主,药物为辅,药性不重,吃了也无妨的。”贤妃点点头:“当年若无穆御医的医治,本宫也许早就撒手人寰,如今又欠他人情。”章氏道:“这些年穆御医一直自责,觉得若不是自己医术不精,没有当夜医治好您,您也不会病情沉重转为痨病。他心中有愧,这些年苦心钻研医术,但凡是咱们长乐宫请他,他便用上十成心力,从无半点推辞。”贤妃笑了笑:“本宫重病一场,倒是没想到因此得了一位御医的忠心,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二人追忆往事,时而感到庆幸,时而觉得后怕。叙了一番契阔,章氏便问道:“娘娘,您一直让奴婢蛰伏,等待时机,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时日,何时才能等来时机呢?”贤妃笑了笑,点点她的额头:“怎么都当了主子娘娘了,还是改不了这一副火性子?时机哪里是说来就来的,你才当宠几日,就想扳倒得宠好几年的白氏了?”章氏叹道:“也是奴婢不争气,拢不住皇上。若是奴婢得了盛宠,娘娘也不必隐忍蛰伏,白受这许多气。”
      说到这里,章氏似是想起了什么,露出怒容道:“娘娘您可知道?那新晋的乔氏,真不是个好的,竟然拐着弯子同我套近乎,想要借我的东风。这就罢了,她还以为你我主仆离心,竟对着我恣意臧否您。”贤妃闻言,半点不生气,反而笑道:“那你可忍住了?”章氏垂着脑袋,很是丧气的样子:“奴婢自然是听您的话,非但忍住了怒气,还作出义愤填膺的模样附和了她几句。”贤妃道:“下回再有人说本宫的不是,你也不必附和,只露出一副厌恶已极,不愿多言的神情,打断她便罢了。若是演得刻意,倒是露了形迹。”
      章氏点点头,又问道:“娘娘,奴婢不明白,皇上分明是知道你我情同姐妹的,为何奴婢还要对着旁的妃嫔作出你我不和的模样?”贤妃饮了口茶,目光悠悠地望向远处,柔美的面容被茶气氤氲得模糊,口中笑道:“皇上知道你不曾背主,此乃他亲眼所见,倘若他再从旁的女子口中听说你我不和,你觉得他会如何想?”章氏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皇上定然会觉得说话之人搬弄是非,还会觉得您被流言所伤,对您垂怜。”
      贤妃垂下眼睛:“也对,也不对。本宫倒是不指望皇上的垂怜,本宫只是想让他知道,旁人口中所说,未必是真的。总要叫他反思,旁人口中的姜采芙,和他眼中的姜采芙,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看一眼章氏,眼中又出现了笑意:“本宫不让你为本宫邀宠,也是如此。本宫就是要让他知道,本宫不乞求他的垂怜。”
      章氏似有所悟,复又问道:“那娘娘故意穿艳丽的衣裳,掩盖您出众的气质,也是为了让皇上淡了心思么?”贤妃笑了笑:“你倒是能举一反三,只是这一回你却猜错了。本宫旧时读过一本鬼怪志异,讲狐精山鬼如何夺宠于夫婿,从中学了一技。本宫先掩住长处,等他年沉冤得雪,趁着他心怀愧疚,再精心装扮,令他惊艳。”贤妃说着,低头看着自己青葱般的手指,作了个抓握的动作,“宠爱这东西,本宫是再不稀罕了。可是也不能没有,便是为了宗哥儿,本宫也要挣上一挣。”
      贤妃已经不是豆蔻梢头的娇嫩美人了,病过一场之后,脸上身上加紧保养,还能恢复旧时的妍丽,可一双纤手却不复往昔美丽,手背上瘦骨嶙峋,青筋隐现,养病时剪去的指甲倒是重新蓄起来了,可到底不复莹润。章氏看着这双手,回忆起小时候自己被酗酒的父亲责打,就是这双手护着自己,拉自己出了泥潭。
      若不是当年那个姜家大姑娘把自己这个家生子要过来当了贴身婢女,自己不是被父亲活活打死,就是被继母配给二门上四十多岁的光棍管事。早在脱离苦海的那一日,自己便发了誓,愿意为了姑娘万死不辞。
      如今,贤妃娘娘想复仇,想复宠,只有自己可以帮她。既然如此,便舍了眼前泼天富贵又如何?便舍了自己身家性命又如何,总要将那白氏贱人拉下马,遂了娘娘的愿心!
      章氏伸出手,覆在贤妃的手上,一个大胆而又疯狂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贤妃说的故事出自《聊斋志异》,题目忘了,里面的狐狸先作素淡打扮操持家务,许丈夫纳妾,博得贤名,然后再盛装,迷住丈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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