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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宴中秋醮妇求成全 ...

  •   不多时皇帝过来,同殷芷沅表了孝心,笑道:“母后这会可吃得下东西,若是有胃口,不若即刻命人蒸一只来尝尝。那尚书夫人乃是湖广人士,她娘家那里裹的鸳鸯粽,甜咸各半,十分有趣。”殷芷沅闻言,也产生了兴趣,便依言命人料理了,呈上来品尝。见晶莹的江米里裹着各色食材,瞧着花里胡哨的,吃起来口味丰富而有层次感,倒是颇为惊喜。皇帝见她喜欢,便露出笑容:“母后若喜欢,朕便命咱们的厨子也学了去做。”
      母子二人相谈甚欢,一派熙和,薜荔与燕桂在一旁用心伺候不提。皇帝盘桓了许久,方才回去,殷芷沅收了脸上笑意,吩咐道:“都出去罢,哀家一个人静一静。”宫人领命退下。暮色四合,暖橙黄的阳光透过雕刻着百福献寿的窗棂,将她脸上的表情照得蒙昧,殷芷沅摆弄着罗汉床上小方桌布垂下的流苏,静静坐了许久。
      这厢殷芷沅在殿内发呆,薜荔走出了殿门,同燕桂道:“你随我来。”她的脸色不辨喜怒,可燕桂心知东窗事发,知道薜荔是同自己算账来了,她也不惧不怒,脸上甚至挂着奇异的微笑,依言跟着薜荔走到宫人居住的庑殿附近。此刻是傍晚,宫人们要预备着传膳,各自领了差事在忙,倒也僻静。
      薜荔见四下无人,便开门见山道:“今日皇上过来,你为何擅自截了胡,不遣人来报我?”燕桂满面歉疚,脸涨得通红:“实在是对不住,妹妹瞧见皇上来了,确实想即刻进来告诉姐姐,可是皇上瞧见我同我说话,我又不敢不答,实在是分身乏术。”薜荔显然不信,冷笑道:“皇上贵为天子,与你一个小小宫婢有什么可说的,你倒是说来听听,皇上同你说了些什么?”燕桂满面绯红,期期艾艾道:“皇上夸我沏的茶味道好,还夸我头上的豆娘好看……”薜荔撇了撇嘴:“这有什么,你个小妮子莫不是对着皇上生出了不该有的旖旎心思罢。皇上素来对慈宁宫的人格外客气,你就算冲出白开水来,皇上也会赞你的茶好。”
      薜荔到底见她赔了不是,也不愿意不依不饶,见燕桂被她说得垂头不语,便有些心软,放软了语气道:“这一回便罢了,权当你一时疏忽,下一回还得照着规矩来。”燕桂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我再不敢了。”
      解决了这一桩小插曲,二人回到正殿附近,薜荔伸手招来小宫人,问道:“我不在的这会子,太后娘娘可有什么吩咐?”小宫人摇头道:“太后娘娘似在休息,并无吩咐。倒是方才玉树姑姑来了,正在同娘娘说话。”薜荔点了点头,自去当差不提。
      殿内,殷芷沅听完玉树的话,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玉树见她并无反应,倒是有些尴尬,笑了笑问道:“无凭无据的,娘娘可是不信?”殷芷沅看了她一眼,笑道:“哀家便是不信那小宫人,也断然不会不信你。只是哀家在思考,这告密的人,到底是一片好心唯恐慈宁宫生了不才之事呢,还是想借告密博得你我青眼,谋一个出身?”
      原来,适才皇帝的仪仗过来,燕桂远远地瞧见,便闪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精心打扮了,先是用抿子抿紧了头发,唇上补了些许胭脂,又往头上簪了一只精工细作的豆娘。这一切都叫一个在庑殿附近洒扫的三等宫人瞧见了,飞跑去告诉了玉树。
      玉树闻言,倒是露出犹疑之色:“娘娘不说,微臣倒也不曾想着,还赏了她一个银锞子。可需要微臣把她叫来敲打一番?”殷芷沅摇头道:“赏便赏了,也不用再行规箴,只冷眼看着,瞧瞧这丫头素日里可爱当耳报神,若是那起调三斡四的人,咱们慈宁宫定然容不下她,倘若平日里不爱挑事,这一日真是偶然瞧见,便罢了。”玉树应了一声,殷芷沅又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哀家上了年纪,不及年轻的时候仔细。这慈宁宫上下,还要你多替哀家掌掌眼,莫生了蠹虫,将哀家一世清名毁去了。”玉树敛衽道:“臣定然不辜负娘娘的信任。”
      表了忠心,又向殷芷沅道:“那燕桂之事,娘娘有何打算?”殷芷沅轻轻笑了笑:“小姑娘家年少慕艾,也是有的,能穿金戴银做个主子,总好过伺候哀家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婆子。”玉树道:“太后娘娘千岁。”殷芷沅摆摆手:“罢了,哀家马上就要半百,并不讳言这等事。燕桂就放着罢,哀家瞧着她,也许得以一窥宫婢的攀附之心,也许就能明白墨雨是为甚要成为章选侍的。”
      章选侍正当盛宠,莫说那些新晋的妃嫔纷纷让道,就连旧时夺宠于贤妃的白淑女都要避其锋芒。章氏如今虽然不曾与贤妃撕破脸,二人之间关系却很微妙,对面只作不识,叫旁观者愈发好奇万寿节当夜长乐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芷沅面上一丝不露,背地里实则冷眼观察燕桂,见她果如玉树所言,每逢皇帝过来请安的时候,她便要打扮得格外鲜妍一些,且在争取吸引皇帝的主意。余下的三个大宫人里,除了好性子的灵椿并不觉得不妥,细心的薜荔同周到的荃荪都发现了异常,每逢皇帝到来,二人总是轮流跟在燕桂身边,阻挡她出风头。
      殷芷沅作为一个旁观者,瞧着并没有什么危机感,只觉得有趣。殷家在她入宫之前家境便还得过,她小时候身边就有伺候的人,活到现在身边的伺候人已经换了好几茬,哪里能担保每一次在她身边的都是好的。人心易变,人无完人,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用人素来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对她忠心,些许小过能松的便松了。
      这么一观察便又过去了两个多月,到了七月底。过去的两个月中也无甚大事发生,值得一提的也不过是三件事,第一是新晋的唐婕妤病了,虽不严重,却缠绵病榻,至今未曾承宠。第二件事是殷芷沅的娘家侄女婷姐儿大婚,第三件事则是许贵妃不久前被御医诊出喜脉来。
      唐婕妤便罢了,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小宫嫔,病了就延请御医好生医治。婷姐儿的事也不过是依照章程行事。可许贵妃有孕,实在算是一桩喜事。
      第二批入宫的以丽嫔为首的那些个妃嫔,竟无一人有孕,宫里已经有些年没有小孩子出生了。如今许贵妃再度有孕,许太后头一个喜笑颜开,皇帝也很欣喜。皇后面上笑着,眉间却有些愁绪,太子习武之后,身子果然强健了不少,可春秋换季的时候还是得病上一场。许贵妃生下三皇子就敢利用嘉善的事给她挖坑,这一胎若是再叫她生下皇子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到中秋那一日,许太后笑眉笑眼地看着许贵妃尚且平平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就连她素来十分看不惯的福清在她跟前晃,她也不过皱了皱眉,破天荒地没有率先开口找茬。
      这一日摆的是家宴,皇帝同安成公主的夫婿杨绶、殷芷沅的娘家兄弟殷苈沅殷萓沅等人坐了一桌,永嘉公主为首的皇子公主与杨珩等皇亲同席,余下的女眷数目最多,挨挨挤挤也坐了四五桌。孩子们那里已经开始即兴咏月了,男子那一桌也饮得半醉,絮絮说些花好月圆的故事。
      女眷这边,两宫太后加上皇后,连同福清、安成两位成年的公主自然坐在一块。福清身后站着一位高大英俊的内侍,虽然一直低着头,但他身姿挺拔,肩宽腿长,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殷芷沅不仅多看了几眼,发现福清虽在吃宴,目光却总是时不时地往身后看去,大有缱绻之态。她便明白过来,冲福清笑了笑,福清的面色刷地红了,殷芷沅笑着调转目光。
      去岁公主府落成,福清便从宫里搬了出去,头几个月她还住不惯,时不时要往殷芷沅的慈宁宫里跑,越到后来,往宫里来的时日越少,想是习惯了宫外的逍遥日子。她如今是和离之身,头顶上再没有婆母丈夫压着,又无儿无女一身轻,度过了最初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之后,她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淑妃千娇万宠养大的福清公主,傲慢而又勇敢,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福清搬出宫后,又以公主的身份同京城里的命妇交际起来,消去了一身的刻薄与阴鸷,她也凭着皇家的良好教养与不俗的谈吐得到了众人的另眼相看,贵妇圈子已然接纳了她。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福清竟然悄悄蓄养了几个面首。福清如今虽然十分信任和依赖殷芷沅,但毕竟并非嫡亲的母女,福清许是有些难以启齿,并未将这种私密之事告诉殷芷沅。不过殷芷沅也不是那等死封建的人,她评判事物的准则还是以大局为重的,皇帝违反祖制纳了朝臣献的美人她要大发雷霆,公主过着糜烂的私生活她却并不干涉。只因为前者是可能导致皇朝腐朽的恶行,而后者至多关乎当事人的私德,于国祚无害。
      福清并不曾将面首带进宫里过,因此虽然偶尔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殷芷沅耳朵里,但她不曾亲眼见过,便也没有过问。不知缘何今日中秋佳节,福清竟然胆大包天,将一个面首打扮成内侍带了进来。
      既然到了殷芷沅眼皮底下,她便不能不过问两句。借着吃撑了出去消食的借口,她把福清叫了出来同行,指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高大男子,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话音里并无半分责备,福清也知道殷太后并非真的恼了她,便向她撒娇道:“母后就饶过儿臣罢,容郎他实在是儿臣的……是儿臣的主心骨。”殷芷沅笑着挥挥手:“哀家哪里会管到这上头来,只是你同他在自家府邸里如何相好都行,还是少将他带出来吧,惹了人的眼参你一本,到底败坏的还是你自己的名声。”福清红了脸,讷讷道:“儿臣知道。”
      殷芷沅点点头,又道:“还有一桩事体哀家要叮嘱你,”她抬眼看了一眼假扮成内侍的容让,略放低了声音,“你可别弄出孩子来。”福清一怔,满面绯红,期期艾艾道:“母后……儿,儿臣腹内已经有了……”
      此言一出,殷芷沅骤然变色,半晌说不出话来,福清却把她的沉默当作默许,鼓起勇气继续道:“母后,这孩子他……并非意外,而是儿臣同容郎商量过后的决定。儿臣原本极其讨厌小孩子,也接受了没有孩子的余生。可是认识容郎之后,儿臣头一回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再也忍不得一人孤苦,儿臣想生下容郎的孩子,儿臣想要一个余生的依靠!”她越说越激动,嗓音拔高了好些,又满面红晕地半靠在容让身上,继续道,“这也是为什么,儿臣选了中秋这个日子,将容郎带到宫里来。母后便是不来找儿臣,宴散了之后儿臣也是要来主动找母后的。求母后成全!”
      语毕,她噗通一声跪下来,那容让也跟着她跪下来,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来:“求太后成全!”
      殷芷沅倒退了两步,跟着她的荃荪赶紧上前扶住她。殷芷沅吸了口气,啐道:“糊涂东西,你是在要挟母后吗!还不快起来!”福清也怕惹了路过的宫人的眼,赶紧站起来,容让伸手扶着她,她抿着唇倔强地看着殷芷沅。
      殷芷沅叹了口气,问道:“你的这位情郎,是个什么出身?”福清激动地说:“容郎是梨云班的武生。母后难道也同那干俗人一样,瞧不起下九流的人?”
      殷芷沅原想着这容让若是清白出身,干脆过了明路叫他做了福清的驸马,给福清肚里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此事便皆大欢喜了。谁知此人出身这样低,福清这一招先斩后奏,实在是太过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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