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55、问豆娘宫婢图青眼

　　乔才人掩口而笑：“罢了罢了，这一声‘妹妹’我可当不起。我们乔家门风清正，我可没有一个筵席上眼珠子粘着外男拔不出来的‘姐姐’。”
　　唐婕妤闻言，面色涨得通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与她交好的方婕妤看不下去了，同乔才人呛声道：“乔妹妹好生奇怪，能同咱们一道吃宴的，哪个是‘外男’？一般地冠了皇家姓氏，还是皇上的侄儿，托大说一句还是我们这些嫔妾们的晚辈，怎么就瞧不得了？”她有些生气，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嗓音，引得别桌的宫嫔看过来。
　　僖嫔是方婕妤的主位，听见了走过来笑着问了一句：“这是怎的了？”僖嫔性子虽然柔和，可她资历老，膝下又养着一位公主，还同皇后走得近，平时她说话，这些新入选的妃嫔都十分肯听。方婕妤有些怕她，听见她问，忙强笑道：“无甚大事。”
　　话虽如此，僖嫔瞧着席上众人神情，乔氏气愤，方氏慌张，唐氏面红耳赤，哪里像是无事。倒是一直不曾加入对话的董才人笑着说了两句：“方才唐婕妤同乔才人争一个珍珠丸子吃，乔才人争输了恼了，唐婕妤抢赢了吃噎着了，方婕妤慌着替她拍背。”一席话把众人都说笑了，僖嫔也笑起来，亲昵地揽住方氏的肩膀，在她耳边笑道：“本宫就知道你是个良善不多事的。”又向尴尬赔笑的唐氏与乔氏道：“一道菜罢了，这值什么，可巧本宫与宁安都不爱吃鱼，你们既然喜欢，便多用一些。”回头吩咐道，“安之，把本宫那一份端过来。”僖嫔的宫女真个领命而去，将僖嫔面前那一盏珍珠丸子汤端了过来。
　　说谎的与圆谎的都知道这是托词，过来圆场的心里也明白，几个人扯起面皮干笑着，真个端起碗吃了几颗鱼肉丸子，将这件事圆了过去，好歹没惹了太后皇后等贵人的眼。
　　宏哥儿半点不知自己轻轻一笑能引起这段公案，若是叫先太子妃黄氏知道了，心里定然要警铃大作，可惜他们的席位离那些低位妃嫔甚远，那边闹出这一段小插曲这边一概不知。
　　端阳的筵席散了，先太子一房与安成公主一房自然要往殷太后的慈宁宫里去共叙天伦，余下的与皇家沾亲带故的便也在宫中盘桓，自去寻找自己的亲故。诸如方婕妤等在宫里譬如飘萍无亲无故的，便各回各宫，只同与自己交好的人一道。
　　乔才人早冷笑着回了自己的永安宫，唐婕妤与方婕妤有心一道，唐婕妤的宫里虽然没有主位，可偏生与最不和睦的乔才人住在一起，如今乔才人回了永安宫，两人再去永安宫就有些不方便了。方婕妤宫里是有主位的，虽然僖嫔是个好说话的人，她们却不敢扰她太过，且这会子约摸是宁安公主歇晌的点，于是二人便携手往御花园里去，寻了个阴凉些的亭子，坐在一块说话。
　　方婕妤瞧着四下无人，便低声同唐婕妤道：“你这是怎么了，大庭广众之下恁般失态，得亏瞧见的人是僖嫔娘娘，她素来不是个多话的。倘若是董才人的主位丽嫔娘娘知道了，不告诉贵妃或者皇后才怪呢，届时你可免不了吃几句申斥。”
　　唐婕妤低垂着头，手里捏着一片叶子撕着玩，不一会便撕得只剩下经络。口中期期艾艾道：“那秦王殿下，真个是先太子妃娘娘抱养的？他原是哪一家的人？”“嗨呀，管他是哪一家拖来抱来的，总不与咱们相干。”方婕妤随口说了句，可瞧见唐婕妤晕生两颊的模样，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这……你可别打什么糊涂主意！”唐婕妤轻轻推了她一下，口中道：“我不过是问一句罢了，哪里就……”虽如此说，可是声如蚊蚋。方婕妤也推了推她：“得了罢，咱们在同一屋住了也有半个多月了，你心里想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说完这一句，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还是问道：“他有什么好，你不过是看了一眼，就这般痴了？”唐婕妤扑哧一声笑出来，抿了抿嘴，低声道：“生得好，还不算好了？”方婕妤喃喃道：“生得确实好，可你也不至于这样，论起血缘来，皇上也算是他的远房叔叔，皇上生得也不差。”说完又自悔失言，自己已经承了两回宠了，算是把皇帝的相貌瞧得真真切切，可唐氏还不曾伺候过，皇上于她仍旧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自己这样说，倒是显得一边炫耀一边戳她伤疤了。
　　唐氏见方氏低着头不说话，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不必自责，我再不介意这个。”往四下张了张，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说句心里话，我还巴不得皇上不来呢。上一回我同安嫔说话，她悄悄告诉我，那回事可疼了。”方氏闻言，倒是一怔，忍不住说道：“哪里的事，初次承宠确实难耐些，可皇上温柔极了，事毕还要问寒问暖，关怀备至……第二回就不觉得疼了。安嫔她怎么也有三五回了，怎么可能……”唐氏身为处子，说起这样的话来便有些面红，红着脸低声答道：“哪里温柔了，安嫔她告诉我，每一回皇上都……都分外急色，狂风骤雨的……”
　　方婕妤睁大眼睛，忍不住道：“怎么安嫔口里说的皇上，同我见的皇上好似并非同一个人？”唐婕妤闻言，也吃了一惊：“难不成有人敢假冒皇上不成？”说完自己先笑了：“哪里可能，这可是皇宫大内！”方氏也跟着笑了会，随后一摆手道：“不说那个了，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怎么对秦王……你快停了这糊涂主意，那一个，再不是咱们能肖想的。”唐氏倔强道：“怎么不能了，他尚未婚娶，我也不曾侍寝，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就不能想了。”方氏点点她的脑袋：“你这叫未嫁？小心尚宫局的司正听见了揭了你的皮！况且年纪也不登对的，他可小了你一辈呢。”唐氏道：“旁支远亲的，还论什么辈分，况且辈分虽然差着，年纪可差不多，我今年十五岁，他瞧着大约也是十五六岁罢，与我正登对。”说着抿唇一笑。
　　方氏见挚友陷入甜蜜的幻想中，心里觉得不忍，但为了她的性命安危，还是开口打破她的幻想：“不说别人，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你肖想她的孙子，第一个不会饶你。”唐氏道：“若是许太后的亲戚我自不敢想，可殷太后最是慈和的，上回咱们去请安的时候，她还冲我笑呢。况且我常听闻殷太后是极为开明的，说不定她知道了，可怜我痴气，还愿意成全了我呢。”方氏急道：“你这是糊涂脂油蒙了心，这宫里身居高位的，哪一个是真的好性儿，真真软弱可欺的人，早早被人算计了，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里！殷太后若如你说的这样开明，她怎么不去成全皇上和白淑女的情谊，怎么就把白氏钉死在了末流的淑女之位上了呢？”
　　唐氏听见利害，终于清醒了些，她面色白了白，又轻轻一笑：“我不过是做做白日梦罢了。我也知道不能够。只是我想着，自己是不是生不逢时，倘若我生得再晚两年，说不定就能赶上秦王纳妃的选秀。”她说着，眼圈一红，末了又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偷着多看他一眼，我便心满意足了。”
　　方氏闻言，见唐氏终于明白过来，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也现出了轻松的笑容，换了个话题道：“你能明白过来是最好不过，咱们不说那个。你且给我瞧瞧端阳节皇后太后赏你的头面，我瞧瞧和我的一不一样。”
　　这厢两个年轻的妃嫔说起首饰来了，慈宁宫这里，殷芷沅也同晚辈们叙过话，觉得有些疲累，便由薜荔服侍着歇了个晌。
　　才睡得酣甜，皇上竟走到慈宁宫来。薜荔在内殿打扇，守在外殿的是当值的燕桂。外头洒扫的三等宫人远远瞧见皇帝的仪仗，飞跑进来报了，燕桂闻言，心里突突地跳，头一件事并不是知会在内殿的薜荔，竟然是急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皇帝踏入慈宁宫的大门时，燕桂早已准备完毕，笑着迎了上来同皇帝见礼。皇帝瞧见一个面生的美貌宫女迎上来，先是一愣，转而想到母后这边似是大换血，里里外外伺候的都是些生面孔，这个格外美貌的他尚且有些印象，似乎是贴身伺候的大宫人，便冲她笑了笑。
　　燕桂看到这个笑容，大受鼓舞，保持着甜甜的笑意，轻言细语地同皇帝说道：“太后娘娘正在歇晌，皇上若无急事，请到偏殿小坐，若事儿急，奴婢便去请太后起来。”皇帝连连摆手：“无甚大事，只是今日吃宴的时候工部尚书带来他夫人裹的鸳鸯粽子，朕吃着新奇，便给母后带了些。”一面说话一面跟着燕桂往偏殿走，在殿中坐下了，燕桂又奉了茶，这才接过林天白手里拎着的粽子。
　　燕桂打眼一瞧分量，便知道皇帝是先去了许太后宫里送完，才往慈宁宫里来。她笑了笑，也不说破，转手递给小宫人，口中笑道：“皇上如此孝顺，太后醒来知道了，必然开怀。”皇帝饮了口茶，笑了笑，又问道：“母后平日里好似是没有午睡的习惯的，可是朕记岔了？”燕桂忙道：“皇上不曾记岔，太后娘娘平日里生怕白日歇足了，夜里走了困，确实是不歇晌的，只是今日里同安成殿下她们说了会话，觉得乏了，才歇一歇。”皇帝点了点头，燕桂见他手中的茶盅空了，便上前拿起镂着喜上眉梢的提梁壶为他续茶。
　　皇帝闻到一段清冽好闻的香气，一低头便看见黑嗔嗔的发髻和白腻腻的脖颈，瞧见她头上的发饰，不由多问了一句：“你头上这个豆娘，倒是扎得细巧。”燕桂摸了摸头，嫣然一笑：“这一个，是奴婢自己扎的。”又指了指鬓角的金螽斯：“这一个更好看呢，原是我们太后赏我的。”皇帝顺着她的手势瞧了瞧，笑道：“确实好看，母后素来是个大方的，跟着她的伺候人也有福。”燕桂闻言，睁大了眼睛，正色道：“正是呢。”
　　殷芷沅睡得浅，不过歇了两炷香的功夫便醒了，隐约听见偏殿里传来笑语，便问道：“是谁在说话？”薜荔见她醒了，忙上前问道：“娘娘可是要茶？还是就起来了？”殷芷沅道：“服侍哀家起来罢。”薜荔便走到寝殿外头去要水，顺道问守在门前的小宫人：“偏殿里是哪一个在说话？”小宫人回话道：“是皇上来了，燕桂姐姐请他去了偏殿。”薜荔闻言，奇道：“她怎生自作主张起来，皇上来了，怎么不打发人进来叫我？”
　　若是蕲茝等人在此，她们是伺候惯了的人，自可独当一面，此等小事大可以自己拿主意。可燕桂与薜荔都是新人，玉树给她们定下规矩，四个大宫人轮流当值，每一日由当值的人做主，若是拿不定主意，便要请人去问玉树。今日当值的是薜荔，遇到皇上来访这样的事，合该告诉薜荔，由她决定是否叫醒太后以及如何安置皇上，便不是薜荔做主，也该请来玉树姑姑，而不是燕桂擅自做主接待皇上。
　　小宫人嗫嚅着说不上来，薜荔也不为难她，挥挥手打发她去拢茶炉子，自己带着另一个端水的宫人走回寝殿，一面服侍殷芷沅洗脸穿衣，一面回话道：“是皇上来了，在偏殿里坐了约摸一刻钟的功夫，燕桂在一旁伺候茶水。”殷芷沅奇道：“皇上是为何事而来？”薜荔有些尴尬，忙道：“奴婢这就去问。”殷芷沅在这种小事上素来好性，也不恼她做事不周到，便默许她去问了。自己收拾得了，往正殿一坐，派人去请皇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