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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流风回雪见之不忘 ...

  •   杜衡闻言,神情动容,喉结滚动了两下,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时光如梭,一晃竟也过去了这么些年。
      殷太后口中的冯昌、林明书等人,杜衡对他们印象深刻,彼时他们三个跟了同一个干爹,差不多时候出的师,林明书最有出息,被宣武帝看中,等皇帝的大伴上了年纪,便叫林明书当了皇帝跟前第一人。冯昌和自己能力仿佛,自己先一步被当时的太子妃殷氏看中要了过去,原是预备给未来的皇太子的。宣武元年殷皇后生下嫡子舜哥儿,便将自己派到了小太子身边,成了太子大伴。只是自己身子骨不争气,宣武二年的时候跌断了骨头,太子身边不能没人,殷皇后便改派了苏伟康过去,等自己将养好了,在东宫里处境尴尬,便仍回到殷皇后身边,成了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只是命运弄人,太子英年早逝,苏伟康作为他的大伴哭得晕死过去,自请为他守陵,至今仍旧在皇陵过着清苦的生活。
      至于冯昌,一开始看起来他的运道最差,林明书和自己都飞黄腾达了,只他还跟在干爹身边,没有出头之日。后来还是当年的康……康妃还是康嫔来着?生了皇子,宣武帝便将做事稳妥的冯昌派了过去,当小皇子的大伴。谁料命运曲折,最后竟是冯昌照顾长大的小皇子一飞冲天,成了皇位的继承人,冯昌也由原来混得最惨的皇子大伴变成了皇帝跟前的得意人,如今徒子徒孙也都满宫跑了。
      林明书好像也有两个徒弟,一个不知如何,另一个林天白可大有出息,竟然接了干叔叔冯昌的班,成了崇文帝眼前的红人。只有自己,虽然跟的是素有贤名的殷太后,可到底没有遂了心中的宏图大志,也无心收徒,直到如今老得快要当不动差了,才认了杜若这么个干儿子。
      殷太后素来省事,寻常不大使唤他,也不叫他在内殿伺候,只有那些宫女干不了的活计才会请动他,同他说话十分客气,给的赏赐也厚,如今将要告别了,还这样细心。知道他不缺银子,年纪大了只想有个家,又许他宅子,又许他娘子,等他出了宫,只要往栖流所育孤院里认一个儿子,就能过上太平富家翁的日子了。
      走自是想走的,可话到了口边,却又突然哽住了,仿佛一旦出口,心里的一块也要跟着缺失。在宫里的时候只恨四方垣墙困住了无数人的一生,双梁鞋踩碎落叶的声音日复一日响彻青砖铺就的地,将人的盼头一道踏成齑粉。可是将要走了,竟也有些不舍。
      殷芷沅见他犹豫,便笑道:“可是有所不舍?便不当差了,慈宁宫里也不会销了你的腰牌,在家里日子过得厌烦了,便往宫里来走走。”杜衡闻言,大为感动,五体投地朝殷芷沅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接过灵椿捧在手里的房契身契。
      转眼一个月过去,慈宁宫里顺利完成了人事的交接,众人好似飞鸟各投林,各奔前程去了。告别的那一日,蕲茝等人犹可,江蓠抱着殷芷沅的膝盖,哭得背过气去,最后还是安成公主半是抱怨半是笑地把她拖走。慈宁宫一下子走了十几个人,虽然一个不差地补了新人进来,殷芷沅还是忍不住感叹寂寞。玉树仍然侍奉在殷芷沅身边,见她叹息,便出言安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虽无长开之花,却常有盛开之花,娘娘莫要伤怀。”殷芷沅闻言,笑道:“了不得,咱们的玉树当了这么些年的女官,眼界已经开阔到了哀家不能及的地步了。”燕桂正拿着一匣子满冠过来,听见她们说话,笑嘻嘻地说道:“奴婢虽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却有一句话要问问娘娘:咱们几个,真就没有江蓠姐姐她们好?”
      燕桂生了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殷芷沅素来喜欢活泼讨喜的孩子,见她撒娇,不由笑弯了眼睛:“哪里哪里,你们几个各有各的好,哀家爱都爱不过来。”燕桂甜甜地笑了,这才将匣子奉上来回话:“娘娘,这是司珍司呈上来的满冠,预备着给您端阳节里赏人的。”殷芷沅伸手翻了翻,见都是草虫的纹样,应了节令,花样精心,分量也重,便点了点头,又问道:“怎生只有满冠?”燕桂回道:“奴婢也问了司珍司的姑姑们,说是各宫都要打一些赏人,一时忙不开,顶簪、掩鬓那些,加急在做呢。”殷芷沅应了一声,又道:“你把荃荪叫进来。”
      不多时荃荪来了,殷芷沅便指着这一匣子首饰,向她道:“这是哀家预备端阳节赏人的首饰,你且帮哀家分一分。”荃荪应了一声,接过匣子,先点了点数,蹙眉思索片刻,便开始着手分配,不多时便将一张礼单子递到她手上。殷芷沅接过,燕桂同玉树两个站在一旁,也伸了头去看。殷芷沅扫了一眼,便笑着问道:“怎生没有皇后她们的份?”荃荪回话道:“这匣子里全是满冠,且数目不够宫里的娘娘们分的,奴婢看过旧年的册子,端阳节的时候您赏给娘娘们的都是成套的首饰,便自作主张,将这匣子里的东西认作是赏给孙辈的小主子们的。”殷芷沅点了点头,又看到分给永嘉、嘉善两位公主的东西一模一样,指着礼单子说:“这样便很好。”再看里面竟也有怀庆郡主的一份,倒是笑了起来:“你知道她是哀家的外孙女儿,哀家素来宝爱她,便也给了她一份。只她还小,没留头呢,也戴不得满冠。把这个划去了,等镂刻蛱蝶穿花的金掩鬓打出来,拿那个给她。”
      怀庆郡主琛姐儿今年六岁,与二公主宁安一年生,等年尾宁安入学的时候,琛姐儿便也要入宫伴读的。殷芷沅想到外孙女,先是笑得疏朗,可转念一想琛姐儿都六岁了,安成的肚子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她是觉得一儿一女足够了,可每回瞧见亲家母杨夫人笑容里暗藏的一丝忧愁,她便也跟着不乐。
      年纪大了便是容易走神,好在也只走神了片刻,殷芷沅便回过神来,同荃荪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可以说是出师了。等节礼齐全了,你便帮哀家分派了,再叫你玉树姑姑帮着掌掌眼,不必给哀家过目了。”荃荪素来稳重,听见殷芷沅夸她,心里十分高兴,但也不过略翘了翘嘴角,郑重地领命而去,又朝玉树行了礼,口中道:“有劳姑姑了。”
      到了端阳节的正日子,各宫都忙着分派节令物品,殷芷沅一大早起来,按照长幼的顺序挨个给宫里的孩子们用雄黄酒点了额,又由许太后为他们挂上络子,络子里笼着一枚鸭蛋。大皇子宗哥儿与永嘉、嘉善两位公主觉得自己已经很大了,再弄这些孩子气的东西十分别扭,红着小脸扭来扭去的,不是十分情愿。倒是宁安公主笑嘻嘻的,还抱住殷芷沅香了一口。殷芷沅鲜少与宫里的孩子亲近,见宁安对她并不感到陌生畏惧,虽然觉得意外,却并不反感,还朝僖嫔点了点头,觉得她将孩子教养得很好。
      午间惯例有个端阳宴,请了宗亲勋贵食粽子。殷芷沅同女儿安成坐在一处,珩哥儿琛姐儿一左一右围绕着,席间殷芷沅见珩哥儿为妹妹剥粽叶,还为她倒了一杯桂枝熟水防她噎着了,照顾得十分细致,不由向安成笑道:“兄妹和睦是最好的。”
      安成知道母后是在影射宫里头永嘉与嘉善两个公主,便悄悄往皇后的方向望去。瞧见皇后身畔的几个孩子也十分和睦,永嘉起身亲手为嘉善簪了一枝石榴花,嘉善冲姐姐笑着,又抬手为她整理了艾叶,太子宸哥儿正埋首吃一碗温阔面,嘉善温言细语地同他说着什么,隔得远了听不真,但约摸就是“慢些吃”之类的。
      安成便向殷芷沅道:“见客的时候瞧着和睦,已是难得了。”殷芷沅也叹道:“正是呢,皇后的教养哀家自是放心的,只是永嘉与嘉善两个丫头,性子都左,又爱争,皇后再怎么规箴,也只是面和心不和。”
      杨珩坐在母亲和外祖母身边,听见这话,脸上不曾现出什么,心里却暗自大力点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永嘉与嘉善不和,在学里,就是他们这些个伴读受夹板气了。特别是自己,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罪了,这两个表妹都爱粘他,一言不合闹将起来,就找他这个表哥仲裁。若他帮了永嘉,嘉善必然要哭;若是帮了嘉善呢,永嘉又要生气;如果同她们讲道理,决计是两个人一道不理会他。杨珩真是苦不堪言。
      与杨珩深有同感的是宝庆公主,她性情温和,在学里扮演的素来是和事佬的角色。每次永嘉与嘉善争执,旁人都避之不及,有的本就胆小怕事不愿惹祸上身,有的则是有心要劝奈何身份不够看的。唯有宝庆,性子又好,又同为公主,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那里,宝庆说出来的话,永嘉与嘉善两个也格外肯听一些。
      只是当和事佬的次数多了,宝庆的侍女害怕担干系,屡屡苦劝道:“她们闹她们的,与姑娘有什么相干。劝好了无人叫好,倘若劝不拢,还叫姑娘平白担了干系,何苦来!”宝庆闻言,也不争辩,不过一笑置之。她虽然温柔好说话,但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寻常往学里去,嫡母黄氏的吩咐是叫她与同窗和睦相处,学习上进不堕了先父的声名,可具体如何行事,黄氏不曾条条框框给她约束。宝庆便比着自己心里的一本账来,一则皇后婶母素来待她极好,是真心喜欢她也好,是看在殷太后面子上为先太子一系作脸也罢,总之既然承了她的情,遇到这样的事便不能站干岸。二则安成姑母是最与她亲近的长辈,倘若自己缩了脖子,事情便都要落在表弟杨珩的头上,末了还是要带累安成姑母。
      宝庆小小年纪,竟然能有这样一番考量,莫说与她不相熟的人不知道,便是连同她朝夕相处的嫡母黄氏与生母孙氏,都未必了解。倒是秦王宏哥儿每日同姐姐一道上学,两人虽然话少,处得久了却自有一份默契,能些微体察姐姐的心意。
      宏哥儿坐在宝庆身旁,瞧见姐姐同表弟交换了一个苦涩的眼神,拾得一个熟悉的乐子,不由背过身去轻轻一笑。他如今抽条了,身姿挺拔如青松,五官已经有了成年男性的锐利线条,气质却犹且带着少年人的皎皎清气,他不过是浅浅一笑,殊不知旁的席上,早有人看得痴了。
      新晋的方婕妤远远瞧见殷太后身侧的席位上有一个少年郎,生得丰神玉貌,色如春晓之花,面似中秋之月,实在是一副好相貌,忍不住向坐在她身旁的唐婕妤问道:“那是哪一个宗亲子弟,生得实在太好了些?”半晌没有听见回答,转过头去看时,却见唐婕妤筷子上挟的一颗珍珠圆子滚落到碗里,朱唇微启,目光死死地黏在那俊美少年脸上,已然看得痴了。
      方婕妤与唐婕妤在做秀女的时候就交好,如今见她失态,不敢唤她引起旁人的注意,只得轻轻拉了她的衣袖,拉了两下唐婕妤才回过神来,羞得满面通红。与唐婕妤同住一宫的乔才人瞧见她们桌子底下这一段公案,似笑非笑地接话道:“那是秦王殿下,先太子的义子,与他同坐的穿着十幅的香妃色袄裙的便是他的母亲,先太子妃娘娘。”
      唐婕妤闻言,脸又红了,半晌方道:“妹妹消息好生灵通,不过是白问一句罢了。”乔才人年纪要比唐婕妤长一些,只唐婕妤位份比她高,便称她一声妹妹。乔才人自诩才貌不让唐氏,偏生位份比她低,早早成了一桩心病。如今乔才人已经承了宠,可唐婕妤尚未被皇帝翻过牌子,她自以为高出唐氏一截,再听到这一声“妹妹”,心里便有些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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