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53、绮年玉貌顾影自怜

　　白淑女的长阳宫里也在议论此事，莺歌一面小心地为白淑女捶腿，一面问道：“听燕舞说，小主今日里请安的时候瞧见了一桩热闹事呢。”白淑女撇了撇嘴角：“不过是一个背主爬床的宫婢罢了，也算不得十分热闹。”想了想又笑了一声，“不过贤妃那种被自己人算计了一把，还打落牙齿和泪吞，强撑着颜面给她问皇后讨个身份的模样，真真是逗人极了。”莺歌跟着笑起来：“昨儿奴婢还纳罕，皇上怎的突然翻了她的牌子，还当她要复宠了。谁知便是这样的机会她也没抓住，反倒叫自己的奴婢踩着她的头上位。”说着又赶紧表忠心：“奴婢可不学那起子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奴婢永远忠于娘娘。”
　　瞧见白淑女神情愉悦，莺歌又趁热打铁，踩了贤妃一脚：“贤妃这般情状，可见是凉透了。等明儿新人进了宫，便只知宫里有白淑女，而不知姜贤妃。”白淑女闻言，却不见喜色，只似笑非笑地睨了莺歌一眼：“可惜了，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淑女。”莺歌原想拍马屁的，不小心踩着了主子的痛脚，十分后悔，赶紧跪在地上，连连请罪。白淑女嗤笑一声：“胆儿恁般小，起来罢，又没怪你。也怪不得别个，总是我自家命不好。”
　　说着站起来，款款走到一人高的大妆镜前，右手轻点自己的面颊，口中道：“可惜了，这样好的颜色，却被硬生生斩断了那通天的路子。若是趁着年轻鲜妍的时候生养个孩子就好了，譬如贤妃，虽然人老珠黄失了宠，好歹有个儿子可以指望。”莺歌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娘娘还年轻，调理好了身子会有孩子的。”白淑女对着镜子作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口中却漫不经心道：“罢了，你也不必哄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才被魏大人买回府里，就不由分说被大妇当作狐媚子灌了一碗红花。可怜我怕魏大人知道了视我为弃子，还死死瞒着不敢说。后来又弄了假孕的小巧，亏到根骨里，再无可能了。”
　　她对着镜子嫌恶地撇了撇嘴角：“我本就不想要孩子，别人的孩子还能子凭母贵，到我这里什么都不能留给他，本就是以色侍人，若是生下来身材走样失了宠，反倒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了还能如何？皇帝百年以后，也就混成康太妃那样。昨儿万寿节，我远远瞧见她亦步亦趋跟在殷太后身后，连多要了一碗烧笋鹅都要看太后的脸色，那样的日子，还不如随了前朝的淑妃，前半生光鲜亮丽，到皇帝脚直跟着去了，也好过苟且偷生在人掌心里过活。”莺歌忙道：“我的好主子，可不能乱说，叫旁人听到了，还当我们诅咒皇上呢。”
　　白淑女闻言，轻笑一声：“怕甚，如今我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便是叫人告发了，我在皇帝面前楚楚可怜地哭上一通，把红的说成白的，皇上还会治我的罪不成？你忘了上一回丽嫔的事了么？我不小心把皇上私底下赏我的楼阁群仙的顶簪戴了出去，叫丽嫔告状给了皇后，说我僭越。皇后是秉公处置了，将顶簪收走，还叫我思过，可过后皇上不还是补了我一套更好的，还寻了个由头罚了丽嫔的月俸，她可没讨着好。”
　　莺歌觍着脸儿附和，心里却突突地跳，跟了这么个主子，虽然眼前是鲜花着锦也似的大好前程，可她日夜难安，总觉得保不齐哪一日失宠了，便要跌到泥地里去。一个贤妃已是前车之鉴了，自家主子混得还不及贤妃当年，皇帝看着也不是一个长情的主，往后要是失了宠，日子可该怎么过。
　　莺歌的忧虑暂且按下不表，且说万寿节过去不久，选秀的终选终于被提上日程，仍是皇帝皇后并两宫太后一道擢选。殷芷沅仍旧秉持上一次选秀的方针，少说多看，若被人问起意见，便笑着赞两句。不过早在选秀开始之前，她就曾授意皇后多选些容貌娇艳的女子，皇后亦早有此意，婆媳两个想到了一处，无需多言便暗自记下来。至于许太后，许贵妃的官哥儿也养住了，虽然还没到正式进学的年纪，却早早地被许贵妃抱到文华殿每日里跟着哥哥姐姐们听半日的书，生得聪明活泼。许贵妃不靠皇帝的宠爱过日子，在后宫里地位稳固，她也没什么可忧心的，自不会同上一次选秀时那样处处为难。
　　比起殷芷沅的事不关己，许太后的态度更像是在看热闹，兴致勃勃地指着那一个秀女说身段好，又指着这一个赞她眼睛生得有神采。
　　这一次选秀，除开高黎进献的和嫔权氏，和万寿节当日皇帝宠幸的选侍章氏，统共选出五个，一个陈氏封了嫔位，余下两个婕妤两个才人，后宫再次得到了充盈。
　　皇后分派居处的时候，从入宫到现在一直寡言少语十分安分省事的和嫔竟打发人去求皇后，说自己性子孤僻不善与人交际，请皇后不要安排别的姐妹与她同居一宫。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皇后也不管她是真的性子寡淡还是有什么绸缪，一口答应下来。
　　安嫔陈氏赐居寿安宫，同新晋的章选侍住在一起；方婕妤赐居永宁宫，补了早逝的夏康嫔的空缺，与僖嫔纪氏住在一处；董才人则与丽嫔同住在万安宫，补了犯了事的袁婕妤的空缺；余下的唐婕妤与乔才人一道新开了一宫，住在永安宫的两个偏殿里。
　　等新晋的妃嫔们安顿下来，拜见了皇后与两宫太后，崇文帝的后宫便又揭开了新的篇章。宫里的老人们经历了姜贤妃与白淑女的两代盛宠，只能从她们手指缝里分一杯羹，对自己能获宠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仅有的指望便是这些新来的妃嫔能够结束白氏创造的神话，在后宫开启新的时代。
　　至于这些个新人，她们正是绮年玉貌，觉得等待她们的是锦绣一般的前程，一个个脸颊丰润眼眸清亮，新鲜得仿佛带着晨露的玉兰花苞。
　　皇帝得了新人，竟是按捺住了好几天不曾翻新人的牌子，而是接连宿在了新晋的章选侍的寿安宫里，似乎是刻意为了向众人昭告章氏正得宠。
　　不过是两三天的功夫，章选侍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原先当宫人的时候，虽也眉清目秀，但穿着一般无二的宫装，并无独特的韵致，她性子又素来泼辣，宫里的大小宫人见到她都不敢与她十分亲近。如今成了选侍，打扮起来了，倒是显出与宫中妃嫔截然不同的一段风致，辣也有辣的爽脆。宫里最多的是如僖嫔、贤嫔之流的温柔美人，清傲有贤妃、丽嫔，英气如许贵妃，妩媚则要数白淑女，章氏竟算是填补了一种风格的空缺。只是虽然成了妃嫔，说话仍是快人快语，一张利口，三言两语能噎得人半天回不来神。因而虽然众人有意打探章选侍与贤妃这个旧主子之间的关系，却也不敢将八卦之意流露太过，唯恐惹了章选侍的眼。
　　至于贤妃，不管是否人如其名，内心苦似莲心，至少外头看起来从容娴静，褪去了年少时的矫揉造作，倒是沉稳了不少。在新晋的妃嫔面前，倒是更符合她们构想出来的宠妃形象。
　　白淑女这几日少见天颜，听说皇帝被勾在了章选侍的寿安宫里，她倒是沉得住气。新来的妃嫔在入宫待选的时候就听了一耳朵的传闻，知道这白氏不简单。虽然一直呆在淑女之位上不曾挪动过，但实则只是碍于太后的旨意，在皇帝心里早已是一个隐形的妃了。她与贤妃不和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有消息灵通的还知道一些贤妃、淑女、选侍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皇帝在章选侍那头歇足了七八日，才仿佛刚想起来宫里来了新人似的，转而翻起旁人的牌子。头一个受益的便是与章选侍同居一宫的安嫔陈氏。若论位份，陈氏在嫔位，她才是一宫主位，住的也是寿安宫的正殿，可陈氏入宫的时候章氏正当盛宠，她便从来不在章氏面前摆出一宫主位的样子，而是一口一个姐姐，对她十分客气。章氏乃是爽利脾气，别人敬她，她便也愿意回敬，在皇帝耳边吹了枕头风，果然让陈氏在这一批新人里头拔得了头筹。
　　第二个获宠的便是和嫔权氏。权氏容貌不过清秀，实在算不得出众，宫里熟知皇帝脾胃的老人都知道，她不是皇帝喜欢的类型。只是权氏身份特殊，便不得宠日子也决计不会难过。果然，皇帝只在未央宫留宿了一夜，挥挥手流水般的赏赐便送到权氏殿中。听说权氏喜欢画画，还将画圣的山水图送进未央宫里，却也许久没有二度踏入过未央宫。
　　权氏侍君之后，皇帝进御新人的脚步略停了几日，说是南直隶几个州府发生了倒春寒，皇帝忧心稼穑，终日在太和殿与群臣商议，无心后宫。
　　随着选秀的落幕，宫里也新进来了一批宫人，趁着老宫人尚未放出去，加紧调教起来。宫里的大小主子身边都换了人，便是有放出宫去没了营生的，也调职当了女官，鲜有仍在原先的主子身边随侍的。有的宫妃新补了洒扫的人进来，将原来的二等升作一等随侍，也有的如殷芷沅这般，粗使的和贴身伺候的都换过一轮。
　　殷芷沅这里自有女官将最伶俐出挑的宫人送过来，她便挑了四个模样干净，手脚利落的，赐名灵椿、燕桂、荃荪、薜荔，又选了个小内侍给杜衡当徒弟，就随了师傅的名字，叫杜若。
　　许太后知道了，又酸倒了牙：“几个宫女罢了，取名字还要挑什么香草香花，显得她格外读书识字似的。依哀家看，名字就该通俗好记才是。”她那里新进来的宫人就取名叫迎春、消夏、入秋、猫冬，与原先的侍春、奉夏、司秋、掌冬仿佛。取到“冬”的时候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字儿，连北直隶的土话都出来了，一次当着人叫了猫冬一声，连素来端庄的皇后都撑不住笑了，还朝许贵妃点点头：“怪道你爱猫儿，原来是随了太后娘娘。”
　　许贵妃的煤灰已经是一只老猫了，不似幼时活泼好动，老爱打瞌睡。天气和暖的时候就在屋檐下睡，夏日里躲在长宁宫墙角下的树荫里，冬日则跑到屋子里，蜷缩成一团睡在地衣上。听见皇后说笑，许贵妃也跟着一抿嘴儿。
　　且说慈宁宫里头，殷芷沅同几个新人处了几日，也算是大致上摸清了各人的性子。灵椿能写会算，记性又好，便掌了殷芷沅的库房；燕桂生得最为漂亮，性子又活泼讨喜，倒是接了江蓠的班，跟在殷芷沅身边当个开心果；荃荪做事周到，嘴巴又牢靠，就叫她管了慈宁宫的人事，兼一些迎来送往；余下一个薜荔，略通一些医理的，负责照顾殷芷沅的起居和饮食药饵。
　　至于杜衡，他跟着殷芷沅的时日比玉树还久，殷芷沅十六岁与孝武帝大婚，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年，也是杜衡刚被调到东宫里的时候，那会子他才从最末等的杂役升了一等，能在内殿伺候，殷芷沅见他聪明伶俐，便要过来服侍自己。殷芷沅从太子妃做到皇后，又当上太后，杜衡一直在她身边，如今他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殷芷沅把杜衡叫过来，问他：“你也跟了哀家三十多年了，同你一批的冯昌、林明书他们都告了老过上逍遥日子了，如今哀家也来问问你的打算。你若是想歇一歇，等杜若出了师，哀家就赐你槐香胡同里一栋宅子，并一个管事娘子，好叫你安享天年；你若还想在宫里陪着哀家，从此也不必当差了，叫杜若做事，你只闲来同哀家说说话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