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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秋夕月圆人团圆 ...

  •   晚宴过后,殷芷沅回到自己的慈宁宫,素来从容的她,今日也加快了步伐,不为别的,只因今日是中秋团圆之日,她要在慈宁宫接见自己的家人。
      虽然贵为太后,她可以随时召见家人,家人有事亦可随时上表,但身为曾经执掌朝政的昭懿太后,殷芷沅平日里鲜少召见家人,也晓谕家中,无事莫上表,免得群臣非议外戚有不臣之心。
      回到宫中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有宫人来禀,称宁国府的内眷到了。殷芷沅急命人请。不多时,就见一位中年美妇和一位少妇满面含笑,一左一右地搀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进来,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牵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跟在身后。
      殷芷沅迎上前来,笑容满面,一行人正欲见礼,便被她扶起来,一一赐座。
      殷芷沅有两个兄弟,一个小她两岁,一个小她十岁。父亲去世后,年长些的弟弟殷苈沅承袭了宁国公之位,左首着秋香色的年长妇人,便是殷芷沅的大弟媳,宁国公夫人余氏。殷家诗书传家,殷苈沅酷喜诗书,文质彬彬,余氏也温柔娴静,与殷芷沅十分亲近。而右首着红的妇人,则是殷芷沅的二弟媳,殷萓沅之妻姚氏。殷萓沅是殷芷沅生母花老太太的老来子,殷芷沅应诏入宫的时候他才垂髫之龄,对这个姐姐印象不深。殷芷沅也不太熟悉这个幼弟,只听苈元说他被母亲溺爱得有些娇纵了。他的妻子姚氏性子活泛,每次入宫,吉祥话不绝于耳,殷芷沅嫌她聒噪,便不大兜搭她。
      而中间这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自然是她的母亲,花氏。花氏不过花甲之年,脸上皱纹不多,荣光满面,头发却半白了。这也是因为宣武十八年的惨事。殷芷沅所出的太子舜哥儿英年早逝,老宁国公急痛攻心病逝,花氏痛心外孙,忧心女儿,挂心老伴,将一头青丝硬生生熬白了。
      殷芷沅问候了家人,又闲话了几句家事,便向余氏身边的少女招手道:“这是桃姐儿罢?到姑母身边来。”那少女生得肖似余氏,正是余氏的长女殷宜桃。殷芷沅素喜她性子沉静,小小年纪就腹有诗书气自华,拉住她的手,将腕上一个镯子脱下来套在她手上,好生勉励一番。少女落落大方地道谢,殷芷沅向余氏笑道:“前儿听母亲说,桃姐儿已经许了人家?”余氏忙道:“正是,她父亲许给了国子监司业吕家,定在明年春日里出嫁。”殷芷沅忙命蘼芜奉上礼物:“这是我这做姑母的一点心意,待桃姐儿出嫁,我这里还有添妆。”余氏喜不自禁,忙拉着桃姐儿道谢。殷芷沅见桃姐儿落落大方,长辈谈及自己的婚事也不忸怩羞涩,心中更是满意。
      又问起桃姐儿的弟弟:“松哥儿在学里如何?”桃姐儿答道:“松哥儿很是刻苦,每日里点灯熬蜡地读书。”殷宜松是余氏唯一的儿子,今年约摸十来岁,也是家教极好的翩翩少年。殷芷沅点点头,命宫人将备下的文房四宝交给余氏,口中叮嘱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求孩子封侯拜相,能格物致知便罢了,嘱咐松哥儿顾惜着身子。”
      姚氏见桃姐儿手中的捧盒里一片珠光,余氏手中的笔墨也非凡品,心中艳羡,忙将自己身后的两个小女孩推出来,向殷芷沅道:“太后娘娘,这是我们家娉姐儿和婷姐儿,您上次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还在悠车里呢。”殷宜娉和殷宜婷是姚氏的女儿,是极为罕见的双生子,今年刚刚六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二人承袭了殷萓沅的好相貌,仿若观音座下的玉女,十分惹人怜爱。殷芷沅明知姚氏是借着女儿的手来讨赏,却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欢,还是送出了大量的见面礼。
      这时,花老太太问道:“怎的不见宝儿?”宝儿是安成公主的乳名。
      提起女儿,殷芷沅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她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子,走得慢些,想必快要到了。”正说着,便听见宫人禀报,不多时,安成就捧着肚子,欢叫着“母后!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跑过来,滚到花老太太怀里。
      花老太太不住地摩挲着安成的鬓发,笑得合不拢嘴。殷芷沅笑道:“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羞不羞?”安成道:“女儿再长,也是母亲和外祖母的宝贝,不然怎么叫宝儿呢?”
      安成的婚事,乃殷芷沅平生第一得意事。崇文二年,也是殷芷沅当政的第三年,瓦拉派遣使臣来盟朝贡马请封,为他们的首领求娶公主,想要同盟朝结秦晋之好。彼时宣武帝的长公主福清早已出嫁,宫里适龄的公主只剩下许太后所出的汝宁公主和殷芷沅所出的安成公主。
      瓦拉距京城千里之遥,且风俗迥异,殷芷沅和许太后谁都舍不得女儿远嫁。然而,盟朝初年对达旦用兵,使瓦拉首领猛可帖木儿乘时而起。盟成祖朱棣即位后,即派使臣告谕瓦拉部。瓦拉诸部为同控制着汗位的东部萌古贵族分庭抗礼。故而朝中众臣皆赞同和亲,并向两宫太后谏言,称公主享受万民供奉,便当履行皇族义务,为两族之好作出贡献。
      安成不愿母后为难,独自在寝殿痛哭了一夜,次日主动向殷芷沅提出愿意和亲。殷芷沅看着眼圈通红的女儿,五内俱焚肝肠寸断,抱着女儿一字一句地说:“母后绝对不会让任何东西凌驾于宝儿的幸福之上,家国大义不行,母后的贤名也不行!”
      随后殷芷沅在后宫中放出风声,称母后皇太后为博得朝野赞誉,有意让安成公主和亲,又令言官加大力度向许太后谏言。
      多年以来与殷太后争斗的习惯使然,加上想要贤名的虚荣心作祟,许太后动心了。殷芷沅趁热打铁,又在宫中宴请瓦拉使臣,提前提点了使臣。许太后见使臣浓眉大眼,谈吐非凡,盛赞瓦拉风物,更是将瓦拉首领描述得天上有地上无,更是打消了心中最后一分疑虑,不再忧心女儿的幸福,主动许嫁汝宁。
      汝宁自然不肯,一哭二闹三上吊,仍然没有让许太后心软。备嫁的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越是临近出嫁的日子,汝宁越是平静。只是她的脸颊日益消瘦,眼中也失去了神采。终于,在许太后为她践行的别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出了心中的怨言。
      汝宁历数自小皇帝抱到许太后宫中以来,许太后对自己多番忽视,却将一番心血倾注在皇帝身上的种种偏心之举,小到将枉顾自己的意愿自己心爱的笔筒转送给皇帝哄皇帝开心,大到为了皇帝的江山社稷牺牲自己的幸福,说到最后泣不成声,甚至对不知所措的小皇帝露出怨愤之色。
      殷芷沅坐在上首,听了这一番母女矛盾,尴尬得如坐针毡。幸好饯别宴乃是家宴,除了两宫太后、皇帝、汝宁和安成这个未嫁的公主并无旁人,没有让汝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外传出去。
      看着汝宁稚气的面庞上斑驳的泪痕,殷芷沅心中也闪过一丝歉意,但她并不后悔。作为汝宁的嫡母,即使和她的生母不和,她素来也是垂爱汝宁的,只不过在照顾别人的女儿之前,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比较重要。因此虽然不忍,但她还是算计了许太后,让和亲的重担落在汝宁单薄的肩膀上。
      饯别宴以许太后母女面对面放声悲哭为终结,汝宁远嫁之后,殷芷沅精挑细选了光禄大夫之子杨绶为驸马,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安成公主嫁了出去。
      光禄大夫一职本是文散阶,安成的下嫁并不会耽误杨家的仕途,杨绶本人品性端方,又极为聪明俊秀,并不热衷于功名利禄,而是偏好金石冶游,婚后与安成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安成有了身孕之后,也主动提出为杨绶抬妾,杨绶却断然拒绝,只围着自己的小妻子打转。
      提起自己的女婿,殷芷沅是再没有半点不满意,除了安成年纪太小,让她担心孕情凶险,她再也没有什么忧虑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闲话了一番,眼见天色不早,安成引颈望了几次,忍不住咕哝道:“我那嫂嫂怎么还不来?”
      安成口中的嫂嫂,不是别个,正是殷芷沅的儿媳,先太子舜哥儿的妻子,前太子妃黄氏。
      殷芷沅的笑意僵了僵,向花老太太道:“宏哥儿还小,许是贪看月色耽搁了。母亲若是累了,不必苦等,早些回去便是。”
      花老太太摇摇头,面露坚定之色:“我也有些时日没见到曾外孙女了,多等一会也无妨。”
      殷芷沅向身后递了个眼色,蕲茝会意,忙命宫人去催。
      不多时,便见一个着浅碧色宫装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前来拜见。那两个孩子看着比殷宜娉、殷宜婷姐妹还要更小些,走路还有点摇晃,也不似殷家孩子圆胖福相,母子三人在衣着华贵、满面笑容的殷家人中间,显得凄风苦雨,格格不入。
      殷芷沅脸上笑意不减,但熟悉她的人定然能够发现,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这是她不悦的表现,余氏和姚氏也有些不自在。但是大节下的,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花老太太长开手臂,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口中道:“宝庆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么?”
      先太子薨逝的时候,宝庆才一个月大,得知噩耗之时,宝庆的生母太子嫔孙氏还没出月子,活生生哭晕过去,落下了眼疾,到现在都看不清。许是感知到父亲离世,小小的宝庆也终日哭泣,养到四岁依然比同龄的孩子更弱小些。
      宝庆仰起脸,吐字清晰地喊道:“曾外祖母。”花老太太抚摸着她细软的棕色头发,慈爱地应声,又牵着她的手引她去看自己带来的玩器。
      被冷落在一旁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往母亲身边缩了缩。余氏见状,忙向他招手道:“宏哥儿,到大舅母这里来,大舅母也有礼物给你。”姚氏也紧随其后,推了推自己的两个女儿:“娉姐儿婷姐儿,还不见过秦王殿下,论起辈分来,他还是你们表侄呢。”她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听得殷芷沅眉心一皱,两个女孩也被一会“秦王殿下”一会“表侄”的称呼弄得晕头转向。好在四个孩子年纪相仿,又都是活泼好玩的时候,很快就玩到了一块去。殷宜桃在一旁照看着他们。
      殷芷沅暗自叹了口气,向那宫装女子道:“毓涵,来母后身边坐。”毓涵是黄氏的闺名,听见殷芷沅柔声唤她,黄氏消瘦的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依言来到她身边。殷芷沅搂着她,触手便是嶙峋的脊背骨,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争,心中一酸,几欲落泪。
      她张了张口,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顿了顿方道:“你这孩子,身子也太单薄了些。”黄氏眼圈一红:“多谢母后记挂着,儿臣不孝,让母后操心了。”
      姚氏见婆媳二人相顾无言,忙起身插科打诨,说了几句吉祥话,余氏也来凑趣。屋内的欢声笑语驱散了原本凄伤的气氛。殷芷沅才觉得好些了,看黄氏还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便仍觉得心中郁结。
      这时,孩子堆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细声细气的哭声。众人忙看过去,见哭的不是别个,正是先太子的养子,被封为秦王的宏哥儿。
      宏哥儿一哭,双胞胎中的一个也跟着哭起来,与宏哥儿小猫般的哭声不同,这孩子中气十足,哭声响亮,很快盖过了宏哥儿的声音。
      场面乱作一团,宝庆看看弟弟,又看看表姑,鼻子一抽也跟着哭起来,双胞胎里余下的那一个,也不知道是娉姐儿还是婷姐儿,倒是颇为淡定,没有要哭的意思
      大人们一手抱起一个,拍哄起来,桃姐儿在边上解释了缘由,不过是娉姐儿抢了宏哥儿的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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