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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出宫禁重吞黄连心 ...

  •   转眼又是一载过去,天下无事,百姓熙和,后宫也一派安闲和睦,到了崇文十三年,皇帝廿五岁,又到了五年一度的选秀的年头。
      迄今为止,宫里的大小妃嫔按照尊卑来数,妃位之首的贵妃许氏,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又因见识不俗得皇帝高看,膝下养着自己所出的三皇子官哥儿,背后又有姑母许太后这一座靠山,可谓风光无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原先的六宫第一人贤妃,从原来的宠冠后宫到后来的门庭冷落,竟是被一个舞姬出身的小小淑女一招攻心计整得万念俱灰,与皇帝离心离德。她歇了一年多,痨病早已痊愈,去岁中秋那一日皇帝见着愈发长大沉稳的大皇子,不知怎的就想起这一位被他冷落了一年有余的“初恋”,破天荒地发了话,解了长乐宫的封禁,许贤妃出来走动。
      贤妃解了禁制,她自己尚可,头一个喜不自胜的便是她的掌事宫女墨雨。墨雨还道苦守一年终于苦尽甘来,从此皇帝与自家主子便能冰释前嫌重修旧好,只是瞧着贤妃本人接了圣旨却并不十分欢喜,仍是怔忡。
      墨雨一面翻箱倒柜一面喜滋滋地念叨着:“关了将近一年,娘娘这苦日子总算是熬出头了,许久不曾出去,娘娘那些头面灰突突的,也该重新炸一炸了,还有衣裳,虽然皇后娘娘也曾按季发下新的来,可咱们太久没出去与人交际,也不知道宫里头时下流行什么新鲜花样。明岁里也该选秀了罢?娘娘可得好生打扮着,叫那些新进来的小蹄子们认清楚谁是得宠的主子。”她兀自说个不住,半晌不曾听见贤妃接话,回过头去看她,却见她白皙瘦削的脸上并无喜色。墨雨忙收敛了笑意,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娘娘,您是怎的了?”贤妃见问,苦笑着摇摇头,叹道:“罢了,你先别忙,随便挑一身素淡衣裳,咱们去瞧瞧宗哥儿。”墨雨一呆,随后拍着脑袋笑道:“奴婢竟是欢喜疯了,竟然忘了这一茬!”便赶紧服侍贤妃梳妆。
      母子连心,这厢贤妃接着圣旨,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去见儿子,那边大皇子亦是如此。昨儿中秋夜听见皇帝开了金口,夜里他便十分坐不住。桑贤嫔夜归,见偏殿里的灯迟迟不曾熄灭,知晓养子的心意,亲自往他殿中走了一道,含笑道:“宗哥儿莫急,你父皇既然答允了,最迟到明日里,定有许你母妃解除禁制的旨意下来。趁着学里的中秋假没过,明儿一早咱们往长乐宫看你母妃。”
      次日一大早,桑氏果然带着宗哥儿往长乐宫里去。母子久别重逢,自是情难自已,大皇子跪倒在贤妃跟前,才喊了一句“母妃”,便哭得浑身发颤,贤妃搂着儿子,从头顶摩挲到肩胛骨,含泪道:“长高了好些,也更结实了。”
      贤妃母子说话,墨雨便出来招待被冷在一边的贤嫔,将她请到上座,竟是五体投地向她行了大礼。桑氏忙侧身让过,墨雨却道:“贤嫔娘娘宅心仁厚,奴婢代我家娘娘谢过。”桑氏将她扶起来,瞧见她面上泪痕,心里也十分触动,忙道:“本宫不过是尽了本分,不必多礼。如今贤妃娘娘痊愈了,自当完璧归赵。”墨雨原先还忧心桑氏霸着大皇子不放,听见这一句,最后一丝顾虑也无,对桑氏更是感念不已。
      等贤妃与大皇子的情绪稍稍平复,墨雨便劝道:“娘娘,该重新整妆了,还要去请安呢。”这算是贤妃复出之后第一次请安,宫里许多双眼睛盯着,倘若露了怯,只怕遭了旁人轻视。墨雨亲自为贤妃描妆,打算精心准备一副令人惊艳的妆容,让贤妃重新回到宠冠六宫时候的风姿。谁料贤妃却道:“不必如此麻烦,平常些便罢了。”墨雨虽然不认同,但她素来十分信任贤妃的决定,便也照做了。
      等贤妃与贤嫔前脚后脚来到坤宁宫,余下的嫔妃都来得七七八八了。贤妃环顾四周,瞧着众人竟觉得有些面生。后头进宫的那几个小姑娘,早就去了昔年的青涩,平添了几分从容,气质、举止、妆容稍加变动,倒显得变了一个人似的。目光落到白淑女身上的时候,贤妃忍不住咬了牙,初时病得沉重,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不明白,后来关了一整年,成日成夜地想,哪里想不明白,自己是遭了白氏的算计。
      自己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追求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完美爱情,虽然嫁入天家之后这样的梦想注定实现不了,但是至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花前月下还不曾成为泡影。可是白氏一个摔倒的动作便将皇帝对自己的信任摔得粉碎,也狠狠地摔碎了自己美丽如琉璃也脆弱如琉璃的梦境。
      怪自己清高,和怪旁人算计,两相权衡,自然是后者比较容易。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逐渐将心中的恨打磨成一柄利剑,再用枕畔干涸的泪意淬上毒,等待着手刃仇敌的那一日。
      白氏盛宠不衰,贤妃倒下之后,她顺利成为后宫里风头无两的宠妃,因为极擅察言观色,行事又十分乖觉,虽然宫里除了皇帝就无一个肯与她相交的人,却也从不曾出什么纰漏,将把柄送到旁人手上。如今瞧见复出的贤妃眼中的敌意,她丰艳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眼睛里还流露出近乎挑衅的厉芒。
      墨雨在一旁瞧着,恨得指甲嵌到手心里,可贤妃不过是匆匆一瞥,便漠然地转过头去。
      她的目光落在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不屑的丽嫔身上。丽嫔还是那般美丽,与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庞娇艳得如同盛露而开的芙蕖,可脸上却藏着几分难逢雨露的幽怨。可见自己的“倒下”并没有让这个替代品占到什么便宜。
      贤妃又去看自己的老对头贵妃,除了最初见面时的致意,许贵妃都不曾再分出几分眼神到她身上。倒是在皇子公主们给母后请安的时候,眼神在三个皇子身上逡巡。贤妃垂下眼睛,情知自己在许贵妃眼中已经算不上对手了,她如今满副心神都放在儿子身上。
      皇后慰问了贤妃一番,赏赐了许多东西,算是庆贺她病愈,又嘱咐众人和睦相处,为皇室绵延子嗣,说了些套话,便命众人散去。这时候桑贤嫔发话了:“皇后娘娘,臣妾还有一事想问问您的意思。”众人便止步听桑氏说话,只听桑氏笑道:“从前贤妃娘娘病着,臣妾代她照管大皇子。如今娘娘痊愈了,是否该将大皇子迁回长乐宫?”
      此言既出,别人犹可,美人严氏第一个拿眼睛去睨贤嫔,心想这人真是个傻的,好不容易养熟了个儿子,别人还没上来讨要,自己巴巴地把金疙瘩往外送,只怕是同纪氏处久了处得呆了。旁人如僖嫔纪氏,素来知道桑氏为人的,听了倒是不觉得奇怪,又如许贵妃,自来通透的,也料定了桑氏会如此行事。至于贤妃和墨雨两个,听得此言也面露动容之色,心中已然将桑氏当作再造的菩萨。
      皇后闻言,似也有些诧异,却也点头同意了:“若是大皇子自己也愿意,自无不可。”众人这才散去。
      贤妃听见儿子要回来了,精神为之一振,脚下生风,急急地回宫去收拾屋子。墨雨叫墨云陪着主子收拾偏殿给大皇子住,自己出面去接待那些次第而来探望贤妃的宫嫔。
      宗哥儿跟着桑氏回到寿昌宫,一路上桑氏早同他说了要将他送回到长乐宫的事。宗哥儿将要十岁,越是长大越是沉稳,身上早瞧不见小时候爱说爱笑爱听夸赞的影子,心中欢喜,面上也不怎么显。等回到宫里,竟也同墨雨一样,朝桑氏行了大礼:“从今往后,儿臣有两个母妃。”
      宗哥儿在桑氏宫里住了一年有余,对她的称呼一直都是“桑娘娘”,如今改口称呼她为“母妃”,桑氏吃了一惊,眼圈却慢慢红了。
      至夜里,皇帝宿在坤宁宫,皇后絮絮同他说着话:“是了,臣妾还有一事要同您说。今日请安的时候,贤嫔问是否要将大皇子挪回长乐宫里,臣妾想着贤妃已经病愈,倒不好叫他们母子分离,便准了。”皇帝蹙眉道:“已经挪过去了?”皇后一愣,道:“早上的事,此刻想是已经挪过去了。”皇帝的脸色便阴沉下来,半晌道:“宗哥儿如今也有十一二岁了吧?也大了,不好再在内闱厮混。你在后殿辟个宫室,叫他一个人住。”林天白奉上茶水,皇帝饮了一口,又补充道,“从此便立下规矩,皇子满了十岁,便搬到后殿住,非但宗哥儿一个,以后咱们宸哥儿,还有官哥儿,到了年纪都如此行事。公主也一样,满了十岁便挪出去。”
      皇帝鲜少过问后宫的管理,皇后先时处处小心,凡事都要问过皇帝的意思,如果皇帝无可无不可,她便要向殷太后讨主意,或是与自己身边的岑姑姑相商。时日久了处理宫务老练了,才自己做主,皇帝也从未驳回过她的决定。
      今日还是头一次,皇后便觉得十分难堪,也非常慌乱,脱簪请罪道:“是臣妾僭越了,没有问过您的意思就拿了主意。”皇帝亲自将皇后扶起来,笑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也是才想起来。从前父皇还在的时候,母后顾念亲情,准那些太妃们将儿女养在自己膝下,可朕深恨自己这一副长于妇人之手的优柔性子,便打定主意叫孩子们独立。”
      这话直指两宫太后,皇后不便接话,遂不再提此事,等次日送皇帝去早朝了,才对着翠微发愁:“大皇子才迁到长乐宫,这时候又将他挪出去,实在是不美,可又是皇上的意思,本宫却该怎生开这样的口。”翠微道:“依奴婢看,娘娘说得和缓一些,再透出来是皇上的意思,免得贤妃娘娘怨恨您。”皇后又想了一会,叹口气:“罢了,还是先把合适的宫室选出来罢。永嘉同大皇子差不了几个月,既然大皇子要迁了,永嘉也得搬。”
      到了请安的时候,皇后便同众人说了皇帝的意思:“皇上吩咐了,年满十周岁的皇子公主,都要搬到后殿独居。”此言一出,贤妃便颜色如雪。
      原本大皇子回到长乐宫,长乐宫合宫上下都十分欢喜,有寿昌宫和长乐宫两宫出力,午时未过就乔迁完毕,贤妃欢喜得夜里还多用了半碗饭,今日请安时候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皇后说完,便将众人打发了,独留下贤妃,叹道:“是本宫想得不周到,倒叫你空欢喜一场。”贤妃颤声道:“宗哥儿才九岁,如今不过八月,离过年还有三个半月啊。”皇后叹了口气,都不忍心告诉她皇帝甚至不记得宗哥儿的年龄,当时在场的自己和林天白分明记得,却谁也不敢驳他的回。虽然皇帝后来温声解释了一番他教养孩子的苦心,但皇后岂会不明白他根本就是想将大皇子与贤妃隔开。
      看着贤妃凄风苦雨的模样,皇后只觉得如在梦中。曾几何时她还觉得贤妃是压在自己眼前移都移不开的大山,谁曾想白氏就轻轻一推,她就土崩瓦解。看着她这副模样,同为母亲,皇后也十分不忍,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本宫想了一夜,只想出了一个笨办法:皇上叫本宫择宫室,本宫挑了撷芳殿,只托词年久失修,着工匠好生修缮一番,散去气味才好让皇子居住。这样或许能叫宗哥儿在你那里多住一段时日。只是这法子不过能拖一时,此外,若皇上执意不许,本宫便也无能为力了。”
      贤妃再不曾想到皇后肯花了心思帮她,从前圣眷优渥的时候,看着这事事中庸的皇后,心里也有过不服,觉得自己比她更适合肩负凤命。可如今她落魄了,再见皇后的心胸,终于叹服。当即郑重谢过,将余下能同儿子相处的时日,一日掰作两日,又要描补一年里落下的,又要预支将来分别之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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