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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福宜斋烹茶引口角 ...

  •   畅音阁里在听戏,这厢福宜斋里头,几个半大孩子却是在烹茶。
      上过大课之后,文华殿里又开了许多小课供这些贵胄子弟选择,多的是女课,也有男子可选的,譬如算学、篆刻、茶道、骑射、岐黄、对弈、书法、绘画、琴艺便是男女混选的,制香、莳花、烹调、针黹等则是女学生专享。
      崇文帝亲自从当朝大儒里头请的师傅,上的是文史的大课,余下的课程,有些是从宫中女官里头遴选出来的才艺出众的女师傅,有些则是从民人里面聘请的饱学之士。除了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是严格考校的,余下只是供子弟们发展兴趣,好让这些王孙公子能够博雅端方,不成了只会斗鸡走马的闲汉。
      茶道这一项,最是风雅,又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开门七件事之一,与生活息息相关,因而学里的多数学生都选了这一项。今日饮伏茶,众人便不叫那些个宫人将茶沏出色了再呈上来,而是自行烹煮。
      永嘉央了皇后,将库里几套珍藏的茶具拿出来待客,因开宴是皇后娘娘起的意,永嘉便算作半个主人,坐在主座上含笑招呼众人:“今日风和日丽,宜饮松萝,永嘉便抛砖引玉,先献丑了。”语毕取出金镊子,取用了一些茶叶,又从天水碧的提梁壶里倾出大半盏纯水,口中解释道:“这是今岁雨水那一日收的无根水,恰能衬托松萝的本味。”
      不多时,原本透明的水渐渐泛出青碧色,袅袅的茶香也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永嘉面有得色,取出一套甜白半脱胎龙纹茶盅,手腕半抬,将茶水一一倾注至半满,笑着请众人品茗。
      颖国公府的嫡女傅晴衣与永嘉在学里是同座,关系颇好,捧起茶盅啜饮了一口,摇头晃脑地赞叹道:“清、活、甘、洌、轻,五绝俱全,永嘉姐姐于茶道上已然出师了。”永嘉闻言,露出甜美的笑意,又看向杨珩:“珩表哥觉得如何?”杨珩也跟着点头:“永嘉妹妹基本已经得了瀹饮法的精髓了,但闻清香而无涩意,确实甚好。”众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不待众人夸赞的话说满一箩筐,嘉善站起来笑道:“姐姐的茶确实是极好的,既然尝过了姐姐的,不妨也来尝尝我的。”说着也命人取来一套器皿,取出茶叶动作起来。只是那些器皿与永嘉所使用的截然不同,嘉善制茶的工序也也不一样。
      宝庆奇道:“嘉善妹妹烹茶的手艺似乎很是新颖。”嘉善一面动作娴熟地烘焙茶叶,一面扬唇一笑:“嘉善制的茶确实不是常见的瀹饮法,众位同窗稍安勿躁,马上便知。”
      不多时茶叶已经烘烤得脆了,嘉善便将它们拢到研钵里,磨成粉末,这才取了无根水一道烹煮,茶色渐浓时又挑了一茶匙牛乳进去。待茶水煮成,嘉善选了一套黄釉堆花绿龙纹荼盅装盛,请众人品评。
      众人尚未点评,忠勤伯府的嫡次女汪菩便轻笑起来:“嘉善公主,您选的这只茶盅,颜色可不太合适呀。”众人闻言一看,见嘉善煮的茶,茶末煮碎在水里,茶色原本就不怎么澄澈,又加了牛乳,颜色更是浑浊,偏生盛在黄釉茶盅里头,瞧着就不太能勾起食欲。
      永嘉笑嘻嘻地给嘉善圆场:“菩妹妹有所不知,今日备的茶具只有白、黄、红三色,方才甜白釉的那一套我已经用了,嘉善便只能选这一套了。”众人看看余下的那一套红釉印花龙纹茶盅,想象了一下这杯浊液在红釉茶盅里的模样,觉得还不如就放在黄釉茶盅里呢,可是就算是盛在白色茶盅里,似乎也不大好看。
      吉安侯府的嫡女陆斯言捧着茶盅,犹豫着不敢下口,毕竟这茶汤的品相与时人推崇的“清茶”相去甚远。她悄悄望了一眼旁人的反应,见宝庆已经啜饮了一口,便向她笑道:“宝庆姐姐,甚个滋味?”吉安侯府的陆夫人经由安成公主介绍,与黄氏时常走动,陆斯言与宝庆也算熟稔。宝庆细细回味了一番,点了点头:“茶味甘香浓郁,与咱们常吃的很不一样。”
      韩国公府的李氏姐妹,虽然是在家里延请了女官做西席,不与众人同窗,却素来与皇室亲近,因而也在受邀之列。韩国公府的嫡次女李菲闻言,笑起来:“宝庆真是个大胆的,光是瞧着这怪里怪气的颜色,我便不敢吃。”宝庆讪笑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嘉善不屑地睨了李菲一眼,低声道:“牛嚼牡丹,如饮牛马,对牛弹琴。”然后也不去看李菲的脸色,笑着向杨珩道:“珩表哥觉得如何?”
      这一句,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与方才永嘉的询问一模一样。在座的少年少女里头,有个别早慧的,已经露出玩味之色,偏偏嘉善好似浑然不觉,兀自甜甜笑着,等着杨珩的评价。杨珩倒是没想得太多,只是觉得这两个表妹之间总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听见嘉善问他,便就事论事道:“嘉善妹妹用的是前朝的点茶法罢?工序还原得原汁原味,可见妹妹是个博学的。”他确实也吃不惯这个味道,便将口味绕过不提,但论起工序来。
      嘉善闻言,一拍巴掌,偏过头笑道:“还是表哥识货呢,别个不知道这是点茶法,还不敢吃,真真笑煞人了。”她笑得清脆,被她讽刺的李菲面色便愈发阴沉。韩国公府同卫国公府一般的是开国元勋,原本平起平坐,可是卫国公府出了一个被皇后抚养的女儿,腰杆子也硬了几分,倒是隐隐压了韩国公府一头,所以李氏与邓氏相见,总是尴尬冷场。到了小儿辈里,这一份尴尬就被放大,今日被嘉善和李菲这么一挑,已然成为龃龉了。
      李菲气得说不出话来,与她一母同胞的长姐李芳便出来说话,也不拿眼看着嘉善,只轻笑一声:“在今上的皇宫里头煮前朝的茶,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不识趣。”这话虽然不假,却有些上纲上线了,纵然闹将起来,皇帝也断然不会因为小儿女论茶,而降罪于嘉善。
      可是其言不善,嘉善的脸色便很不好看,气得怔住了,泪珠儿不要钱似的往外抛洒:“芳姐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众人见嘉善哭了,都恍了神。莫说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哭起来最是吓人,嘉善可还是皇后娘娘的养女,平白开罪了,岂不难看。
      早有知机的下人欲悄悄离场,去禀告在畅音阁听戏的大人们,永嘉公主见状,却向侍奉的人说道:“不过是咱们之间的玩笑话,何苦惊动了母后她们。”说着叹了一口气:“母后每日要侍奉两宫太后,又要为父皇打理后宫,照应宫里的大小娘娘,天气暑热,母后不思饮食,已然清减了不少,难得今儿松快一日,嘉善妹妹,咱们作为母后的女儿,便不该叫她忧心才是。”一句话听得那些原本欲去搬救兵的侍女住了脚,旁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不由赞叹永嘉贤孝。
      同是皇后娘娘教养出来的女儿,一个娇气任性,一个却识大体,高下立现。
      永嘉素日里在嘉善手底下只有吃暗亏的份,难得今日里扳过一局,心里实在高兴。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先向李氏姐妹道:“芳姐姐,菲姐姐,嘉善年小,惯是个口无遮拦的,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两位姐姐宽宥,永嘉代妹妹赔个不是。”李氏姐妹见嫡出的公主过来赔礼,哪里敢受,纷纷侧着身子让过,李芳率先道:“哪里当得起,也是我们姐妹说话不经思量,搅了公主的小宴,原该我们赔不是。”李菲也跟着姐姐行礼致歉。
      三人互相道歉,一派和睦,三两句话便将一场矛盾化解开来,可知机的人却能看得分明:挑事的是皇后的女儿,开解的也是皇后的女儿,一进一出,韩国公府与皇家的关系不曾有变化,可却是把账记在了卫国公府的头上。李氏姐妹是就扰了筵席赔的不是,可不曾与嘉善说和。
      永嘉与李芳李菲把话说开了,又去安慰嘉善,她心里正高兴,勉强忍了笑,不叫嘴角翘起来,再沉住气多说几句彰显姐妹情深的话语却不能够了,只取出一方帕子按在嘉善脸上替她拭泪:“妹妹莫哭了,你烹的茶姐姐尝了,十分好味,若拿瓜子松仁当茶食,再合适不过。”竟是将嘉善当成小女孩儿看待。
      永嘉与嘉善年纪仿佛,都是七八岁的年纪,说是大姑娘呢,头发都没留起来,可要说是小姑娘,却也已经读过书知晓道理了。永嘉这么一劝,便如火上浇油,气得嘉善暗暗咬牙。也不哭了,收了泪到偏殿去整妆。
      等她重新回到席上,众人早就品完茶,开始闲话了。嘉善环顾四周,见众人都说得热络,独留她一个,好不尴尬,恰好看见太子宸哥儿在费劲巴拉地剥葡萄,便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方才被永嘉摆了一道,叫众人觉得自己器量狭小,又不贤不孝,如今自己若是疼爱兄弟,有姐姐风范,或可挽回自己的名声。嘉善如此想着,便走到宸哥儿身边笑道:“宸哥儿喜欢吃葡萄,嘉善姐姐帮你剥。”永嘉见了,忙道:“嘉善你先别忙,宸哥儿要自己剥的。”
      原先是皇后娘娘要锻炼儿子自己吃饭,不叫宫人喂他,后来宸哥儿自己习惯了,吃东西一应不要别人帮手,除了吃鱼拆骨,吃核桃敲壳这种比较复杂精细的工序,别的他都要亲力亲为。皇后每日忙碌,没有精力与三个孩子一道用饭,因而都是与儿子一起吃,又赏下菜去,命永嘉与嘉善各自在房里吃。只是永嘉与母亲弟弟之间有血脉联系,时常亲近,知晓弟弟的习惯,而嘉善与他们之间并不十分亲近,明明同住在一座宫殿里,却并不知情。
      果然,永嘉话还没说完,嘉善一颗葡萄已经剥完,放在宸哥儿面前的小碟子里。宸哥儿本能地要生气发怒,但他被母亲教养得极为严格,知道轻易发怒不是东宫太子所为,强行忍住了,心里又觉得委屈,大眼睛一眨便含着两泡泪,要掉不掉的,好不委屈。
      众人见嘉善自己哭完,刚回来就要把太子弄哭,只觉得头大如斗。偏生太子还忍着泪意说了句:“多谢嘉善姐姐。”显得懂事可爱,越发衬托得嘉善行事不妥。嘉善第二颗葡萄拿在手里,要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一时僵在原地。
      宝庆很有些不忍,便向嘉善招呼道:“妹妹尝尝这一道洗手蟹,虽还没到季节,没什么肉,滋味却很足呢。”嘉善有了台阶下,便依言回到座次,真的用筷子挟了半只小蟹吃了。
      宝庆看着嘉善又尴尬又无助的模样,不知怎的便想到自己同她那样大的时候。嘉善是不会说话,她自己是不爱说话,却是一般的不讨人喜欢,跟着母亲出去交际的时候,因为自己总是木着,小娘子队里也不知吃了多少风话。别个当她愚钝听不懂话音,可她心里雪亮。越是小孩子的恶意,越是能伤得人体无完肤。她总是看得多说得少,经过母亲请了人悉心教导,待人接物妥当了些,才好些。
      如今瞧见嘉善的样子,虽然她心里知道永嘉和嘉善一个是皇后婶母的头生女,一个不过是养女,要是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好,自己必然得站在永嘉那一边,可她忍不住十分怜惜嘉善。
      且不说宝庆心里百转千回,等嘉善吃完洗手蟹,就着菊花水净了手,众人又提议赏花玩乐。命人取来颜料,铺开画纸,擅画的就对着花盆里的栀子兰描摹起来,擅诗的则在一边低声吟哦,预备作诗一首。永嘉的书法已经很成模样,便自告奋勇要去题画。再有惠王妃的外甥女林素茗学了制香的,点了一支手制的梦酣香,以香尽为计,叫众人联句。

  • 作者有话要说:  李菲:为什么说我是牛!(委屈)
    牛:为什么用我骂人!(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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