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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品甜汤宫婢论伏夏 ...

  •   福清还在回味殷芷沅说的话,正在反思自己近日的火气是不是太旺了些。其实许太后也没做甚,只是自己看着她通身贵气前呼后拥地款款走来,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再看她耳朵上那副明月珰正是与刘家对簿公堂那一日她戴着的,勾起旧恨,想到她那一日只作壁上观,皇帝皇后连同殷太后都帮自己说话,只有她一言不发似在看戏。因而自己便忍不住挑事,同许太后吵了起来。
      再怎么看不惯许氏,她也勉强算是自己的长辈,小辈同长辈吵嚷,说出去总是不占理。再则,那许太后素来是个无赖的,要是她白眼一翻倒地装死,自己岂不是平白背上一个气坏太后的罪名。
      福清正在思忖要不自己服个软同殷太后承认自己的不是,把这一页翻篇过去,忽然听见殷太后问她要不要再嫁,倒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母后怎生突然这么问?可是嫌福清太爱生事,早早要把我发嫁出去还宫里一个清净?”
      福清话刚出口,心里便止不住地后悔。她原本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素来刻薄惯了,呛人的话脱口而出。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呢?也许是在刘家勾心斗角的时候,也许是在母妃被强迫殉葬的时候罢。那时候自己便意识到自己孤苦无依,天大地大无处容身,可以仰赖的唯有自己本人。
      她就像一只小刺猬,也曾渴求温暖,却竖起浑身的尖刺,摆出色厉内荏的姿态,将一切试图靠近自己的人刺伤或推远。
      如今好不容易还有一个嫡母肯看顾自己,甚至爱护自己,自己却还是故技重施,硬生生将她推出去。
      福清正愧疚懊恼,却听见殷芷沅笑道:“傻孩子,哀家若是嫌你烦,便不会管你,由着你在刘府的宅子里自生自灭去,你要和离,哀家也不依,只一个‘不管’,便足够把你打发了。”
      福清低垂着头,讷讷道:“是儿臣口不择言,请母后宽恕。”
      殷芷沅摇了摇头:“哀家哪里会怪罪于你,哀家只是问问你将来的打算。若你还有意再嫁,哀家便要早早将遴选驸马的事情提起来。若你不想嫁了,皇家也不会养不起一个公主,只是你在宫里长住确实既不方便也不痛快,你原先的公主府,哀家担心你住着触景生情,已经做主叫宗人府收回了,另择一个好地方重新给你造。届时你一个人住着,自管逍遥,便是有意蓄养面首,哀家也准你。又或者你愿意四处去看看,便趁着摆脱了闺阁少女和后宅妇人的身份,出去游历一番,哀家便要给你调拨人手。”殷芷沅顿了顿,总结道:“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哀家都得提前准备不是?”
      福清听见殷芷沅的话,如投石入水,心中泛起涟漪。便是自家生母在世,满心为自己打算,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她心里一酸,再出口声音便有些哽咽了:“多谢母后为儿臣打算。”心里想着自己出言不逊,母后却不以为忤,还这般掏心掏肺地对自己好,实在是肝脑涂地都无以为报,“儿臣……儿臣实在是……”才说了几个字,已经是泣不成声。殷芷沅见她伏在桌上,轻轻摩挲着她的颈项,口中柔声道:“傻孩子,怎么就哭了呢。”
      等福清终于平复了心情,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儿臣是不愿意再嫁了,就劳烦母后在京城赏一个宅子,若是能离皇城近一些便再好不过,儿臣也好常常回来看望母后。”
      殷芷沅听见福清选了她本以为最不可能的一种选择,倒是一怔:“你真不愿再嫁了?你还年轻,二十来岁的年纪,往后少说也还有三十多年呢,一个人形影相吊,老来岂不孤寂?”
      福清露出一抹浅笑:“经得这一次,儿臣早就将所谓情爱看得淡了。再嫁一次,若是好,也不过相夫教子,操持家事,在宅院里终老;若是不好,又成一对怨偶,相看两厌,何苦来。倒不如就依母后所说,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若是觉得孤寂,便纳几个面首,至于儿女,儿臣本就不喜欢小孩子,膝下教养着唐哥儿,也并没有生出母爱,只觉得麻烦,倒是没有得好。”
      “说起唐哥儿,哀家倒是又想起刘家的事,你可知道,如今刘府二房乱成一个烂摊子?”刘夫人想重新为刘全让娶亲未果,好端端一个女儿反叫人陪送了。为给福清出气,皇后将刘全让的长嫂齐氏召进宫里申斥一番,叫她谨守妇道,莫要屡屡多言生事,挑唆得家宅不宁。齐氏原是个色厉内荏的,经此一事受了惊吓,回家大病一场。
      刘夫人自己乱着,齐氏又病了,一味抬举了章氏,叫她主理玲姐儿的丧事。章氏本就是庶出女儿,未被好生教养过,哪里会理家,红白喜事一应不曾操办过,却偏偏作出一副贤惠的模样哄骗姨母。接手了这样的大事,章氏心里犹自欢喜,等真的上手了,却被她闹了个人仰马翻。将要抬棺了才发觉阴阳先生不曾请,相冲的属相人口皆未回避;未出阁的小姑娘,又不是好死,竟也巴巴地烧了寿碗,叫刘夫人看见了触动心事,将她怒骂一顿。又有刘大人回到家里,见迎接女客的居然是章氏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刘夫人也跟着吃了瓜落,说她不尊夫纲,违背自己的命令抬举章氏。
      刘夫人在丈夫那里吃了气,只好发泄到儿媳身上,走到齐氏房里,嘴嘴舌舌说她是在装病,要将她扯到堂前去理事。谁料齐氏是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刘夫人没找着挡箭牌,平白又描深了恶婆婆的形象。最后竟然是唐哥儿的生母赵姨娘接过手来,倒是将丧事料理得大差不差,勉强圆了过去。
      殷芷沅想到这里,又问福清:“这个赵氏,倒是没想到是个立得起来的。”福清闻言却是一愣,她当初不过是依照殷太后所说,从陪嫁的宫女和刘府的家生子里各选了一个抬为房里人,具体的人选还是她身边的嬷嬷帮着挑的,从头到尾她都没怎么过问。赵氏在她心里不过是个面目模糊的影子,她性子如何,可能理事,福清是一概不知。如今听见殷太后问她,只含糊说道:“儿臣也惊讶呢,从前儿臣未曾和离的时候,她倒是没显出来。”想了想又笑道,“这样也好,章氏原以为自己能一家独大,如今她受了申斥,赵氏又显出才干,两个都是妾,又都有儿子,只怕还有得掐呢。”
      福清所言不差,章氏是良妾,身份高于赵氏,可是唐哥儿是长子,又比庆哥儿高出一些。倘若刘全让再娶正妻,让这两人有个管束,或者后娶的正妻生下嫡子来,家宅或可安宁。可是刘夫人闹了这一场,刘全让想要再娶,只怕要往门第极低的人家里面选择,要么得娶高门的庶女,哪里弹压得住这两个有子的妾室。
      闹了这么一场,也算是善恶终有报了。殷芷沅与福清母女两个又闲话两句,半点没提福清和许太后争吵之事,到午间还留了福清一顿饭,饭毕,福清方回到自己的寝殿之中。殷芷沅闲来无事,负手站在台阶上看蕲茝几个种花。
      等第一批紫茉莉开出花来,时光也悄然流转到了夏日里。溽暑难消,殷芷沅愈发贪凉,慈宁宫里每日都要用掉好几盆冰。蕲茝担忧殷芷沅上了年纪身子吃不住,不许往她常坐的湘妃椅边上放冰,只远远地搁在寝殿门口,叫两个二等宫女轮流打扇,将凉风送进来。
      这一日用过午膳,殷芷沅半伏在竹椅上消食,虽然有些午倦,却不敢歇晌,生怕白日里睡足了,夜里走了困,要睁着眼挨到天明。蘼芜拿着井水里湃好的西瓜,用银签子一块一块地喂她。
      就在要睡不睡的时候,皇后宫里打发了宫人过来说话,江蓠守在外殿,早早地迎了上去,见是皇后身边的紫微,倒是吃了一惊:“什么事让紫微姐姐亲自过来一趟?”紫微身后跟着两个为她打伞的小宫人,走得满头大汗,不住地用帕子揩拭,面上带笑:“没什么大事,就是皇后娘娘打发我来禀告太后,大暑那一日想带着孩子们出去烧伏香,问问太后要不要同去。”
      不过是跑腿传话的小事,皇后竟然派出了一等宫人,足见对殷太后的敬重。江蓠笑着将紫微让进庑殿,叫小宫人舀一碗绿豆汤与她吃:“姐姐先喝点甜汤歇歇脚,待妹妹去问问太后的意思。”
      绿豆熬得起了沙,连里头的百合都酥烂了,搁了几颗冰珠子,一碗下肚又消暑,又解渴,连着给紫微打伞的两个小宫人也各得了一盏。紫微一口气喝下肚,朝两个小宫人点点头:“昭懿皇太后最是温和怜下,行事又周到,这夏日里常备解暑的茶汤,冬日里常备驱寒的姜汤的规矩,便是打慈宁宫里风靡出去的。如今虽然各宫主子都效法慈宁宫,可依旧只有这里,舍得往汤里放这样好的食材。”那小宫人甜了嘴,说话也蜜滋滋的:“正是呢,我们也唯有跟着姐姐,才能跑这趟好差事,来这里沾沾太后娘娘的福气。”
      正说笑间,江蓠出来回话:“我们太后说了,这样热的天,就不要往外头跑了,哥儿姐儿娇贵,倘若受了暑气倒是不好。”紫微点点头,江蓠又笑道:“太后还说,皇后再不会在这时候要往外头去,必然是哪个哥儿姐儿的主意,想出去活活脚头。烧伏香便罢了,但太后许他们在大暑那一日喝伏茶,玩乐一天。”
      紫微笑道:“太后娘娘神机妙算,确实是两个公主想出去热闹一日。皇后娘娘也怕热,每日料理宫务都要出一身汗的,哪里会想出门与人挨挨挤挤。倒是喝伏茶这个主意好,又解暑,又应了景呢。”江蓠道:“正是呢,咱们宫里头还晒了伏姜,将应了节令的事都干一遍,皇后娘娘既然怕热,等伏姜晒得了,咱们便往坤宁宫里送一些,用这个泡茶是极消暑的。”紫微笑着摆摆手:“多谢你们记挂着,只我们也晒了,倒是不劳费心了。”
      到了大暑那一日,皇后果依殷太后所言,命文华殿里停了一天的课业,将伴读的那些小娘子小郎君请进宫里,就在福宜斋里头,为他们治了一场小宴。因为旧年芙蓉池里头出了人命的缘故,如今宫里的筵席鲜有临水办的,只往福宜斋里抬进去几个水缸,里头种植了睡莲,又抱了几盆栀子兰进去,供众人赏玩。
      皇后行事周到,又另在畅音阁设宴,宴请了宫里的大小主子,司乐司排了几出戏,给众人打发时间。长日无趣,众人都蔫蔫的,每日里无所事事,故而皇后请大家喝伏茶,难得有事可做,除了被禁足的沈康嫔和大病初愈的贤妃,众人都到了。
      殷芷沅一边伸手捏葡萄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戏。她素来不爱这个,听着只觉得困倦。此刻台上演绎的乃是《浣纱记》,正唱到西施与范蠡以溪纱为信物,生离死别。殷芷沅一面剥葡萄,一面漫不经心道:“这范大夫也不通得很,他日两方纱巾纵有相合之日,眼前人也早非溪边浣纱沉鱼的那一个,何苦拿着这巾子,凭空惹得意难平。”
      她隔壁坐着许太后,闻言,嗤笑一声:“这天底下的戏本子若都叫殷姐姐点评一番,怕也是没几本堪演的了。”殷芷沅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天下众人听戏不过是图一乐,也未有许多细细嚼了词藻品评文意的。就如妹妹这样姑妄听之,岂不很好?”这是在讽刺许太后听戏囫囵吞枣。许太后虽然不是十分明白,却也感受到殷芷沅这是在讽刺自己,无话可说,只能黑着脸撇过头去。
      坐在殷芷沅侧后方的纪僖嫔闻言,倒是正眼看了殷芷沅几眼,微微颔首,似是大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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