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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赠珍珠慈母慰痴儿 ...

  •   杨珩的同桌是颖国公府的世子傅世恒,与他年纪仿佛,傅世恒为太子伴读之前,也一般地在家请了西席读书,只是有一阵子老先生染上时疫,颖国公便将长子送到杨家学里借读过月余,因而两人相熟。傅世恒是同胞妹一道入文华殿求学的,如今坐在他前头的,正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傅晴衣。傅晴衣只比太子大了月余,生得脸似银盘,眼如墨玉,一张樱桃口时常含笑,极惹人怜爱。永嘉公主喜她可人疼,便与她相伴入座。
      秦王宏哥儿见姐姐落了座,便跟着坐在她后头,他素来内向,坐定了便兀自温书,也不与人搭话,直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他才抬起头冲那人一笑,那人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桑久霄,见过秦王。”宏哥儿逊谢一声“不敢,桑兄只唤我旷邈便是。”旷邈是先生为宏哥儿取的字,《广雅》有云,“宏、旷,远也。”便以此为字。
      宏哥儿与桑久霄寒暄几句,知道他原是徽先伯府的世子,读书便也罢了,倒是在玩乐上颇有巧思,悄声告诉宏哥儿,文华殿外头长着一种草,用来斗草便鲜少有输了的,又告诉他如何从石头底下挖了蚯蚓去垂钓。两个半大孩子,哪有不喜欢玩的,秦王规矩惯了,乍听说这些新鲜玩意,不由十分感兴趣,没几句话的功夫便与桑久霄称兄道弟,一口一个“云汉”,以字相称起来。
      等他们寒暄完,宏哥儿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周围一圈,坐的几乎都是些女孩子。
      原来,这些孩子里头,男子中就要数杨珩和宏哥儿生得最好,小小年纪唇红齿白,杨珩是气宇轩昂,宏哥儿性情虽然稍显怯懦,却平添了几分阴柔的气韵,极讨闺阁小娘子的喜欢。杨珩一前一后共坐了三位公主,余下的小姑娘们便纷纷围着秦王打转了。
      秦王虽然小小年纪顶了门楣,却从来不曾被人当过一回事,于殷太后而言他是个拯救太子妃黄氏的托词,于黄氏而言他是自己活下来的念想,从小到大,他一面被教育要事事拔尖不堕了他那个没见过面的“爹”的威名,一面又被教育要懂得藏拙不能惹了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叔父的忌惮。小小的宏哥儿在这样近乎矛盾的拉扯中长大,觉得自己做什么、怎么做都是错的,早早的没了自信,只想同他那个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姐姐宝庆那般,得一个“温厚”的评价,中庸地过自己的日子。
      因此如今被学里的同窗这般热络地“追捧”,倒是让他颇为不知所措。宏哥儿今年十二岁,尚未抽条的年纪,对美丑也无甚清晰的概念,只隐约晓得让自家这般受欢迎的,约摸是自己这张面皮。从小到大受到的夸赞里头,“生得好”这一项是听得最多的。彼时宏哥儿觉得是因为自己一无所成,众人无话可夸,只能说一句“生得好”,随着年纪长大,周遭年纪仿佛的王孙公子逐渐褪去了幼时的稚气可爱,处在介于童稚与少年之间的尴尬期,倒是将宏哥儿显了出来,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生得好。只是这皮相能为自己讨着什么便宜,他还是懵懵懂懂地并不清楚。
      他的养母黄氏也察觉自己这个儿子相貌不俗,不让潘玉,唯恐他养成一副风流浪子的性子玷辱了先太子爷的名声,故而待他分外严格,从不许他着意打扮,衣着总是素色,身上的荷包三事也不许针线上人做得过分花哨。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到了宏哥儿这里却是反了过来,纵是穿得素了,也掩不住他色如春晓。上完一天的课,他已经稀里糊涂吃了三个姑娘带的点心,推了两个姑娘赠的帕子,还被一个姑娘的亲兄弟叫起来警告了。
      连宝庆身边也多出来几个姑娘,想来也是中意宏哥儿生得俊俏,剑走偏锋去讨好他的姐姐。宝庆被嫡母教养了这么些年,早不是当初旁人找她搭话便要面红的木头姑娘,虽然依旧话少,却也不至于冷场,同哪一个都能说上两句。
      同宝庆搭话的人多了,她便有些顾不上来,原是为嘉善公主暖场的,如今却依旧把她冷在一旁,嘉善便有些不悦,沉着脸撇过头去,不愿意看宝庆被人围绕的样子。
      嘉善原是脸对着宝庆侧着坐的,她这一转头,便看向了前面,恰巧撞见永嘉在同杨珩搭话,未语面先红地唤了一句“珩表哥”,杨珩虽然与永嘉并不相熟,但他素来守礼,听见永嘉叫他,便转过头来同她说话。永嘉先是问候了姑父姑母,再是请教功课,话题虽然平平无奇,却一直没有无话可说的时候。望着杨珩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了两泓星星。
      嘉善笑了一声,等永嘉刚请教完一个平仄的问题,便见缝插针地也唤了一声:“珩表哥”,杨珩有些困惑地回过头去,嘉善便冲他一笑:“嘉善乃是皇后娘娘的义女,可否跟着永嘉称你一声‘珩表哥’?”杨珩温润一笑:“自无不可,嘉善妹妹有礼了。”
      嘉善便作出一副欢喜的模样,笑道:“怪道母后常说珩表哥的行止再挑不出什么错来,这样温和,又有学识,适才听你与永嘉讲古,妹妹也觉得极有趣呢,可否同妹妹说说为何这句不遵平仄,还是好句呢?”杨珩见问,便耐心讲解:“诗家作诗,立意为上,若有了好句,便不拘平仄,哪怕错了韵也使得。且南音与北直隶口语迥异,有些字句以南音读出来,仍是合乎平仄的。”嘉善脆笑一声,一拍巴掌:“怪道呢,听了表哥这一席话,妹妹真真是胜读十年书了。表哥在诗词上有如此见地,想来也极善作诗?妹妹厚颜,想讨来表哥的旧作拜读一番。”杨珩逊谢道:“当不起嘉善妹妹一赞,拙作粗劣,岂能污公主耳目,妹妹若是对诗词有兴趣,倒是不妨先通读李杜,再将李义山、王摩诘的诗作背熟,想来便有了底子。”
      杨珩同嘉善聊得热络,永嘉原还是满面笑意的,听着听着却觉得自己插不进话,逐渐黑了脸。杨珩自小出入宫闱,见的都是些尊贵人物,于待人接物一道十分通达,不等永嘉挂脸,便含笑将话题抛到了永嘉身上:“永嘉妹妹也有志于诗词,恰好二位妹妹同居一宫,闲暇时不妨一道咏物联句,或可有所进益。”永嘉见杨珩同自己搭话,自是十分高兴,笑道:“原先贤嫔娘娘做昭仪的时候,也曾在宫中开过诗社,只后来不知何故搁置了。我只恨自己当时年小,无缘加入,如今我刚学了些皮毛,却不得其门而入了。”嘉善也偏过头,笑道:“我记得大哥哥先前是参加过诗社的。”
      大皇子宗哥儿闻言,笑了笑:“我参加的那一场,不过是背诵一些前人诗句罢了,倒是先头夏娘娘,雅擅诗词,风格清丽,令人神往。”嘉善笑道:“我听说大哥哥的母妃贤妃娘娘诗也作得极好。”不等旁人搭话,她又露出一副惊讶愧疚的模样,夸张地吸一口气,伸出手掩住了唇。宗哥儿想起生母,脸色便沉了下来,原本一片融洽的氛围,此刻竟显得有些冷寂。永嘉强笑着岔开话题:“等后日学里放假,我再去问问桑娘娘,问她何时重开一社,将咱们几个都邀进来。”
      不多时先生来了,众位学生拜见了先生,又一道拜过圣人,先生便开始讲课不提。
      学里五日一休,到了后日,正是休沐的时候,殷芷沅知道珩哥儿被选为太子伴读,特特地将他叫到宫里,问了一声学里如何。杨珩自入了学,便不像儿时那样猴在外祖母身上,端端正正地行完礼,坐在殷芷沅身旁,一板一眼地答话:“一切都好。”
      殷芷沅点点头,还欲细细问他,却见蘼芜急匆匆地进来,眉头蹙着,便问了一声:“这是怎的了?”薇芜便在殷芷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殷芷沅的眉头便跟着蹙起来了。她伸手摩挲着珩哥儿的脑袋,歉意道:“外祖母特地把你叫过来,没说上几句话,便又要忙去了。”珩哥儿笑道:“无事,外祖母自便,珩哥儿改日再来看您。”殷芷沅扬声道:“薇芜,将那盒新制的枣泥飞燕饼装进匣子里给珩哥儿带回去,再把那盒珠子拿过来。”又看向珩哥儿,温声道:“那盒点心给你和你妹妹当茶,珠子是给你母亲的,都是太湖珠,要串珠串或是镶簪子也都便宜。”
      送走了珩哥儿,殷芷沅方朝蘼芜招招手,蹙眉道:“许太后同福清两个,真个不顾体面在花园子里吵起来了?”蘼芜点点头:“这事实在尴尬,报给皇后娘娘知道了,她也不敢亲自过去劝和,一面报给您知道,一面派贵妃娘娘去当说客了。”殷芷沅闭了闭眼,又问道:“皇帝可知道了?”蘼芜犹豫片刻,方答话道:“皇上一直在中极殿与朝臣议事,尚不知道。”殷芷沅摆摆手:“不知道便罢了,也别叫人去禀告,等皇上回到后宫里再说。”
      她喝了口茶,一副头疼的样子,薇芜便上前为她揉按额角,蘼芜轻声问道:“娘娘要不要过去看看?”殷芷沅叹了口气:“哀家总要知道她们是为什么吵起来的——罢了,也不必问,左不过是许太后嘲笑福清和离之身,勾起新仇旧恨,要么就是福清怨恨当初与刘家对峙的时候许太后不曾相帮,反而接见了刘夫人。”蘼芜道:“娘娘英明,确实如此,今儿天晴,许太后与福清公主都在园子里散步,恰好在桃夭园那一片遇上了。”殷芷沅抬起头:“是谁先挑的事?”蘼芜顿了顿,方道:“是福清公主。”
      殷芷沅吁出一口气来,徐徐道:“罢了,哀家就不过去凑这个热闹了,许太后就交给贵妃罢,你再跑一趟,去把福清给哀家叫来。”
      不多时福清公主便来了,脸上尤有不忿之色,同殷芷沅请了安,又道:“母后唤儿臣做什么?”殷芷沅指着桌上的描金钿螺漆盒:“这里头是太湖珠,哀家昨儿才得的,分给你和安成一人一半。”
      福清来时是一肚子委屈满脑门的气,还当殷太后把自己叫过来训话,谁料兜头给了她这么好的东西,譬如大热天饮下一盏冰雪饮,浇在腹中的怒火上头,又是舒畅又有些讪然,连忙双手接过,口中笑道:“多谢母后惦记着,母后怎不自用,倒叫儿臣又偏了母后。”殷芷沅朝她点点头:“你打开看看。”福清依言打开,见珠子颗颗莹润饱满,色泽均匀,最大的总有拇指指甲那么大,她正值青春年少,正是喜欢打扮的时候,见此珠如此华贵,便觉爱不释手。
      殷芷沅笑道:“这珠子成色好,戴在你和安成这样的少妇身上显得出来,哀家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喜欢打扮了,给你们正相宜。”福清到了此刻,那些怒气早就丢到爪哇国去,轻轻摩挲着珠子,心里已经在盘算该镶个顶簪还是做一副坠子了。
      殷芷沅见她欢喜起来,便趁热打铁,问道:“你可知哀家送你这些珠子是何用意?”福清抬起头,望向殷太后清澈慈和的眼睛,心中感动,脱口而出道:“母后怜惜儿臣和离之身,受了委屈?”
      殷芷沅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一个人心里觉得自己可怜了,便觉得旁人看自己的目光不是嘲讽就是怜惜。这种情愫,说穿了不过是自怨自艾。唯有自己真的洒脱,才不会有浮云遮目。譬如哀家送你这匣珠子,并非同情你安慰你,纯粹就是给你打扮自己用的。”
      福清瞳孔震动,似乎有所触动。殷芷沅便笑道:“你这孩子,未来可有什么打算,可曾考虑过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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