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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领冬衣见世态炎凉 ...

  •   一晃由夏而冬,又是一年年末。
      贤妃病了半年,时好时坏,总是难以痊愈。年节里头也从不见她出来。虽则到了十一月里,李院判说了病势渐稳,已经不会过人,可皇上不曾发话,长乐宫门前的禁制便也不曾撤下去。
      这一日是发冬衣的日子,照例宫里的大小宫人一人能得着两套冬衣。今日该墨云当值,贴身伺候贤妃,墨雨便起了个黑早到尚服局的司衣司去排队,想挑两件用新岁棉花制成的厚实些的棉衣。
      原先除了帝后和太后四座宫宇,贤妃所在的长乐宫对于小宫人而言,是挤破脑袋的好去处。只因为贤妃受宠,宫里的赏赐比旁人宫里都要厚一两分,贤妃为人虽然挑剔,但你若用心侍候了,她也不小气,手底下也算大方,年节里的赏赐虽然不好越过皇后贵妃,却也远远比旁人宫里要厚几成。
      彼时墨雨每回到二十四司去领东西,都不必排队,掌事的女官必然留下上好的一份给她,还得奉茶奉水,面上带笑地托她在贤妃面前美言几句。可是贤妃病了这么久,有这么个“痨病过人”的由头放在那里,加上她素来为人矜傲,当宠四五年,树敌一箩筐,便是门庭冷落,从无人前来看望。
      贤妃病中知道长乐宫虽然免去了陷害白氏的嫌疑,可是这般闭门封宫,儿子也被旁人抱走抚养,便有如摘去心肝一般,痛到了肺腑里。而皇帝怜惜白氏没了孩子,对她更为宠爱,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若不是前面有殷太后发的话,只怕这会早早就提了她的位份,封为妃位都不奇怪。
      墨雨为了避免她忧心,将皇帝疑心她装病躲事,直到亲至长乐宫眼见她病得起不了身才作罢;又疑心她命自己对白氏下药,将自己带到坤宁宫当堂对质等事情悉皆按下不表,可贤妃如此聪慧,见皇帝不来,连半句宽慰的话都不曾托人传达,便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何。她灰了心窍,病势便愈发沉重。若不是有墨雨这个忠仆衣不解带地服侍,几次三番,险些熬不过那鬼门关。
      因此,时过半年,长乐宫由最为煊赫的西六宫之首逐渐沦落为门庭冷落鞍马稀的冷宫废宫,墨雨也由六宫的宫人们争相讨好的对象流落到早起排队都未必能领到好东西的偏宫侍女。
      司衣司的典衣与墨雨差不多时候入的宫,与长乐宫的二等宫人书晴有过同屋之谊,因此愿意多照拂几分。她将几大包厚实的冬衣塞进墨雨手里:“虽不是最好的一等,却也比那些用陈年的薄棉花做的好些,你们照料贤妃娘娘辛苦,须得保重自己,再不能受凉受累了。”
      墨雨眼圈一红,接过衣服谢道:“倒生受秦姐姐,如今那起人见到咱们长乐宫里的,恨不得绕道走。太医都说了这病不过人了,还避之如蛇蝎。姐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这点恩义,墨雨必不敢忘,他日,”说到这里,墨雨不由哽咽了两声,方继续道,“他日等贤妃娘娘好了,必当涌泉相报。”典衣闻言,心道贤妃只怕是难以起复了,这空口诺言也不知哪一日能兑现,也不曾将墨雨的话当真,只是笑了笑:“妹妹好生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妹妹回去了,替我向书晴带个好。”
      墨雨吃力地提着几包冬衣往长乐宫里走,走到左近的地方刚要拐弯,便看见一个小宫人噔噔噔地跑过来,也不看路,两个人撞个满怀,墨雨手里的衣服散了一地,站起来揪住那小宫人,口中骂道:“后头有鬼撵你不成,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宫人站起来“哎呀”一声,口中告饶,一面手忙脚乱地帮墨雨捡衣服,一面笑嘻嘻地回答:“宫外传来好消息,我给贵妃娘娘报喜去。”墨雨闻言,面色一沉,接口道:“甚个好消息?”那小宫人一拍巴掌:“今岁考评许大人又是绩优,上峰说该着往上升一升,许大人就要当上吏部郎中了,你说是不是好消息?”说完胡乱把捡起来的衣服往墨雨怀里一塞,口中说着话,脚下又噔噔噔地跑了起来:“姐姐慢行,我可要快些去了,晚了拿不着贵妃娘娘派的金银锞子!”
      原来是贵妃的兄长又要升官了,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要做到正五品的郎中。墨雨怔了一会,抱着散乱的衣服缓缓往长乐宫走去。
      为什么别个都这般好运,只有她们家贤妃,命这样苦!
      墨雨回到长乐宫里,任由余下的为数不多的宫人上来分完衣服,拿着余下的四件抱回自己的屋子,把墨云那一份叠好放在她的床上,自己拎起自己那一份检查针脚缝得密不密,纽扣钉得牢不牢。翻来覆去看过了,发现确实是精工细料的好衣裳,心中才略松一松,叹了一句:“那秦典衣,倒真是个好的。怪道同她一批的书晴才混上二等,她就已经做起女官了。”处于困顿之中,她还是改不了说话尖刻做事掐尖好强的性子。
      先头原有一次宫里派东西,负责发放物品的女官面上带笑口中说着客套话,却将次一等的放到长乐宫手里,墨雨回宫检点的时候才察觉,当即就卷了东西要转去摔在那女官脸上,还是素性稳重的墨云拦腰抱住,口中苦劝着:“我的姐姐!咱们已经是这等境地了,看在娘娘的份上,好歹少生些事罢!”墨雨这才作罢,但从此见到那女官便再无个好脸色。倒是引得那一司的人背地里啐了两句:“还当自己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呢,便是白淑女宫里出来的,见着我们也不敢如此甩脸子。”
      不过也正是有这么一个泼辣的墨雨撑门楣,长乐宫才没有彻底势颓,沦落到人人可欺的境地。
      收拾好冬衣,墨雨看看时辰,估摸着贤妃该醒了,便忙忙地往寝殿去同墨云换班。墨云下了差事,也不急着去睡,先是开了贤妃的体己匣子摸出些钱,交给小宫人到膳房去叫吃食,再盯着煎药的老嬷嬷把药汤煎上,这才回去睡觉。
      也幸亏贤妃受宠多年家底厚,经得起她们长年累月地打点膳房,送上的饮食才是用心做的,让口味挑剔又体弱的贤妃能吃好喝好,饮食养人了,身子才能见好。
      且说墨雨进入寝殿,果见贤妃已经苏醒,如今除了还有些咳疾,人看着苍白消瘦些,已然大好了。等墨雨服侍她梳洗完毕,早膳也送到了,墨雨瞧着贤妃比昨日多用了一块点心,欢喜得眼眸都亮了。
      饭毕,墨雨道:“娘娘,今儿难得是个晴天,要不奴婢扶着您在院里走一遭?”贤妃无力地摇了摇头:“总不过是这四方墙垣一片天,有甚可瞧的?”墨雨心中叹息,贤妃娘娘分明好了,却只不叫她出去,长年累月的闷也要闷出病来。也不知道咸阳宫里的沈康嫔是怎么存住身的,听年底从咸阳宫里刚放出来的一个到了年纪的宫人说,沈康嫔瘦得只余一层紧巴巴的皮包着骨头,眼睛也浑浊了,二十来岁的人瞧着有如老妪。分明她位份上的吃穿用度一点不少,可将人关了这些时日,可不活生生把人关得疯了。
      见贤妃眼神落寞地望着眼前的三尺之地,墨雨便搜索枯肠同她闲谈逗她开心。可是她自己也是半禁闭在长乐宫里的,又有甚可讲,絮絮说了今日去领冬衣的见闻,嘴一快险些把许贵妃的兄长升迁的事情都说出来,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把口掩住,可前半句的“娘娘可知道又出了一桩新鲜戏文”却已经出了口了。
      墨雨同她说话,贤妃总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半听不听的,如今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倒是抬起头来拿眼睛看她。墨雨急得直瞪眼,想了半日,把半个月前的一桩旧闻说了出来:“娘娘可知,长公主要与夫家和离!”
      虽是旧闻,但贤妃倒也确实不曾听过,只因为福清公主闹着和离那阵子,她还有些低烧,根本分不出神来过问别家事。
      据她所知福清公主嫁进荣禄大夫府邸的头几年,夫妻不和,确实是京城里众所周知的事。这位大姑姐入宫的时候不多,与自己的交集更少,隐约记得那是一个瘦削傲慢的妇人,想来当公主的时候,在闺阁里是很受宠的。
      只是后来福清公主受到殷太后的点拨,装出一副贤良的模样,重新讨了夫婿的欢心,她拨给丈夫的通房还生出了儿子,就养在福清公主膝下。福清夫家的大嫂重新拿回了掌家权,婆母见二儿子有了后,同福清的关系也缓和了过来。在她重病封宫之前,还不曾听说福清公主家里有什么变故。
      于是贤妃问道:“这是怎么了?”
      半个月前,殷芷沅望着跪在自己跟前,眼睛肿得核桃也似,神情却倨傲倔强的福清,也是这般叹息一声:“这是怎么了?”
      福清五体投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儿臣要与刘全让和离,求母后成全。”殷芷沅想了想,问道:“可是因为那个外室的缘故?你可曾老老实实照着母后所说的,把人接进来,把孩子抱过来养在跟前?你可别阳奉阴违暗地里磋磨了人家。”
      十月底的时候福清哭着跑进宫里来对殷芷沅倾诉,说刘全让养了一门外室,如今生下儿子来,嚷着要进门,认祖归宗。福清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连夜回了娘家,求殷芷沅给她做主:“儿臣照着母后所说,也不可谓不贤良了,管家权也放了,给他纳了两个通房,如今儿子也有了,通房立马抬成姨娘,他还有什么不知足!做什么还要养外宅!”殷芷沅看着福清的模样,也有些不忍,问她道:“那外宅的来历,可打探清楚了?养了多少年头,养在何处?”福清抽抽噎噎地答道:“儿臣只知道是良家女子,养了多久儿臣不知,只听说她那儿子才满三个月,就养在隔了一条巷子的柳枝胡同里。”
      殷芷沅闻言,眉头蹙得更紧,若是贱籍倒是不足为患,母子二人俱上不得台面,把身契捏在手里,还不由着福清搓扁揉圆。可若是良家子,就难办了,得照着正经纳妾的规矩一乘小轿从侧门抬进来,那孩子的身份也比养在福清膝下的通房所出的长子要高一些。
      但是不论如何,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殷芷沅想了想,计议已定,徐徐道:“你若要母后给你拿主意,可得忍下气来听母后的。你先把他们母子二人接进府中,务要办得风光漂亮,脸上也不得显出妒色来。然后把那孩子养在你跟前,尽力教会他尊重嫡母的规矩。然后你把唐哥儿的姨娘抬起来先和那一个打擂台,你自己不要出面。若姨娘势弱,你再照着那个外室的模样寻一个差不多的,给你丈夫纳进来,分薄她的宠爱。”唐哥儿就是养在福清跟前的庶子。
      福清回去之后,也没再递消息到宫里,殷芷沅听江蓠说了刘家纳了一房良妾的典故,知道福清照办了,见没旁的消息,便也没再过问。谁知等她再求到自己跟前,张口说的却是要和离!
      福清带哭带说,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囫囵。原来,那外室并非一般的良家子,竟然是刘夫人娘家姐姐家里的庶女。沾亲带故,才见用心险恶,只怕是早早就预备好了的。再一问时候,居然早在唐哥儿出生之前,她就被养在柳枝胡同里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全让自己也有些理亏,摸着鼻子对福清讷讷说道:“那时候我也不知你还有改好的一日,若是你早些这般大度,我也不会养着那一个。”
      殷芷沅听着福清的转述,冷笑一声:“他那是在诓你呢。若真是他说的那会子,唐哥儿虽然没出生,两个通房你已经抬起来了。你回去细细查访,那女子,只怕比他说的更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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