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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和风细雨酬未展眉 ...

  •   坤宁宫里熙熙攘攘坐满了人,连两宫太后都没落下,俨然一副宫廷版的三司会审,审理的案件就是白淑女的落胎之谜。
      许太后甫踏入宫门就在人群中寻找着许贵妃,然后与她对视一眼,眼神中写满了“你看吧,哀家就说是了吧”的得意,许贵妃笑了笑,露出恭敬受教的神情,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许太后的下首,打算当一个安静的看客。
      殷芷沅坐在凤座的另一侧,收敛了素来温和的笑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蹙的眉间泄露出一点烦躁,坐在她下首的皇后正在说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给新进来的妃嫔知道:“……大体便是如此。贤妃感染了风寒,皇上已经亲自到长乐宫去问话了,想是快回来了。”
      陆续赶来的妃嫔神色各异,担惊受怕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殷芷沅的目光飞速地在她们脸上掠过,然后落在了桑昭仪脸上。桑氏脸上写满了惊愕,一只手还紧紧牵着僖嫔纪氏,看见殷芷沅满脸严肃地看她,似乎被吓了一跳,立刻松开了牵着纪氏的手,身子坐得更直了。
      若不是此刻她心情不好,殷芷沅险些被她逗笑。桑昭仪这副模样仿佛刚入学的小学生,被师长一瞪,吓得人都规矩了几分。这小姑娘只怕是以为自己在怀疑她,可自己想的其实并不是这回事。
      一个出身低贱的淑女而已,加上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哪里值得皇帝如此大动干戈。
      世人都称赞殷芷沅良善,可她自己却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纯善之人,这种甫进宫门就逆了她意思的人,是不会进入她殷太后的垂爱范围的,对于她落了胎这回事,她也生不出什么关切之意。
      只是大皇子落水时她发过话,不准人伤害孩子。倘若白淑女落胎背后真有什么阴谋诡计,那确实是需要彻查的。否则她也懒怠出现在这里。
      她在想的是,白氏显然是将贤妃放在了靶心,倘若贤妃真的不中用了,大皇子该放在哪里养。皇后已经养着三个孩子了,贵妃与贤妃势同水火,僖嫔膝下又已经养着一位公主了,丽嫔又与贤妃不和。这后宫里还真是挑不出一个人来,难不成又要指望自己不成。
      正思忖间,皇帝来了,他身后的林天白还带着一个宫女,殷芷沅记性还不错,记得这是贤妃身边那个忠心耿耿又有些暴躁的墨雨。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坐在为他留的主位上,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沉着脸没有说话。林天白得到授意,便扬声道:“贤妃娘娘说了,并不曾与白淑女有肢体接触,有贵妃娘娘可以作证。”
      准备当看客的许贵妃没想到能有自己的戏份,见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点了点头:“不错,本宫确实看见白淑女险些跌倒的时候,是墨雨扶了她,贤妃未曾接触。”许太后听见侄女为老对头作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许贵妃心知自家姑母看似精明,那些精明却都落在小处,此刻自己根本没有作伪证的必要。
      就连处在事件漩涡中心的白氏,想的也不是靠这种下作又低级的手段扳倒贤妃。攻心为上,白氏想要的,应该是借由皇帝对贤妃的不信任,打垮这个一直以来都依靠着帝王之爱在宫廷里立身的女人。
      那自己何必冒着被揭穿的风险作伪证呢,方才皇帝亲至长乐宫,亲手将贤妃的憧憬与爱意粉碎,白氏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贤妃的心已经死了,还能不能保住封号与荣华富贵,已经无所谓了。
      皇帝听见贵妃的证词,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紧绷着的肩背却松懈下来。许贵妃察觉到这些微的变化,险些嗤笑出声:你既然潜意识里并不相信自己头一个深爱过的女子会因为嫉妒害人,又为何要去审问她,为何把她的宫女带过来问话呢?
      她不由庆幸自己入宫以来一直保持清醒,无论得宠与否,都没有将一颗真心轻易托付出去,不然遇到这样耳根子软又多疑薄幸的男人,真心迟早被浸到黄连汁里。
      只是,昔年的自己是因为刚入宫廷早在封妃大典上就遭受极为屈辱的待遇,一开始就冷了心,才能保持漠然与清醒,换了旁人,在十四五岁的年纪遇到这样英俊温柔的夫君,只怕也要将那三分的爱意误当成十分,迷迷糊糊地跳入他为自己编织的温柔陷阱。
      与许贵妃产生了同样的想法的,还有僖嫔。她因为容貌平平,性情也没什么鲜明的特色,所以一直以来没有得到过帝王的盛宠,加上素性豁达睿智,并不曾将有宠有孕有权当作奋斗目标,倒是比宫里绝大多数过得舒服又明白。昔年贤妃被皇帝宠到心尖尖上的时候,她不曾嫉妒,如今眼看她将要落到泥里,她也不幸灾乐祸。只是暗自想着,自己如今也是有女儿的人了,如果皇后应允,将来她要把宁安公主多留几年,等她长大一些再出嫁,免得年纪轻轻被夫婿哄得云里雾里,将来受到这样的苦楚。
      纪氏如是想着,不由多看了殷太后一眼,她不求自己的女儿能和殷太后所出的安成公主比肩,能有她一半儿便已经很好了:丈夫疼宠,婆母慈和,母亲又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自己也是个聪明的,过的真真是饴糖般甜蜜的日子。
      余下的人听见许贵妃为贤妃作证,倒是没想得那样深,只觉得有些诧异,过后又觉得贵妃真真是个有涵养又公正的人,对她更是敬服。
      而这厢林天白已经开始审问墨雨了,墨雨一脸倔强地回答了他的各种问题,即使林天白出言诱供,她都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做过任何对白淑女不利的事情,林天白派去长乐宫搜查墨雨住处的小宫人也无功而返,鉴于皇帝不对墨雨用刑的承诺,也无人能将她屈打成招,只好半信半疑地判定了墨雨的清白。
      皇帝的面色沉得将要滴出水来,一想到躺在床上面白如纸的可人对他哭得梨花带雨,气若游丝地说:“嫔妾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他就心如刀割。想起在可人床边对她发下的誓言,若是没能找到伤害孩子的罪魁祸首,叫他有何颜面去面对失去了孩子的可人!
      在令人恐惧的静默中皇后发了话:“皇上,长阳宫中的一应饮食用具都请太医一一排查了,并无不妥,白淑女在臣妾宫门外踉跄了一下的事情也已经问清,当时过去请脉的御医就说过无事,也许白淑女小产一事本就是天灾,并非人祸。”
      许太后见状,眉毛挑得几乎要飞出天灵盖,她清了清嗓子,正欲发话,许贵妃大急,再也顾不得对方是自己的姑母又是高高在上的圣慈皇太后,一下踩住了许太后的脚,把许太后要说出口的话踩得不成调。
      可是她已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皇帝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圣慈母后可是有什么要教导儿臣的?”许太后美艳的脸扭曲了一下,说道:“出了这样的事,白淑女真是可怜见的,哀家想着常给哀家请平安脉的冯院判好脉息,不若请他给白氏看看,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她原本是想直言,小产一事不过是白氏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罢了,只要把冯院判请来给大家科普一下那种药物,再派人搜宫把她用来假装有孕的药物找出来就水落石出了。可被侄女儿这么一踩,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但徽羽在闺阁里就是最聪明的一个,也不可能害了自己,她本能地愿意相信她,于是临时改了口,心里想着等冯院判诊出蹊跷来,一样可以查明一切。
      皇帝闻言,眉头略松,颔首道:“母后心慈。昨天夜里,朕已经把冯院判请过来问诊了。”许太后身子微微前倾,急切问道:“冯院判怎么说?”皇帝似乎被她急切的样子惊到了,有些疑惑,缓了缓才答道:“冯院判说,可人……白氏她早年亏了身子,气血两虚,孕后又补得太过,虚不受补,身子太弱,许是受了惊吓才会流产。”
      众人闻言,强忍着将白眼翻出天际的冲动,若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皇帝,她们只怕要冷笑出声。太医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是白氏身子孱弱才导致小产,他还要抓住“受了惊吓”这么个微乎其微且非本源的可能大做文章。合着六宫上下只有他的心上人才是贵人,余下的妃嫔就都是被呼来喝去的下等人么?
      许太后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们的意料,她看起来有些失望,回了一句:“是这样吗?”就兴致索然地别开了眼。
      而从头到尾都不曾发表什么意见的殷太后终于出面盖棺定论了:“既然没查出什么不妥,又有太医的诊断,可见正如皇后所说,白氏小产只是天灾并非人祸,这件事就如此了结了。皇帝若没有别的吩咐,就让她们散了吧。”
      皇帝颜色稍霁,点点头挥挥手命众人散去,众人才刚起身,殷芷沅又道:“是了,皇帝,哀家听说采芙这孩子病了,你方才从她宫里来,可曾瞧见她病势如何?”
      虽然殷太后没有叫众人留下,但是在太后还在发话的时候贸然离去似乎有些不妥,于是众人又停下了步伐。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的脸色一白,眉眼间隐现焦灼之色,摇了摇头:“太医说是感染了风寒,朕去看她的时候,似乎不大好。”
      殷芷沅啧了一声:“昨日当值的太医都去了长阳宫,只怕无心仔细看顾她。”她顿了顿没有说话,把机会留给了皇帝。皇帝闻言,果然上道,回头吩咐道:“去请当值的院判往长乐宫走一趟,林天白,你就在长乐宫守着,回来将贤妃的病症说给朕听。”
      在一旁的墨雨几乎要喜极而泣,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殷芷沅。
      皇帝吩咐完,再度命众人散去,除了原本就呆在坤宁宫的皇后、等着回话的殷太后和赖着不走想听下文的许太后,众人悉皆散去。
      出了坤宁宫的大门,江丽嫔清美的脸上立刻显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这白淑女,好大的阵仗!”连许贵妃、江丽嫔这样早就壁垒分明地与贤妃划清界限的人都看不惯白氏所为,白氏在后宫的风评和人缘可见一斑。
      即使不在皇帝跟前,余下的人也并不愿意公开表态,倒是严美人跟了一句:“正是呢,真当自己是牌位上的人了。”
      宫门之内,许太后拉着墨雨问贤妃的病症,听完之后摇摇头:“咳嗽、咯血、盗汗,贤妃似乎不大好,哀家听着怎么像是女儿痨?”皇后疑惑道:“女儿痨多发在闺阁里头,贤妃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会得这样的病症?”殷芷沅叹息一声:“妇人里偶尔也有得女儿痨的,贤妃这状况也不知是不是,倘若太医作得准了,这病是要过人的,得把她隔开才是。”
      不多时林天白满头是汗地跑回来回话了,贤妃确实是淋了雨得了痨病。他瞧见皇帝脸色不好,识趣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御医说了,若是夜里当即好生诊治,又能安心休养,就是寻常的风寒了,也不至于病得这样沉重。
      言下之意,可不就是夜里医术精湛的太医都聚在长阳宫里,耽误了治疗,白日里又被皇帝叫起来问话,劳身又伤了心,这才缠绵病榻的。
      殷芷沅闻言,见事态果应验了自己所料,当即吩咐道:“即刻将宗哥儿挪出来,将长乐宫封禁起来,除了给贤妃瞧病的太医和送物资的宫人,余下的人不可随意进出长乐宫。与长乐宫有密切接触的人都要多加小心,注意冷暖和饮食。合宫上下发放艾草,悬配、熏炙和沐浴,以免过人。”她看了眼眼圈泛红的墨雨,冲她多说了两句:“这只是针对贤妃病症的应急之策,并不是对她的言行有什么苛责,等贤妃病愈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的。你是个忠心的,好生照看你家主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太医”指的是太医院里供职的所有大夫们,“御医”则是正八品的位在院判之下的一个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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