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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貌合神离母子龃龉 ...

  •   殷芷沅接着白淑女有孕的消息时正在看书,手里无意识地用力,把书页都捏皱了。随后又很快冷静下来,把书放下,笑得一声:“哀家倒要看看她能出什么幺蛾子。”
      早在被迫同意让白氏入宫的时候,殷芷沅就派了自己身边的内相杜衡出去把白氏的来历打探清楚了。
      穷苦人家的女儿,活不下去了才卖身当了舞姬,只为了给弟弟换一口吃的。小时候缺衣少食,少女时代被买她的人牙子逼迫着学艺,也未曾调理过身子。跟了魏推官之后,虽然好吃好穿过几年,可唯一相依为命的弟弟偏偏一病死了,白氏也跟着大病一场。这样单薄的身子,几乎没有可能怀孕。
      殷芷沅不是不知道这几个月里白氏寻了太医院的妇科圣手精心调理身子,约摸打的就是母凭子贵的主意。可她根本没当一回事,且不论太医院会不会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将医药资源倾斜给这么一个末流的淑女,就算她养好身体一举得子,也绝无可能凭借孩子提升位份,更不可能有机会把孩子养在膝下。
      殷芷沅想了想,看了身边的宫女一眼,蘼芜会意,上前两步:“娘娘可有吩咐?”殷芷沅道:“明儿把太医院院使召来,不,算了,明儿让杜衡走一趟,问问给白氏诊出身孕的太医,看看可作准了?”
      第二日一早杜衡就进来回消息:“给白淑女诊出身孕的是一位姓赵的御医,皇上知道消息之后又特地把李院判叫过去复诊了,白淑女确实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殷芷沅点点头,又问道:“太医院有两位院判,擅长千金方的不是冯院判么,怎的请了李院判?”杜衡回道:“许太后这段时日身子不爽利,冯院判日日要为许太后请脉,不得空。”殷芷沅眉头一挑:“许太后可安好?”
      这话问的是许太后是真病还是装病为难白氏。杜衡做事仔细,早已打探明白了:“许太后天癸刚绝,烦躁易怒,确实身上不好。”
      许太后到了更年期?殷芷沅有些诧异,她要比许太后大上一岁,她可还没有绝经呢。想想许太后暴躁的样子,殷芷沅不由有些好笑,果然情绪起伏大的人老得快。
      不过这样看来许太后不是刻意为难白氏,李院判医术精湛,可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妇科上确实比冯院判逊色一些。这下倒是不能确定白氏是真的有孕还是想出了什么法子弄鬼。
      殷芷沅考虑过把院使派过去看看,又觉得让堂堂正五品院使去给一个末流淑女看病,有点太劳师动众了,倒是显得她很看重白氏肚里的孩子似的。想想还是作罢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倘若白氏真的弄些小巧,瞒得过一时,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因此她最终没把白氏有孕当一回事。听小耳报神江蓠说皇帝喜不自胜,又开了自己的私库偷偷把白氏的待遇补到了昭仪的品级,殷芷沅也懒怠管,只要大面上规矩没错,私底下皇帝爱怎么宠就怎么宠去。
      经由白氏入宫一事,她和皇帝之间表面上仍是母慈子孝一派和睦,实则已经产生了深深的裂隙。一个已经成年的、尝过手握权力的滋味的皇帝,是不能容许任何人来挑衅这种权威的,即使这个人是他的嫡母,即使出发点是正确并且为他考虑的。
      殷芷沅的一应吃穿用度没有半分怠慢,皇帝晨昏定省的次数也不曾缩减,甚至见到她的时候脸上的孺慕之意也与从前一般无二,但是母子二人之间的的确确隔得更远了。
      她倒是宁可皇帝能够坦诚地表达他的不悦,就好比昔年养在她膝下的二皇子禹哥儿那样,换牙的时候不许他吃糖,他就鼓着脸儿对她生气。倘若皇帝能够不那么小心藏起他的不悦,她就会和颜悦色地教导他:任何人的一生都无法事事称心遂意,哪怕你贵为天子,还是要面对取舍,小到个人喜恶,大到家国黎庶。
      可他并没有,他用为君多年打磨出来的假面对着她,明明眼神冰凉带着薄怒,薄薄的唇角却还翘着温和的微笑,在她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恭恭敬敬地说:“母后说得是,儿臣听母后的。”
      若问殷芷沅可曾后悔这样站到皇帝的对立面,她明明本可以用更为和缓的方式来不动声色地解决这个问题,譬如含糊自己的态度,挑唆许太后来反对皇帝,将矛盾转嫁到许太后母子之间;譬如对此事不闻不问,任由都察院的御史们上书谏言,把事情从后宫搬到朝堂;譬如在表态反对买到贤良声名之后,适当地服软,让皇帝痛快了,再慢慢用宫斗的手段解决白氏这个麻烦。
      可是殷芷沅的回答是,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这是属于昭懿皇太后的骄傲。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出发点用心良苦,行事又光明磊落,从大盟朝列祖列宗到朝上文武百官、天下苍生黎庶,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她也不愿意对白氏出手,就好比狮虎不会对着一只老鼠咆哮,牛刀不会落在鸡鸭的颈项上。
      那白氏也乖觉,原先无孕的时候,皇帝给她的已经是美人的待遇,比淑女高出三级,与严氏比肩。倘若白氏存了一丝半点轻狂卖弄之心,就天然地将把柄送到了别人手里,怎么也能治她一个僭越之罪。可是不管白氏关上宫门躲在长阳宫里享受了什么好东西,出来的时候却规规矩矩,无半分僭越。即使面对妃嫔们的冷脸甚至讥讽戏弄,她也总是忍气吞声,甚至能做到不向皇帝告状。
      她这样安分,倒是淡去了众人对她的敌意。严美人在寿康宫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是怎么戏弄奚落白氏的时候,许太后甚至会出言呵斥严氏了。
      但是白氏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原本逐渐消减的敌意又如同月升月落之后的潮汐一般,在后宫中不动声色地汹涌着。
      白氏请安的时候,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却有几分疑惑。
      这样纤细的身子,这般苍白的气色,真的是有孕之人吗?
      皇后也看出了白氏的不妥,和颜悦色地向她道:“白淑女若是身子不爽利,孕期免了请安就是。”白氏闻言,从座位上站起来:“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嫔妾,但嫔妾身子无碍,岂能乱了规矩。”
      竟仍是日日规规矩矩地前来请安。
      怀孕过了头三个月,便算是安稳了。别人犹可,倒是皇帝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自己中意的女子有了自己的血脉,他当然欢喜,心里却隐隐忧虑会有人阻挠这个孩子的出生。谁料他臆想中的敌人却一直淡淡的,近乎漠然地对待这个不被她容许出现在宫廷里的女人。
      也许自己是小人之心了罢。母后那样的人,何曾会有用阴私手段的时候呢?她若不许可人有孕,一开始就会明说“哀家不准她生下孩子”,既然她没有这么说,那可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被允许存在的。
      皇帝心中莫名地升腾起一丝愧疚,为他几个月来对昭懿皇太后的冷淡和猜忌。
      他破天荒地决定去看望殷太后,向她认错,向她道歉,请求她原谅自己的任性。
      从乾清宫走到慈宁宫的路不算太漫长,可是行得越近,脚步就越慢,跟随他多年的内侍林天白似乎也能体察他的心意,一小步一小步慢腾腾地挪动着,还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脸色。
      皇帝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唇,望着宫门口“慈宁宫”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脚迈了进去。宫人见到他,一溜儿地跪倒,门口的宫女正欲进去禀告,皇帝却朝她摆了摆手。
      这是他们母子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最好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能够心照不宣,一声叹息都太过喧嚣了,怎么容得下这么大声的通报。
      皇帝的脚刚迈上台阶,却听见正殿里除了女子的交谈声,还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皇帝把脚缩回去,有些疑惑地问:“谁在里面?”
      宫女回禀道:“回皇上,贵妃娘娘带着三皇子来看望太后。”
      皇帝出了一口气,内心涌起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情绪,半晌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原来是贵妃啊——贵妃怎么在殷太后这里?”
      宫女一时不知道皇帝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她,她入宫时也学过规矩,皇帝的问话不能不答,可是难道贵妃身为许太后的侄女,就不该出现在殷太后这里吗?
      她还在犹豫,皇帝却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而是越过她径自走进殿中,面上还带着笑意:“想不到徽羽和官哥儿也在这里,好生热闹。”
      正在同殷芷沅说话的许贵妃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后站起身来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帝点点头,自己也上前给殷芷沅请安。殷芷沅对他的到来似乎十分平静,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仿佛母子之间四个多月的冷战并不存在那样:“皇帝来了,快坐,蕲茝,把乳油窝卷呈上来,再沏一盅红茶。”
      皇帝素来喜欢奶点心,记得小时候自己还只是个离皇位很遥远的小皇子的时候,每次到嫡母这里请安,殷太后也总是会给自己吃奶制品。
      乳油卷子呈上来,皇帝取了一块当茶食,浓郁的奶香气在口中化开,正是小时候熟悉的味道,他心中又是一软,道歉的话冲到口边,可此时偏生还有个许贵妃在。
      话到口边生生收住,打了个转儿,变成了:“徽羽在同母后说什么?”许贵妃柔柔地一笑,目光落在正在罗汉床上玩耍的官哥儿身上,眼睛却是一亮,笑着对皇上说:“臣妾在同太后娘娘说,想把官哥儿养在娘娘膝下。”
      以皇帝对许贵妃的了解,这个聪慧又倔强的女人对你露出这种温柔的笑意的时候,说明她打算敷衍你了,因此他也没有认真听,只跟着笑了笑:“甚好——”他倏然回过神来,惊愕地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臣妾说,想把官哥儿养在太后娘娘跟前,代臣妾向太后尽孝。”许贵妃仿佛很是可惜地摇了摇头:“可惜太后没有答应。”
      殷芷沅看着皇帝回不过神的样子,翘了翘嘴角。许贵妃抱着官哥儿来找她,向她说明来意的时候,她也十分惊讶。
      和许贵妃相处了这么多年了,她早就见识过她的聪慧与精明,这个女人从来不做没有缘故的事情,每一次的挑衅和示好都有极为明确的目的。
      若是从前,忍受母子分隔的痛苦将儿子养在她膝下,从长远来看确实是一桩好事:得到殷太后亲自教养的孩子,必然能有锦绣一般的前程;倘若能更进一步得到殷太后真心的喜爱,甚至还能与太子有一争之力。
      可是如今来讨好一个与皇帝离心的太后,对许贵妃来说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更何况许贵妃这样的做法,几乎等同于投诚到她麾下,而与嫡亲的姑母许太后决裂了。
      聪明人之间若是打起太极来,那可就云遮雾罩了。殷芷沅听完许贵妃的请求,懒得与许贵妃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知道,哀家素来支持正统,就算你把官哥儿养在哀家这里,哀家也不会成为他的助力。况且经由白氏之事,皇帝已经与哀家离心了。你没必要这么做。让哀家想想,哀家这个老婆子身上,难不成还有什么你可以图谋的?莫非是白氏有了身子,你乱了阵脚了?”
      许贵妃笑了笑:“臣妾如此打算,倒是与白氏之事无甚关系。官哥儿还在臣妾肚里的时候,臣妾就这么打算了。只是这孩子生下来脾胃有些弱,怕养不住,所以到如今过了一岁,长得壮健了,才向您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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