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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鸳鸯梦惊起孤雁来 ...

  •   夏婕妤与皇后等人乃是同期的秀女,到如今崇文九年,也不过双十年华,竟这般早早去了。众人原先见她起得了身参加诗社,还当她病愈,如今看来不过是回光返照。还个个叹得一句,这是心里那一口气散了,身子才支撑不住。
      夏氏当上嫔妃的日子不长,却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往日里与宫里这些姐妹相处也十分和睦。她能让皇帝为着她开口,求了两宫太后给她一个名分,着实算得上盛宠,却从不曾恃宠而骄。除了仗着宠爱拉了沈康嫔下马,再没干过旁的令人侧目的事。太后皇后喜欢她规矩,纪僖嫔桑昭仪之流也爱她温柔,倒是在后宫之中人缘极好。
      如今听闻她薄命去了,众人也为她落泪,特别是与她同住一宫的纪僖嫔,哭得直不起身来,还领着宁安公主给她磕了个头。夏婕妤去世,皇帝也有几分伤心,他素来爱她人如其名,真真是个婉转解语的。给她抬了位份,赐她死后哀荣,越过昭仪这一级,直接给了个嫔位。
      礼部办事的时候,看见她的封号,倒是犯了嘀咕:九嫔之位,封了哪个不好,偏偏封了康嫔。要知道这宫里头,还有一个活着的康嫔在呢!
      沈氏被禁了足,礼部虽不知道,后宫的大小主子确是门儿清。几个新人起初见她年节里也从不出来,心里还好奇,偷摸向宫里的老人一打听,便是不知内情的人也三缄其口,众人便都知道,那一位,是犯了事才叫禁足的。留着封号没有废黜,只是为了宁安公主的颜面罢了。毕竟公主一出生就入了皇室玉牒的,又不是许太后抱养当今皇帝那会,再不好因为生母犯了过失,连出身一起改了。
      几个老人更是连沈氏犯了何事都一清二楚,如今见皇帝如此行事,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为了恶心沈氏还是告慰夏氏。死了的封了康嫔入了妃陵,活着的这一个百年之后,可怎么是好,是叫陵寝里头呆着两个康嫔,还是干脆连皇家陵园都不让她进去。
      夏氏风光大葬,成了崇文帝后宫里头一个入妃陵的,殷芷沅知道了,还叹了两声:“这么个花骨朵般的姑娘,年轻轻的就去了,倒是叫哀家这样的老厌物活着。”江蓠听见了,急急“呸”了两声:“坏的不灵好的灵。娘娘这是什么话,您这样年轻,都没到知天命的年纪,怎么就是老厌物了。”蕲茝端着一叠椒盐酥进来,也接话道:“正是呢,娘娘非但要活着,还要百岁千岁地活呢。”殷芷沅笑了笑,捏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
      至于皇帝封了夏氏做康嫔的事,殷芷沅也有所耳闻。总也做了二十年的母子,殷芷沅也算是知道皇帝的性情,见他如此行事,知是他心里将沈氏厌弃到了极处。原还以为过得一年两年,沈康嫔还有放出来的时候,谁知夏氏在皇帝正待她情热的时候香消玉殒,这样一来,沈康嫔所居住的咸阳宫,只怕是要长长久久地变作冷宫了。
      想起皇帝,殷芷沅又蹙了眉头。皇帝小时候性子仁懦,一眼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等登临了大宝,君临天下久了,养出一身帝王气度,幼时的影子逐渐淡了,殷芷沅再去看他,有时倒有些捉摸不透。譬如情之一事,你说他冷情罢,夏氏人走茶凉,他还念着她受过的委屈,要为她出气;你说他长情呢,先前待贤妃如珠似宝,最近这一两年不也渐渐淡了。
      他倒是不像他父亲,宣武帝处理感情和他处理朝政一样游刃有余,抓大放小,恩威并施。对自己,那是敬爱有加;对旁的妃嫔,有一两分能让他意动的,便宠着,宠得心大了,又说冷就冷,于情之一事上竟也是快刀斩乱麻,丝毫不拖泥带水。
      提起宣武帝,人人都要叹一声宣武帝和殷皇后伉俪情深,殷芷沅听得多了,自己也有些迷糊,她也不清楚,宣武帝究竟是为什么爱她,是因为她坐在凤座上呢,还是因为她的相貌品性?他待自己那样好,究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值得被这样优待呢,还是他需要向臣民展示出帝后情深的情状?
      自殷芷沅当上太后,已经快要十年,这三千六百多个日夜里,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英年早逝的太子舜哥儿,其次时不时会想起养在她膝下的禹哥儿,倒是绝少想起宣武帝。头几年的时候,她连伤痛的功夫都没有,偶尔政务缠身歇得晚了,走了困,才合上眼一遍一遍地想他,想着若是他还在,夫妻二人互相搀扶着,总好过她一个人度过这些难关。
      她看不懂宣武帝对她的感情,同样也理不清自己的心。她还在不知情为何物的年纪就叫人送进宫里,学的是掌宫事,嫁作了帝王妻,教养她的嬷嬷给她灌输了一脑袋的为后之道,却不曾教她怎么做人妻子。当然,宣武帝也不是寻常的丈夫,他是帝王,是天子,是需要她仰望的夫君。她甚至根本没有想过如果不做皇后,她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平心而论,宣武帝应该是个再理想不过的丈夫,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肩宽腿长,目似朗星,人又聪明,待她又好。
      那么她应该是喜欢他的罢?可她见过周皇后喜欢崇文帝的模样,她看着他的时候目光蜜软得都要汪出水来;她也见过姜贤妃喜欢崇文帝的模样,他要是同旁人走得近些,她就要噘着嘴儿生气,小性子上来了,掐了花儿砸他。自己看向宣武帝的时候虽是时时含笑的,却也没有那样痴迷;宣武帝幸旁人的时候,她也不觉得嫉妒。别个都说殷皇后乃妇德典范了,她自己却知道,不过是心淡罢了。
      她根本就不懂情情爱爱,又如何能理解崇文帝对各个宫嫔的心情。崇文帝该是深情却不长情的性子,爱你的时候爱到十分,等觉得淡了,又将帝王雨露拿去恩泽了别人。贤妃算是幸运的,头一个,念得总是久些,更何况同他有了儿子。夏婕妤,不,夏康嫔也算是幸运的,在他最爱她的时候走了,也许能像临终不见汉武帝的李夫人那样,能叫他大半辈子都念着。余下的人呢,许贵妃也好江丽嫔也好,宠爱又能维系几时?许贵妃是个聪明的,知道情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抓不住,地位、权力和儿子才是能握在手心的希望。可江丽嫔就没有那么清醒了,仗着帝王的一时之爱,倒是朝贤妃拿乔了几次,等以后君恩断了,还不知要吞下怎样的苦果。
      当然那是后话了,她如今红颜未老,离下一回选秀且还有四年呢。
      夏氏的病逝让诗社断了好些时日,到了小满那一日,才堪堪将谷雨的最末一番花信风吟咏完毕。赋诵完楝花,诗社排得就没有那么满了,一来是天气逐渐暑热,众人没了兴趣,二来永嘉公主被虫儿咬了,手臂上抓烂了一块,皇后心绪不佳,众妃嫔便减了宴乐。
      到八月里,是先太子十周年的忌日,皇后体察殷芷沅的心意,帮手操办着,香烛纸扎供品悉皆备齐,十分周到。黄氏一身缟素,带着一儿一女往太子灵前磕了头。皇后扶着殷芷沅,看着宏哥儿挺得笔直的背影,在殷芷沅耳边道:“母后,明年永嘉与宗哥儿虚岁有六岁了,儿臣预备着叫他们开蒙读书,宝庆和宏哥儿自来是事事妥当的,能否央着皇嫂,让他们带着几个小的读书?”
      这是让宝庆和宏哥儿入宫伴读的意思。宝庆和宏哥儿大几岁年纪,莫说皇帝早就派了先生到秦王府教授他们读书,便是真到了宫里,同永嘉和宗哥儿也读不到一块去,说是伴读,实则是叫他们和殷芷沅常来常往,不叫堕了先太子的体面。皇后想得周到,说话又客气,殷芷沅握住她的手,喃喃道:“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周到,你只同你嫂子说去,她也要谢你。”
      皇后便同黄氏说了,黄氏自是满口答应,心里也感激这个妯娌想得周到。回去便早早理起东西来,只等着明岁永嘉和宗哥儿进学,便将一双儿女送入宫去。
      黄氏思忖着,养在皇后膝下的义女嘉善公主与永嘉公主年纪仿佛,约摸也是要一道读书的,再过了一两年,太子和永宁公主也要入学,这么想着,便将宝庆和宏哥儿叫过来,吩咐道:“明岁去宫里读书,凡事多忍让些,你们原比弟妹们大几岁,师傅讲解的时候紧着他们,你们也别卖弄才学,课余一道玩乐的时候,莫往水边高处去,家里带的点心,也少吃独食。”宝庆和宏哥儿叫黄氏教养得温驯知礼,听嫡母如此说了,一一点头应下。黄氏吩咐了儿女且还不够,又把宝庆身边的丫头和宏哥儿的小厮叫来叮嘱一番。
      丈夫死了十年,再看着如今的帝后,黄氏先前的几分酸涩也早已淡去了。叮嘱着儿女谦让,也不觉得心酸。她是释怀了,先太子嫔孙氏却没有。整整十年,黄氏越看越淡,她却越钻越深,夜里闭了眼儿在想,白日里盯着手里的针线依然在想,总也忍不住思忖着,若是丈夫没有身故,女儿如今过的日子纵使比不上永嘉,也怎么都不该不如嘉善和永宁。听见黄氏吩咐女儿忍让,当着黄氏不敢露出来,背过身去对着女儿却是落了好些眼泪。
      秦王府邸的事情殷芷沅一概不知,操心着儿媳孙辈便罢了,再没有儿子死了还管着他的妾室的道理,殷芷沅只模糊记得有孙氏这么个人存在,她是个什么性子心里有什么想头,就不得而知了。
      从哀痛中缓过来,殷芷沅便接到了娘家的喜讯,就在丹桂飘香的九月里,松哥儿要成亲。殷太后轻易不出宫门,仍同桃姐儿成亲时一样,派了玉树去观礼。到了夜间玉树吃完席面回来,殷芷沅还要拉着她问些新妇模样美不美,性子好不好的问题,谁料玉树眼圈红通通的,一副哭过的模样,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些哽咽,指着身后道:“娘娘,您看是谁来了?”
      殷芷沅顺着玉树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她身后站着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原还当是侍奉玉树的小宫人,如今一看,梳的却是妇人头,身形细伶伶的,却有些面熟。她抬起头来,眼中蓄着泪花,满面激动之色,望着殷芷沅,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殷芷沅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掠过两道长眉中间的“儿”字纹路,掠过粉白色唇瓣边上的法令纹,许久才开了口,声音竟也有些哽咽:“这是芝兰罢?”
      芝兰听见殷芷沅叫她,呜咽一声,跪倒在殷芷沅脚下,哀声道:“娘娘,求娘娘开恩,叫奴婢还在您身边服侍罢!”
      芝兰玉树,成对儿起的名字,便是同一批的人。芝兰和玉树是一道在殷芷沅身边服侍的,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总也有十年的情分。到了放出去的时候,殷芷沅由着她们自己做主,玉树选了梳起不嫁,留在宫里当了个女官,芝兰则是选了出去,嫁到小官人家做了个填房。
      芝兰的丈夫是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从七品的位子,在遍地一二品大员的京城着实不够看,但胜在清闲安稳。孝武帝的时候颇信天象,钦天监的地位超然,到了宣武帝的时候,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便将星相等事揭过,只让钦天监记载气候天象。到了崇文帝这一代,钦天监仍是清闲。
      芝兰放出宫的时候,那姓张的灵台郎刚好丁完妻忧,知道芝兰是昭懿皇太后身边的红人,便来求娶。殷芷沅也为芝兰打听了一番,得知那人无甚不妥,芝兰自己也点了头,便赏下东西来,为她送嫁。玉树也为她添妆,二人身为殷芷沅的左膀右臂,原就情同姐妹,芝兰嫁在京中,二人还时常往来。到了崇文六年芝兰的婆母病逝,芝兰随丈夫回老家守孝,这才断了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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