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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花信风吹落望春去 ...

  •   转眼又到年里,又是阖家团聚的日子,殷芷沅的娘家人、黄氏带着两个孩子、宝庆一家,又齐聚在殷芷沅的慈宁宫里。
      殷芷沅素来嫌弃慈宁宫太大,她一个人住着显得空落落的,如今一大家子人都呆在这里,倒是挨挨挤挤的,看着热闹极了。年下人人身上穿着大红,喜气洋洋,映得人脸上都是红光。
      花老太太冬日里得了一场风寒,好在大儿媳余氏十分殷勤,侍汤送药的将老人家照顾好了,如今已然痊愈,原本瘦削了几分的,年下好吃好喝的,也将养了回来。
      殷宜桃嫁入吕家,自己也是正六品的诰命,她夫君年轻又上进,再过得几年指不定能升上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更上一层楼。殷宜桃夫妻相得,儿子也有了,日子过得蜜滋滋的,人看着比未嫁的时候丰腴了一圈。
      余氏搂着外孙,脸上带笑,告诉殷芷沅,年前替松哥儿相看好了媳妇,是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的女儿,等人家小姑娘及笄了,明年就要办喜事的。今岁秋日里松哥儿考上了举人,有了出身,若不是他自家上进,纵是昭懿皇太后的侄儿,这样富得流油的四品官家也未必肯嫁女儿给他。
      殷芷沅二弟家里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如今也有十一二岁了,小时候便看着如同观音座下的玉女,如今出落得越发好了,虽然仍是一团孩气,没显出少女的娉婷,却生得肌肤莹润,杏仁大眼,花瓣嘴唇。
      姚氏指着两个女儿,笑眯眯地说:“我们老爷说,娉姐儿婷姐儿倒是同太后娘娘小时候有几分相似呢。”这话却是胡说,殷芷沅和殷萓沅差了十岁,他哪里瞧见过姐姐小时候的模样,不过是空口说些漂亮话罢了。
      殷芷沅笑了笑,没有拆穿。只同姚氏道:“哀家听说好哥儿十分顽劣,时常作弄他妹妹,男女七岁不同席,好哥儿也有八岁了罢?日日同姐妹厮混着像什么话,弟妹可再不能纵着,得理个书房,把他从院子里挪出来才是。”姚氏面色一僵,笑道:“也不知是哪个促狭的跟娘娘胡乱嚼舌,好哥儿那是喜欢他妹妹呢。”觑着殷芷沅的脸色又补了一句:“臣妇回去定然好生管教他。”
      殷宜娉、殷宜婷要年长殷宜好三岁,殷芷沅口中的“妹妹”,说的是殷萓沅的庶女殷宜娟。姚氏生出了儿子,便不拘着姨娘生养,这殷宜娟只比殷宜好小了一岁,叫她姨娘养在跟前,素来没什么存在感。殷宜好正是顽皮的年纪,殷宜娟是庶出,便是个现成的活玩偶,一时抓个青蛙一时往她裙子上丢蚯蚓,把她吓哭了才乐。依姚氏看,儿子顽皮了方显得聪明伶俐,纵着他由着性子来。姚氏肚里滚过一回,盘算着是哪个向太后告了儿子的黑状,算来算去定是与自己不睦的妯娌余氏,面上仍是笑嘻嘻的,心里暗暗记下一笔。
      一一问过娘家人,殷芷沅又去看黄氏。黄氏早就脱下了一身重孝,但她是寡妇身份,寻常的花粉胭脂仍不上脸,瞧着便显得苍老些。同殷芷沅站在一处,婆媳两个竟很难说哪个看起来更年轻些。但她气色尚好,如今在后宅里教养一双儿女,安闲度日,也算是有个指望。宝庆比殷宜娉殷宜婷小了几岁,看着却比她们更有淑女的样子,虽然仍是安安静静的不多话,却只显得端庄沉静,再没有幼时怯懦的样子。
      宏哥儿挨着姐姐坐着,葡萄般的眼睛眨巴着,小小的人儿倒是带着几分书卷气。殷芷沅便指了宏哥儿向黄氏道:“听说宏哥儿读书很是勤勉,倒是有几分像他父亲。”殷芷沅口中的父亲,自然不是宏哥儿的生父,那个八竿子勉强打着的宗亲,而是她的亲生儿子舜哥儿。先太子殿下早慧,读书又勤勉,乃是闻名一时的佳话。如今宏哥儿读书勤勉,为的不过是告慰生者罢了。他又不能考举做官,真要是读得满腹经纶,安邦定国张口便来,只怕他的叔父,当今皇帝要愁得睡不着觉。因此说是勤勉,也不过是把四书五经通读了,紧接着怡情养性,不叫他成一个斗鸡遛鸟的纨绔罢了。
      这些事情黄氏肚里门儿清,可除了关上门自家叹一回,再不能同别人倾吐。倘若这孩子真是她亲生便罢了,偏生不是,只好将那一星半点的微末念想都掐灭了,关上门闭着眼睛耳朵过日子。
      黄氏这里母子三个是面上和乐心中苦涩,到了安成这里,却是面子里子都甜蜜蜜的。长子珩哥儿愈长大愈有气度,细瞧了不像他亲生父母,倒有点像他那个早逝的舅舅。非但五官生得像,言谈举止竟也有三分相似。有说侄子肖似姑母,却不怎么听说外甥与舅父相似的,但这么三分相似已经足以宽慰殷芷沅了,每每望着珩哥儿,便像是看见了舜哥儿小时候。
      琛姐儿也有一岁了,生她的时候折腾了,刚养出来的时候小猫儿似的,如今好吃好穿精心养着,生得白胖讨喜,圆脸蛋儿鼓鼓的,一笑便流了一襟的口水。
      安成生产时候亏损的,如今早就养了回来,杨绶恨不得将名医寻遍,只为了给妻子调养身子,如今连脸上的些微几个雀斑都消了,皮子白皙细腻,脸上不搽胭脂也红润有光。原先在闺阁的时候,接连丧兄丧父,越是长大脸上越是少有笑意,如今被杨绶养得,无事也带着三分笑。在殷芷沅宫里才坐了一刻钟,杨绶一时遣人送大氅一时遣人送手炉,倒是跑得殷勤。
      殷芷沅看着女儿水蜜桃般的脸儿,肚中满腹的话再也出不得口。原是亲家太太求上门来,先是拉着她的手把安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随后开始叹苦水:“这样的媳妇,用足两的金子照着模子打一个金人来我也不换,只是娘娘也知道,我们杨家几代单传,只珩哥儿一个,也太单薄了些。媳妇的身子得好生将养几年才好怀下一胎,您看,您看是不是……”杨夫人觑着殷芷沅面色,虽然见她笑着,接下来的话到底没有出口,但话里的意思早已经透了出来。
      殷芷沅心中不乐,话也说得不软不硬:“杨夫人这是什么话,进了杨家门,便是杨家妇,哀家怎么好把手伸到杨家来。若你身边有合适的丫头,只管抬起来便是,我们宝儿素来是个贤良的,又怎么会不依。”
      心里知道杨夫人肯定早有动作,只是都没有成事,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她跟前。殷芷沅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性子,安成是个要强的孩子,却和福清的孤高不同,说话做事都是柔中带刚,必不会硬邦邦地顶撞婆母。如今见了杨绶这般情状,殷芷沅心里更加清楚,不是安成不肯给丈夫纳妾,只怕是杨夫人赏下人来,杨绶自己不要。杨夫人只能求到自己这里,若是由自己出面给女婿添人,杨绶便不好拒绝了。
      殷芷沅原先确实是想劝女儿抬一个妾室堵住杨夫人的嘴,可如今见到女儿女婿如此恩爱,她哪里肯做这个恶人。但杨夫人既然有了这么个想头,她要是没什么动作,倒显得理亏。因此夜间众人散去的时候,殷芷沅独独将杨绶叫到跟前,含糊问了一句:“身边伺候的人可够?”一句话转了三转,可一落到杨绶耳朵里,他便明白了十成,知道这是自家母亲求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不欲管事,却不得不过问一句。他脸上笑着回答:“劳母后关心,尽够了。”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怎么也得绝了母亲的念头才是。
      杨绶回到府里,同安成商量了,新年新势的不好行事,等过了年,马上收拾起院子,由着安成出面从她的丫鬟里挑了一个叫玉簪的,开了脸封了姨娘,安成还作势赏了一对银簪子,喝了她敬的茶,还给她开了一个院落单住。
      杨夫人喜得合不拢嘴,还当是殷太后出了马,一个顶自己俩,还拉着媳妇的手宽慰一番:“母亲知道你是个贤良的,你放心,哪一个都越不过你去,等生下孩子来,还交给你养。”安成笑眉笑眼地应下,还带着玉簪给杨夫人请一回安。杨夫人原来满面是笑,一看见玉簪却差点咬了牙。
      她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来,那玉簪虽然梳了妇人头,眉梢眼角却满是青涩,腰肢仍是直通通的,步子也小,分明是个处子。再往儿子媳妇住的院子里一打听,才知道玉簪原就是打算梳起不嫁的,如今顶着姨娘的身份,干的还是心腹大丫鬟的活计。杨绶做戏做全套,每个月还真有几天似模似样地宿在玉簪房里,实则那几日挑的都是玉簪给安成守夜的日子,卧房里还是只有杨绶一个。
      杨夫人一计不成,一计又不成,知道儿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她再急着盼望儿孙绕膝,也只能等着儿媳妇养好了身子再生。想想自家夫君为着子嗣虽然也养了三两个姨娘,却也一直爱重自己,从不对旁人假以辞色,儿子这般情痴,倒也是家学渊源。想一回叹一回,倒是笑出了几滴眼泪,便也不做这个恶婆婆了,换过脸色,再不插手儿子房里事。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好时节,天下太平,日子和乐,宫廷里成日无所事事,倒是由桑昭仪起了头,借着二十四番花信风,开了诗社。宫里的那些个妃嫔,都是略通文墨的,连着学问最差的严美人,这些时日陪着许太后抄经讲古,也增长了些学识。因为皇后管理得法,后宫里少起波澜,众人纵偶尔有个口角,大面上也是相安无事的。因此桑昭仪起了这个头,众人也都凑趣。
      桑昭仪不曾想她开了这个头,贵妃贤妃都说要来,由她来做社主便有些不够看,若是偏了贵妃贤妃中的一个,又怕起口角生事端,想来想去,竟然将康太妃牵了进来。若是两宫太后来了,在场的小辈便都要精心伺候,玩得不尽兴,康太妃虽然是个长辈,却摆不出长辈的架子,性子又是恬淡慈和的,既然见请,便应了下来,半推半就做了社主,实则充当一个吉祥物,让她们放心玩乐。
      开诗社的时候是立春前后,可吟诗作赋却是从小寒作起,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作到水仙花的时候,连皇后都来凑趣,加了一社,命厨房拿面粉烙了薄饼,端出鹅黄嫩绿的各种小菜,卷了春饼食用。众人便就着春盘吟咏春景,虽然水仙早就过了花期,对着满目春意也能作出诗来。
      皇后还指着春饼吟了一首五言绝句:“匀平霜雪白,熨贴火炉红。薄本裁圆月,柔还卷细筒。”吟完还笑着自嘲:“本宫在闺阁里的时候便诗才不显,如今忙着理事,成了管家婆,连闺阁里那点才学都忘干净了。”众人自是一叠声赞好,一个说对仗工整一个说诗有新意,又应了景。
      诗社开到望春花,连久病的夏婕妤都邀了一社,她大病初愈,瞧着消瘦了许多,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罥烟眉,含露目,美得惊心动魄。夏婕妤原是司籍女官出身,在书海里浸润了这些年,吟诗作赋的时候连贵妃贤妃都不遑多让,望春花这一社,倒是让夏婕妤夺了魁。
      依照桑昭仪立的规矩,上一社的诗魁便可以出下一社的诗题,譬如上一次吟咏樱桃的魁首是贤妃,拟的规矩是藏头诗,这一社的望春花便以“南召辛夷”为藏头作诗。可到了开菜花社的前一日,桑昭仪命人去请夏婕妤出题的时候,夏婕妤却又病得起不来身,只托纪僖嫔带话,出了题目让入社的人联句。
      菜花这个诗题偏了些,众人都作得艰辛,竟是让最是才短的严美人出了一回风头。严美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也能轮到一次出题,喜不自胜。到了下一社,便亲手剪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杏花,请康太妃击鼓,便玩起了击鼓传花,鼓声止歇的时候花儿落在谁手上,就要说一句前人作过的杏花诗。
      作诗难,背诗却容易,贤妃甚至将儿子抱过来代答,大皇子小小年纪,由着贤妃口传身引,倒也教授了百来首诗词在腹中。花枝传过三巡,却听闻悲报:永宁宫夏婕妤,病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皇后的诗句出自清·蒋耀宗《咏春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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