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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悌而友爱分食奶糕 ...

  •   寻常人家庶出之子为有出的庶母服丧,按制当服一年,放在天家却无定例,端看皇帝的孝心和过身的太妃位份。
      灵太嫔过身,一方面毕竟是皇帝生母,不可过简,一方面又是戴罪不祥之身,不可过奢,若皇帝为着守孝耽误了政事,就不应该了。最终还是殷太后替皇帝拿了个主意:“到底是你的生母,再怎么有过错,也不能不敬,就依照为生母服丧之例,守孝三年。但你贵为天子,以日易月,当服二十七天。但服了二十七天,对外又没个说法,被言官知道了,又要谏言,说你逾制。不如辍朝一日,素服三日,余下的二十多天便守着心丧,这样既全了你和灵太嫔的母子情分,又不会引得朝臣和宗亲物议如沸,岂不四角俱全?”
      皇帝深觉有理,当即依言行事。又下旨召龙子凤孙们赴京替太嫔守丧哭灵。天气暑热,灵太嫔的遗体存放不得,自然等不到几个成年的孙子替她哭灵摔瓦,等楚王、吴王等人赶往京中,灵太嫔已然下葬,众人往灵前哭了一场,上了几炷清香,飘了几叠纸钱,便往建极殿中领豆腐宴去了。
      大宴早在灵太嫔起灵的时候就赐过,如今这一场,是宫眷们的家宴,只有太后、帝后、几位皇子公主及其家眷,连带着皇子公主们的母妃。
      昔年宫宴上,太子妃顾氏与吴王妃赵氏堪称鲜明的对比,一个春风得意八面玲珑,一个风露清愁楚楚可怜,如今却换了个过子,赵氏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满面荣光,吴王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一时递巾帕一时送点心,十分小意殷勤,身后蔡姬惠姬两名妾室虽然各自抱着儿子,却好似不存在一般,吴王连一个眼风都没飞过去。而顾氏瘦了许多,本就没出睿德太子的孝期,又添了灵太嫔的孝,重孝在身,一身简素,人也显得消瘦沉默,倒是她怀里的魏王还是个孩子,还不懂得生离死别意味着什么,忽闪着一双与睿德太子极为相似的眼睛,懵懵懂懂地坐着。
      既是家宴,便是成年的皇子也无须避嫌,司礼的女官安排座次的时候,便将皇子、驸马安排在左侧,女眷带着稚子安排在右侧,按着皇子公主的序齿,让一家人相对而坐。皇帝自然坐在主位,太后皇后分列左右。殷太后下首就是楚王,皇后下首则是楚王的生母贤妃。
      孝期虽然禁荤酒,好在不忌乳、蛋,殷芷沅见传膳的宫人预备了牛乳和鸽蛋羹,便笑道:“玄兔有孕,须得好好进补,把哀家面前的芙蓉双色蛋给吴王妃端过去。”赵氏连忙立起来谢恩,殷芷沅微笑颔首,又指着楚王妃薛氏怀中的南平郡主道:“樱姐儿他们几个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虽然要为灵太嫔守孝,却不宜吃得太素,牛乳羊乳,鸡蛋鸽蛋,只要肯吃,一日都不要断了。”薛氏连同有子的顾氏、蔡氏、惠氏等人连忙立起来称是。
      太子宪哥儿闻言,忙站起来道:“孙儿欲将自己的这份奶糕让予侄儿们吃。”说着示意自己跟前侍膳的宫人将一碟子奶糕奉到对面席位上坐在各自生母怀里的玉字辈皇孙面前。
      奶糕子是膳房特意给未成年的皇子皇孙预备的,左边席位上只有蜀王和太子有,皇后见状,忙笑道:“太子有孝悌怜幼之心,自是极好的事,不过母后早就预备着了,奶糕子恪哥儿他们都有,你谦让之余,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太子闻言,觑一眼蔡姬、惠姬桌上的菜式,果见她们跟前也各自放着奶糕,不由面上涨得通红,讪讪道:“母后考虑周全,倒是儿臣鲁莽了。”皇后露出慈和的笑意:“不会,你这样疼爱你的侄儿们,母后甚感欣慰。”
      贤妃、惠妃等人闻言,自是连声附和,盛赞太子仁厚,场面一团和乐,偏生在这时候,一道突兀的哭声响起来,破坏了融洽的氛围。循声望去,却是蔡姬所出的憧哥儿哭了起来。蔡姬很是慌乱,连忙站起来告罪:“妾身没有带好小殿下,搅了贵人们的清净了。”一面小声训斥憧哥儿的养娘:“你是怎么做事的,我不过叫你抱一会儿,都不得安生。”
      皇帝呵呵一笑:“无妨,小孩子嘛,哭闹是正常的,憧哥儿怎么啦,是饿了还是尿了?”憧哥儿还不到两岁,只能说些咿咿呀呀的囫囵话,自然无法回答皇帝的问题。养娘摸了摸他的身体,站起来回道:“小殿下身上洁净,想是饿了。”赵氏身为憧哥儿的嫡母,连忙道:“他既饿了,你还不快给他些吃食?”
      养娘看着桌上的吃食,面露难色。憧哥儿如今已经可以吃一些软烂少盐的辅食,但这场豆腐宴毕竟是为成年人所设,虽然膳房精心预备了一些小孩子的吃食,但看着精致,却不知道搁了多少调料,也不敢擅自给小殿下食用。环顾四周,只有一碟奶香四溢的奶糕最适合小儿食用。
      养娘忙要了些温水,在百合纹描金瓷碗里将奶糕子化开,喂到憧哥儿口中,才喂了一点,被坐在上首的许贵妃瞧见了,连忙喝止:“怎么可以这样喂他?小孩子嘴巴那么小,你这么个喂法有多少能进到他嘴里?还不快些取调羹来?”
      这养娘如此不识眼色,也不擅长照顾小殿下,赵氏毕竟是吴王府的主母,见状觉得很是丢人,面红耳赤地站起来请罪:“玄兔没有调理好下人,让母妃忧心了。”许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管着那么一大家子,顾不过来也是情理之中,既怀着身子,也别动辄站起来请罪了。论起来,这养娘原是本宫所赐,是本宫择人不明,与你无关。”
      赵氏口称“不敢”,依言坐下,敏感地觉得许贵妃对她的态度似乎比夺储之时还更差了些,坐下之后依旧深感不安,不知所措地望着许贵妃。许贵妃却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给她,而是朝养娘伸手,示意她将憧哥儿递过来。
      憧哥儿到了许贵妃怀中,果然不再哭泣了,蔡姬忙笑道:“还是娘娘会带孩子,妾身拜服。”许贵妃身边的黄鸟笑道:“那是自然,从前吴王殿下还是个幼儿的时候,就是我们娘娘亲自带的。”许贵妃睇了她一眼,笑道:“本宫养育吴王的时候,你还没入宫呢,说得跟亲眼瞧见了似的。”一面说话,一面接过侍宴宫人取来的调羹,舀了一匙奶汁放进憧哥儿嘴里。
      赵氏见许贵妃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神色,心道许是自己太过敏感,想多了,就算夺嫡之际许贵妃疑心自己告密而疏远冷待自己,如今有殷太后作证,误会解除,自己又怀了她的嫡孙,她没有道理和自己过不去。殊不知贵妃正是因为赵氏让吴王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变得胸无大志,才会如此不待见她。
      憧哥儿不再哭泣,众人便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并无人在意此间的小小插曲。吴王察觉爱妻的不安,朝她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两个人的眼底官司落到坐在上首的殷太后眼中,不由面露微笑。
      忽然间许贵妃发出一声惊呼,白驹和黄鸟也或高或低地惊叫起来,场面空前混乱,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不好啦,小殿下抽搐起来,口吐白沫!”又有谁声音中带着慌乱,几乎要破音:“快请太医!”又听呛啷一声,也不知是谁拂掉了杯盏,随后又是“咚”的一声,是憧哥儿的生母蔡姬急着去看儿子,站起来却被椅子腿绊倒,直通通地撞到了地上。
      皇后听闻憧哥儿不好,也急忙立起来要上前查看,却被殷太后拦住了。殷太后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皇后要注意避嫌,还是让哀家去看罢。”说着走到许贵妃跟前,往她怀里看了一眼,道:“口吐白沫,不是癫症就是中了毒,脸色这样青——这是吃错了东西,赶紧给他催吐!”许贵妃闻言,连忙大力拍打憧哥儿的脊背。憧哥儿原还有力气哭,如今面色泛青,抽搐得厉害,已经只能微弱地轻哼了。殷芷沅忙道:“你这样不对,让哀家来!”说着接过憧哥儿,将他摆成利于催吐的姿势,轻柔地拍打他的脊背。
      憧哥儿发出呕吐的声音,听起来难受极了,蔡姬被人从地上扶起来,顾不得脑后起了个大包,听见儿子这样痛苦,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皇后听殷太后的吩咐,没有近前查看,留在原地还在回味太后的话。她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和伤心,太后这样说,难不成是怀疑自己动了手脚给憧哥儿下了毒?随即又明白过来,自己做不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太后想也清楚,会如此说,只怕是觉得事情有蹊跷。
      想来也是,憧哥儿明显是中毒的症状,既是中毒,必然有下毒之人,是一场人祸。在场的众人,和吴王一脉没有明显对立的利害关系,除了在夺嫡之争中战胜吴王的——宪哥儿!
      方才的奶糕,不正是宪哥儿为表悌爱,分给几个子侄的吗!
      皇后想通关窍,顿觉遍体生寒,身子轻微地颤抖起来。
      知子莫如母,皇后自然知道宪哥儿绝对不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连一只蚂蚁尚且不忍心踩死,更不可能毒害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况且储位之争中,宪哥儿又不是殚精竭虑千谋万算才当上太子的,原是在众人的拥戴之下顺理成章地入主东宫,又何必记恨吴王呢?便是要记恨,又何必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庶出之子、稚龄幼儿下手?
      是有人给憧哥儿下毒,想要栽到宪哥儿头上,动摇他的东宫之位!
      倘若宪哥儿坐实了毒害侄儿的罪名,失德之人岂配入主东宫?即使得以保全性命,也是戴罪之身,想来连当一个如楚王般的富贵闲人,也成了奢求了。
      是谁要陷害宪哥儿?是打着无意为君的旗号令中宫放松警惕,实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楚王或者蜀王?还是吴王府自导自演,以苦主的身份撇清自己,谋求机会?
      又或者,此事与立储之争无关,而是有旁的原因?
      孩子被殷太后抱走,许贵妃空了下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如鹰隼般在席上诸人的脸上扫过,目光掠过皇后,忽地冷笑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凉?缘何身子颤抖得厉害?”皇后强笑道:“无妨,本宫不过是想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猜测,觉得人心鬼蜮,令人遍体生寒。”许贵妃挑眉道:“哦?臣妾愿闻其详。”
      没等皇后开口,忽听得外头一阵响动,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尖声道:“太医来了!”兹事体大,沈院使、当值的穆御医和擅长儿科的蒋御医一起来了,殷太后连忙迎上前,将憧哥儿递到沈院使手上:“沈大人瞧瞧,憧哥儿似是吃错了东西,哀家方才替他催吐了,也不知道吐干净了没有?”沈院使连忙翻开憧哥儿的眼皮,蒋御医也在边上一道望闻问切。穆御医见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干脆道:“请问太后,方才小殿下食用了何物?可否给臣看过?”殷芷沅忙看向许贵妃,许贵妃示意黄鸟把描金瓷碗拿过来,向穆御医道:“哥儿方才用了这碗奶汁。”
      穆御医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放进去,银针末端登时变得乌黑,饶是众人心中多少有数,见状仍旧不由纷纷变色,穆御医嗅了嗅,叹息道:“这是拌了耗子药。”耗子药是颇为常见的东西,宫里有年幼的孩子时,生怕误触误食,往往会着意吩咐了不用耗子药灭鼠,又因为贤妃怕猫,也不便养猫捉老鼠,多是用笼子、粘板之流。但六皇子宴哥儿过世之后宫里没有幼子长住,笼子等物又终究没有耗子药好使,便也没有明令禁止。也就是说,宫里人想拿到耗子药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若是从宫外带进来,那就更容易了,很难从药物的来源来追查下毒的元凶。
      这时候许贵妃忽地冷声道:“皇后娘娘方才想到了什么,臣妾正欲洗耳恭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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