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7、凤栖阁以史知兴替 ...

  •   就在蜀王明里受封暗中出局的第二日,殷太后光降吴王府,实在是发人深思。难不成是太后明公正道地表态,支持吴王继任东宫,这才向吴王妃示好?
      只是太后素来与皇后亲厚,盟朝又以嫡为尊,于情于理,太后合该支持中宫嫡出之子才对。众人不由猜测,是否是康太嫔力捧太孙,甚至不惜伤害皇上龙体的举动让太后忌惮,于嫡系一脉都弃之不用了。
      又或者实则太后属意的依旧是中宫派系,驾临吴王府只是为了探其虚实,寻找吴王的破绽。说不定等太后从吴王府回来,就会传出“为让吴王名正言顺地留京,吴王妃装病,被太后识破,吴王失去争位资格”的消息了。
      若殷芷沅得知众人的过分解读,只怕要付之一笑了,她此番驾临吴王府,却无那么多心思,纯粹为解官哥儿和赵氏的心结而来。
      太后光降,王府开了正门,马车过了仪门尚未停下,一路行至垂花门,方换了软轿。殷芷沅摆了摆手:“不必了,天气这样好,哀家倒是想走走。”说罢扶着朱槿的手,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地向正院走去。
      京中的吴王府虽不比庐州的气派,却也雕梁画栋,轩敞宏丽,因着吴王妃喜欢梧桐,赞此乃忠贞之木,吴王府遍植梧桐,取其华净妍雅的风致,供王妃赏玩。
      到得正院内堂,未等赵氏出来拜见,忽见一个高大昂藏的男子大步上前,面上带着如旭日炎阳般灼热而又爽朗的笑意,未等殷芷沅看清他的面貌,便已抢上前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而后他身后又转出来一个小巧纤袅的身影:“玄兔给皇祖母请安。”
      殷芷沅笑着应了声,自有朱槿上前将二人请起,祖孙三人入内堂坐了,殷芷沅方笑道:“今儿可巧,官哥儿也得闲?”吴王抿了抿唇,答道:“今日百官休沐,孙儿难得能休息一日,自然要好好陪着玄兔儿。”
      殷芷沅瞟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笑而不语。若真如吴王所说,他是趁着休沐日在家陪伴妻儿,合该穿一身常服才是,可他此刻身上的那件孔雀蓝挑线如意锦缎长袍,虽然不是王爷朝服,却也是见外客的衣着,想必不是打算出门拜访朝臣,就是要在外院召见幕僚商议大事。只怕是临时听闻太后光降,唯恐太后同赵氏背着他说些什么,或是想摸清太后究竟属意哪位皇子,这才匆匆赶来,以陪伴为名,行监视之实罢。
      她懒得揭穿吴王的谎言,只握着赵氏的手,柔声道:“前些日子澧兰回来说你气色倒好,只瘦得厉害,如今瞧着所言非虚,怎么不去床上躺着?”赵氏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太后光降,妾身怎敢不起身迎接?劳您关怀,玄兔已经好了许多。”殷芷沅拉着赵氏的手站起来,牵着她绕过绣着杏林春燕的帘子,走到内室的罗汉榻边,令她挨着自己坐下。
      王府制式统一,故而殷芷沅虽未曾到过吴王府,却知晓里头的布置,正堂迎客,侧边这一间耳房是寻常起居的,过得这一间才是外人不便擅入的寝室。
      殷芷沅亲亲热热地揽着赵氏,笑道:“你既身子不好,也不消得拘束那些虚礼,就如寻常人家的祖孙一般,挨着祖母坐。若觉得不舒服,也可以拿迎枕来歪着,不必规行矩步的。”赵氏心中感动,身子也确实孱弱,若要强支病体在硬邦邦的花梨木椅子上一坐半日,也实在是受不住。便依言坐在海水蓝团花锦垫上,却也不敢真的如太后所说的那般无拘无束,没有真的靠在殷芷沅身边,坐姿也依旧秀秀气气的。
      殷芷沅正欲说话,忽然听见帘子上的小铃铛一响,抬眼去看,却见吴王竟掀了帘子跟着进来了,便笑着打趣道:“官哥儿真是将玄兔视作眼睛珠子,一时半刻见不到都忍不得,我们妇人家说话,你怎的跟了进来,难道还怕哀家活吃了她不成?”吴王笑道:“祖母风趣,打趣起孙儿来了。祖母难得登门,是蓬荜生辉的荣耀之事,缘何却只疼玄兔儿,拉着她说些体己话,倒把孙儿撇在一边,孙儿少不得要求祖母将这份疼玄兔儿的心,略略分一星半点给孙儿呢。”
      殷芷沅拉着赵氏笑道:“你听听,这口齿,哀家年轻的时候也算是能说会道的,如今竟说不过他。官哥儿这是将他母妃的伶俐继承了十成十,想必你平日里也只有听着的份儿,若被他欺负了都没处辩驳。”吴王忙道:“祖母谬赞,祖母口角噙香不逊当年,孙儿萤烛之辉岂敢与祖母日月之光相较。况且玄兔儿亦蕙质兰心,言辞机敏不逊于孙儿,孙儿又岂会欺负她。”
      殷芷沅指着吴王笑道:“罢了罢了,哀家说一句,你顶十句,你既然进来了,那就过来,在哀家的另一边坐着,省得说哀家偏疼玄兔,少疼你。”吴王依言坐下,原本宽绰的罗汉榻立刻显得窄小起来,殷芷沅往侧边让了让,笑道:“你倒是比你父亲还更高些。”
      殷芷沅本就为解吴王夫妇的心结而来,有吴王在场,说话还更方便些,故而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哀家方才自凤栖阁过来,见庭中遍植梧桐,‘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意头极好。梧桐树本是忠贞的佳木,哀家听闻玄兔素来喜欢此木,官哥儿在王府种植这么多梧桐木,也是有心,想必是十分爱重玄兔。”吴王深深地看了赵氏一眼,答道:“那是自然。玄兔儿是孙儿千求万求求来的媳妇,自然将她视作稀世珍宝。”
      “视作稀世珍宝,故而筑金屋贮之?”殷芷沅笑着问道,吴王答道:“祖母这话却只说对了一半,孙儿待玄兔儿固然有金屋贮之的怜惜爱护之心,却断然不会效法汉武帝,使玄兔儿有阿娇长门之怨。”
      殷芷沅指着赵氏道:“你说得倒是花团锦簇,既如此,缘何使得她玉容憔悴,病骨支离呢?”吴王忙道:“回祖母的话,玄兔儿久病不愈,孙儿也万分忧心,已经延请名医精心医治,母妃也曾派宫中太医过来请脉……”赵氏也道:“祖母,殿下待妾身很是尽心,是妾身自己体弱,怨不得旁人。”
      殷芷沅道:“医者仁心,却治得病,治不得命,若非玄兔有心事萦怀,也不至于缠绵病榻,难以痊愈。心病还须心药医,依哀家来看,玄兔的病,太医治不得,这天底下唯有一人可以医治。”吴王若有所思,旋即道:“祖母说的那人,可是孙儿?”
      殷芷沅颔首,赵氏闻言,眼中却已是珠泪晶莹。吴王神情也似有动容之意,却依旧沉吟不语。
      殷芷沅款款道:“夫妻之间,最难能可贵之情状,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需多言,便知彼此的心意,虽是两身,却似一人,如此同心同德,堪称神仙境界;只是凡俗尘世,哪来那么多神仙眷侣,退而求其次,便求‘信任’二字。有了这二字,便是新婚时并无情意,假以时日,也能心意相通。难得天赐良缘,官哥儿你有幸娶得意中人,又是为何如此多疑猜忌,白白糟蹋了你们之间的夫妻情分?”
      吴王刚要张口,殷芷沅却示意他不要说话:“你且听哀家说完。哀家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百般疏远玄兔,从前是为了‘那一桩事’,如今是为了‘这一桩事’。‘那一桩事’与睿德太子有关,‘这一桩事’则与哀家有关,你道是也不是?”
      吴王被触及心事,面上却无羞赧惊讶之色,反倒是疑惑之意更浓,殷芷沅淡淡一笑:“哀家知道,哀家自己尚且不能取信于你,还毛遂自荐要当个说客——你也不必说什么‘祖母言重,孙儿惶恐’之类的场面话了。哀家活了这么些年了,这些话实在听得厌烦了。如今只想直来直去地告诉你一句话:玄兔她自始至终心里只有你一个,既没有生出过二心,也没有外泄过秘辛。”
      “祖母,您……”被堵住了说客套话的出口,吴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可看他的神情,狐疑之色仍旧是浓于动容之意,分明仍是不信。或者说比起赵氏到底有没有泄密,他更关心的是殷太后从何处知道这些。
      “哀家知道,官哥儿你平素不是多疑的人,只是关心则乱。玄兔素日里待你的心,自是无需多言,哀家也不晓得你究竟是因何觉得她有两意,至于后者,若你和你舅舅觉得是玄兔儿将事情透给了哀家,未免有点太小瞧哀家了。”殷芷沅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哀家垂帘三年,积威深厚,若哀家有意,自会做得滴水不漏,岂会容你们顺藤摸瓜找到哀家这里。只是如今看来,哀家费的这番苦心,你们尚未能领会,倒是白费功夫了。”
      吴王已经成年,不便随意出入后宫,与许贵妃见面的次数不多,没有机会得到母妃的提点。倒是与舅舅许行羽过从甚密,在许行羽的影响之下,他也是自负地认为,是己方力量强大,行事又细致,这才发现打乱他们计划的幕后之人是殷太后,却未曾考虑过是太后有心震慑才故意露出破绽。
      吴王闻言,面露吃惊之色,殷芷沅叹道:“你如此自负,又如此多疑,独善其身尚且做不到,又怎能兼济天下?”见吴王大受震动,愧悔无地,似在沉恨细思,便又向赵氏道:“今日趁着哀家在这里,你仔细想想,和官哥儿之间究竟是因何事生了误会,将事情一一说明白了,从此不必各怀心思,同床异梦。”
      见赵氏欲言又止,殷芷沅又道:“还有什么是不能当着哀家的面说的。聪慧如你,聪慧如官哥儿,难道还不明白,哀家今日坐在这里,说这样的一席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赵氏默然,殷芷沅又看向吴王:“你后悔也好,不甘也罢,哀家心意已决。哀家还要告诉你,哀家的意思,也是皇帝的意思。不甘也好,愤怒也罢,你要学着消解,珍惜你已经有的,不要为了谋求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把自己原本有的都丢弃了。”
      殷芷沅语毕,饮了一口茶,似闲话一般云淡风轻地说道:“方才说起金屋藏娇,倒是叫哀家想起了钩弋夫人的典故。汉武帝一生风流,美人如云,阿娇、卫子夫、李夫人、钩弋夫人……在情场上左右逢源,处理起家国大事来,倒是没被温柔乡蛀坏了脑子,依旧十分雷厉风行。”她看一眼吴王,“官哥儿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母妃一病,你便是冒着让你父皇觉得你有窥伺东宫之心的风险,也要返程侍疾,想必能听明白哀家的意思。”
      吴王沉吟良久,终于道:“孙儿明白了,孙儿……一切听从祖母吩咐。”
      殷芷沅露出满意的笑容,又向赵氏道:“官哥儿回魂了,你有什么话,便说罢。”赵氏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依言,将《九全词》的始末说了一遍。吴王虽然依旧有些神思不属,但还是将赵氏的话听了进去,面上似有动容之意。
      殷芷沅便向吴王道:“你们回京那一日,哀家连夜将玄兔叫去,原是问她睿德太子于万寿节当夜说过何话,做过何事,她不过是如实说了,旁的半个字都没有提及。彼时想必你的幕僚还没什么筹划,谈何告密?至于后来,哀家并未单独与玄兔相见,她就更没有机会说些什么了。如此,误会便都解除了,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吴王道:“玄兔儿之事,孙儿再无疑心了,这原是孙儿夫妻之间的事,倒要劳动祖母,孙儿含愧。只是孙儿确实还有一句话要问祖母:父皇他是因何摒弃我的?”
      殷芷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钩弋夫人的故事,哀家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她站起来,笑道:“时候不早了,哀家要回去了,临别之际,再赠你一句话罢: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形容梧桐的诗句出自诗经,结尾的词句出自晏殊《浣溪沙》。
    汉武帝去母留子,立钩弋夫人的儿子为新君,但是把钩弋夫人杀了,免得主少国疑,牝鸡司晨。太后用这个典故是在暗示吴王,如果他想当太子,许氏满门都要避其锋芒,都要付出代价。同时皇帝也十分忌惮外戚为祸,故而不中意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