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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祭故人血染白玉阶 ...

  •   晴天丽日,碧空如洗,暖风熏人欲醉,阳光照在身上,只觉温热却不灼烫,慈宁宫里丝垂翠缕,葩吐丹砂,浑然一幅春日群芳图。
      澧兰却无暇欣赏,而是略带焦躁地徘徊在中庭的一株西府海棠之下。谢兰见了,不由抿唇微笑,低声道:“太后娘娘大仇得报,恭肃敬太妃与庆王殿下九泉下亦可含笑,师父与娘娘同心同德,合该纵情欢笑才是,缘何愁眉不展?”
      谢兰因着要替殷芷沅留意佛堂的事,若不知晓前因后果,怕她不知轻重,当差时或有懈怠,澧兰冷眼考察了她一些时日,见她确实忠诚可用,便将卢氏与殷太后之间的夙昔恩怨告知于她,既有信重亲近之意,亦是望她生了同仇敌忾之心,故而谢兰尽知前事。
      澧兰闻言,叹息道:“话虽如此,我这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皇上虽然知道旧事始末,深怨康贵……深怨康太嫔为谋求太后尊位不择手段,杀人害人伤人,罪行累累,可尽管皇上对我们太后言听计从,分别以礼佛和守孝为名软禁了太嫔和睿德太子妃,却始终没有重罚。此外,太后娘娘力捧严康妃晋位,我是有些看不懂了……康妃娘娘素喜谈笑,倘若往后一时言行不慎,将皇上极力掩盖的旧事漏了口风,皇上颜面大失,恼羞成怒之际岂不是会怨怼提拔康妃的太后?”
      谢兰闻言,偏着头蹙着眉作思忖状,末了露出一丝无奈之色:“师父都想不明白的事,徒儿就更不能明白了。”她旋即笑道,“只是师父既不明白,何不去向娘娘请教,横竖娘娘与师父情同姐妹,自不会藏着掖着,若是有所隐瞒,也必是太后娘娘权衡之下觉得不告诉您对您更好些。”
      澧兰闻言,眉头一舒,看向谢兰的目光中带着几丝赞许的笑意:“你说得极是,倒是为师作茧自缚了。你如今沉稳周到,见事明白,为师欣慰不已,只一条还消得提点:太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乃是太后宽厚重义,但君为臣纲,为师虽有女官之名,本质却是皇家奴婢,岂能以太后娘娘的姐妹自居?说话还是得谨慎些,太后治下宽仁,这话在慈宁宫里说着自然无妨,只怕你说顺了嘴,出去也不谨慎,那就隐藏祸患了。”谢兰见师父深受太后器重,依旧如此谨言慎行,心中敬服,当即虚心受教。
      不多时,慈宁宫里小佛堂的门开了,殷太后在朱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脸上妆容已与去时不同,想必是又在佛堂哭过,重新匀了面。
      澧兰想起谢兰的提议,便整了整衣衫,含笑上前,搀住了殷太后的另一边手臂。朱槿知机,见林女官似乎有话要对太后讲,便笑道:“娘娘礼佛半日,想是饿了,奴婢往膳房去取些点心来。”
      见朱槿去了,殷芷沅便向澧兰笑道:“春光这样好,你扶着哀家走走——也不必往御花园里去,只在庭中散一散。”澧兰依言,扶着殷太后往草木葳蕤处走去,边走边柔声问道:“臣见娘娘脸上妆样犹新,是否才刚哭过?”殷芷沅笑了笑:“方才在佛堂对着敬妃和禹哥儿的牌位说了许久的话,情难自禁,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觉两腮冰凉湿润。”澧兰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叹了口气。
      殷芷沅见状,了然一笑:“从前卢氏几番生事,你屡屡劝哀家斩草除根,虽未曾直言相谏,却借着福清杀崔玉成之事,请了安成当说客委婉劝告,哀家却一直不置可否。如今你这一叹,是否是见卢氏此番依旧未受到重罚,忧心她仍旧有东山再起的时日?”澧兰微笑道:“有娘娘在,臣自然不担心康太嫔东山再起,只是忧心她又于您不利啊。”
      殷芷沅伸出手,将澧兰的手握在掌心,看着她的眼睛道:“不瞒你说,正是哀家劝皇帝不要处置卢氏的。”
      沉默之中,澧兰的神色由震惊到茫然,复又清明,最后满怀怜惜,她反握住太后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娘娘忍辱负重,实在是委屈您了。”
      殷芷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露出轻松欣慰的神色:“你倒是能明白哀家的苦心。”
      澧兰道:“若令皇上将卢氏绳之以法,一则有损皇家颜面,二则皇上亲手处置了生母,必然终身抱憾抱愧,若这一份歉仄荫蔽了康太嫔母家乃至睿德太子妃,或是给太嫔以死后哀荣,仍非吾等所愿。”
      殷芷沅眼中露出激赏之色,点头道:“正是如此,要想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斩草除根,就要让卢氏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足以成为威胁,因此皇帝的手必须是干净的,不能染上卢氏的鲜血。”
      澧兰应和道:“恭肃敬太妃与庆王殿下在天之灵想必也能明白您的苦心,只是如今太嫔不过是降位、降了待遇,依旧衣食无忧地活着,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殷芷沅蓦地抬手,掐了一朵花儿放在掌心揉着,茜红色的花汁自掌心沁出来,染得她白皙的肌肤一片嫣红,她笑了笑:“这一回,哀家不会再便宜她了。”
      明明春风吹彻,澧兰却无端觉得太后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中带着寒意,直教人侵肌冻骨。她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太后:“您的意思是?”
      殷芷沅将被揉成一团的花儿随手丢掉,接过澧兰递过来的帕子擦手:“这一回,哀家打算将复仇之刃交到敬妃手里,让她亲手替儿子报仇,你觉得如何?”
      恭肃敬太妃已死,如何能向卢氏复仇?
      澧兰道:“微臣愚钝,还望太后有以教我。”
      殷芷沅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凝目远望,眼神恬静淡远,却暗藏一抹伤痛之意:“你可还记得玉树以性命为代价发现的秘密?卢氏她——怕鬼。”
      没等澧兰答言,她就淡淡吩咐道:“康太嫔既然在虔心礼佛,就该把虔诚之意表现到十分,倘若还像旧时那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做做样子,实在不好。晓谕二十四司,好生照应康太嫔,让她精精神神地礼佛。”
      所谓“精神”,意即让她时刻保持清醒,悬梁刺股自是不必,但夏日穿得厚实,冬日穿得简素,饮食再清淡些,多用提神的茶水和香料,也能与悬梁刺股有异曲同工之妙。
      “心诚则灵,若康太嫔真能诚心悔过,说不定敬妃在天之灵也愿显灵,当面与之夜话,解开康太嫔的心结呢。”
      一个人若吃不好睡不好,身心憔悴神情恍惚,再见心中愧对的故人显灵,惊惧之下,假以时日必会衰弱而亡。
      澧兰心领神会,当即道:“微臣明白了,这就去提点二十四司的掌事女官们。”又压着嗓子道:“至于装神弄鬼之事,由微臣带着谢兰亲自来,绝不假他人之手。”
      殷芷沅微笑颔首,又道:“你不会觉得哀家心狠手辣?”澧兰笑道:“若依臣愚见,您早该如此了。”她取过帕子,将殷芷沅的手掌摊开,仔仔细细地把残余的花汁擦干净,指尖在她掌心点了点:“衣食简朴、虔心礼佛原就是皇上的旨意,与您何干?至于神鬼之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身正不怕影子斜。若康太嫔问心无愧,便是白日撞鬼,又有何惧?您瞧,您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
      殷芷沅缩回手,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掌心确实干干净净,连掌纹中都没有残留的花汁,她微微一笑:“干不干净的,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殷芷沅素来怜老惜贫,不愿轻易夺人性命,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纤尘不染的佛前优昙,能坐稳中宫尊位,光靠仁心善行是远远不够的,必要时还须得杀伐果决,刚柔并济。为了敬妃,为了禹哥儿,她不介意卢氏腔子里的污浊之血染脏自己脚下的白玉台阶。
      目送澧兰的身影渐渐远去,殷芷沅向远处侍立的朱槿招了招手,自言自语道:“行了一桩恶事,接下来也该做件善事描补了。”等朱槿过来,她便吩咐道:“预备几样容易克化的点心,再准备些滋补之物,哀家要亲自看望吴王妃。”
      太后年高喜静,绝少出宫,便是秦王妃庄氏有孕,她也多是派身边得脸的姑姑替她往秦王府问候,或是将庄氏召到慈宁宫中细细叮嘱。如今屈尊降贵,亲至吴王府看望抱病的吴王妃,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朝堂与宫廷之中引起轩然大波,其势头几乎与前几日严昭仪晋为康妃之事不分轩轾了。
      近日皇帝突然下旨,将名为陪伴康贵太妃礼佛,实则是因为拜高踩低为皇帝所厌弃的昭仪严氏从佛堂中挪了出来,越级晋封为康妃,地位甚至高于侍奉皇帝多年一直无过的宁妃。康妃的册封礼很是热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另一道降位的旨意,康贵太妃卢氏降为太嫔。这道圣旨是在佛堂内宣读的,并未公示,鲜为人知。
      虽是鲜为人知,消息终究还是在宫人之间口耳相传,逐渐流传开来。一边是烈火烹油之盛,一边是雪中失炭之悲,两相对比,愈发让人感慨圣心莫测。久而久之,宫中起了一种新的传闻:康贵太妃卢氏为了扶植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睿德太子妃顾氏所出的太孙继任东宫之位,不惜下了令人神志不清的药物危害皇上龙体,幸好与卢氏同住的严昭仪眼明心亮,打翻了装着药物的御碗,将一场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救皇帝免过一劫。故而严氏居功,受到封赏晋为妃位,而卢氏有罪,受到责罚降为太嫔。
      皇家素来赏罚分明,绝少越级晋封,更无无故降位,这一说辞倒是解释了种种疑点,还能与朝中之事遥相呼应,缘何支持小太孙继位的呼声一时如沸如羹,却在某位朝臣跪在太和殿外痛哭陈情之后寂灭无声;缘何睿德太子妃顾氏本已开始以遗孀的身份主持东宫幕僚的庶务,近来却以伤心抱病为由闭门静养,不见外客。似乎朝堂之上与后宫之中的种种令人诧异之事,都以严氏晋位、卢氏降位为线索串联起来。
      皇后凤体尚未大愈,协理六宫的贤妃明哲保身,不敢过分约束,论理最厌流言蜚语的太后理当出马,管束宫人,止息谣言,却未见太后动作,甚至皇帝本人也并未表态,仿佛在心照不宣地默许着流言的传扬。
      就在众人明里暗里关注着慈宁宫的动向,试图揣摩太后心意的时候,突然传来太后亲往吴王府看望王妃的消息。一时间众说纷纭,人们纷纷将太后此举与朝堂上渐入佳境的夺嫡立储之事联系起来。
      因着康太嫔卢氏的不慈之举,连累得小太孙失去了一争之力。楚王已经回到武昌府,还约束门人谨言慎行,不欲争夺储君之位,余下吴王、四皇子和五皇子,局势渐渐明朗,到得昨日,皇帝一纸封王的旨意,又将四皇子从储位之争中排除在外。
      皇帝以四皇子宜哥儿早慧有懿德、甚得欢心为由,将宜哥儿封为蜀王,赐四川成都府为封地,待大婚之后携蜀王正妃入主封地。
      这道圣旨明升暗贬,表面看来四皇子尚未成年就破例封王,荣宠无极,定是深得皇帝喜爱。可细细品味皇帝的深意,既封为蜀王,亦即意味着蜀王殿下与东宫之位无缘了。
      朝堂上议论纷纷,后宫诸人却知道,这一道封王的旨意,原是蜀王生母惠妃陈氏去求了皇后,皇后亲自向皇上请旨,才获此殊荣。后宫诸妃都道陈氏奸猾,此举既向皇后表了忠心,表态蜀王无意为君,又讨得个实实在在的便宜,往后除开东宫里的太子,在诸王之中,蜀王便是众所周知的地位最高、最得帝后欢心的皇子了。殊不知若无惠妃苦辞不受,这最为尊贵的东宫之位,早就成了蜀王的囊中之物了。
      储位之争的候选人次第出局,自此,唯余吴王与五皇子二人势均力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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