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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酬旧怨丝织缚身茧 ...

  •   皇帝觉得自己的这个做法很是高明,一箭双雕,既令庆王有人承嗣,又削了吴王的气焰,殷芷沅却不太乐意。她素来视禹哥儿为亲子,不愿意许家的血脉替他延续香火,更何况憧哥儿憬哥儿都是庶出,年纪又小,等他们长大成人,肯定眷恋亲父亲母。等同于白给了吴王府一次承祧的机会,长久来看非但不能撄其锋芒,反而更添其助力。若庆王尚有遗孀在世,尚可如昔年黄氏抱养宏哥儿那般,教导他继承先父衣钵。可庆王惊马的时候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尚未择定正妃。
      殷芷沅想了想,婉言劝止,皇帝也只是兴之所至,见母后不答应,便也不复再提,只追封追赠了敬妃母子,以示哀荣。至于庆哥儿香火举哀之事,往年都是黄氏和秦王代劳,如今黄氏虽然故去,尚有秦王妃庄氏主持庶务,年年家祭冥寿之日,都不忘祭奠禹哥儿,他在地下也不算断了那一碗饭。
      终于揭开了云遮雾罩的陈年往事,取信于皇帝让尘封的惨案得以大白于天下,还只是第一步,卢氏与顾氏的谋划还遗留下无穷无尽的烂摊子亟待处理。殷芷沅将前朝后宫的境况都过了一遍,很快便胸有成竹,一一为皇帝筹谋。
      朝堂之上,虽然皇帝今日依照前诺,在早朝之后与内阁大臣共同商议立恪哥儿为储君之事,但六位内阁大臣有半数反对,一人中立,赞成者寥寥无几,其中文华殿大学士许行羽更是激烈反对。鉴于皇帝本人也心不甘情不愿,立储之事就成了“容后再议”的留中状态。
      卢氏虽然出此下策要挟皇帝,但毕竟势单力薄,也不敢明着撕破脸,她唯一的筹码是皇帝爱惜羽毛,不愿被旁人知道自己青天白日之下在佛堂幸了修行的妃嫔,又对她这个母妃尚有几分残存的母子之情,不会采取强势镇压、杀人灭口等强硬措施来保守秘密。
      如今皇帝已经知道自己并非心志不坚,意乱情迷才破了五戒,而是为人所害,自然不必为卢氏所掣肘,立恪哥儿为储君来封口了。
      鉴于“皇帝属意太孙为储君”的风声只在内阁之内,尚未有落笔用印的圣旨流出,再改立旁人也不算食言而肥。
      顾氏再怎么手段狠辣,果决刚硬,到底只是一个二十许的女子,视野不够开阔,以为只要逼出圣旨就能高枕无忧,没有想到从逼宫到东宫之位落定尚有许多的未知。如今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未能如愿扶植自己的儿子上位,反倒引起吴王派系的忌惮,。许行羽既然得知皇帝有意立太孙为储,必然会视太孙为头等劲敌,把原来集中在五皇子宪哥儿身上的精力都调转到太孙身上,顾家和卢家都是已经式微的小家族,以顾氏之力量,岂能与如日中天的许家抗衡?更兼着顾氏平素不懂得与人为善,与吴王妃赵氏妯娌之间时有龃龉,赵家心疼女儿,更添了一条与她为难的理由。
      如此两相角力之下,反倒是给殷芷沅所支持的五皇子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这也是缘何殷芷沅在权衡之后,反倒不急着赶在皇帝和内阁商议之前解决事端的缘由。
      朝堂上的事不消得殷芷沅操心,自有皇帝主持,既然皇帝不愿传位于吴王和太孙,余下的楚王和四、五两位皇子都是贤孝可靠之人,就算最终皇位未能落在宪哥儿头上,让贤妃或者惠妃当上圣母皇太后,也好过让家世煊赫的许贵妃或者野心勃勃的顾氏上位,殷芷沅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殷芷沅三言两语指点了皇帝朝中之事,就把话题转到了她更娴熟也更名正言顺操持的后宫之事上。“严氏外迁,总要寻个由头。她虽然一时糊涂为卢氏所利用,险些损毁皇帝的清誉,好在尚能幡然悔悟,此番供出卢氏的罪行,智取重要的证物,严氏功不可没。依母后的想头,将功折罪之后,仍可论功行赏,将她晋为妃位。”
      语毕,殷芷沅觑着皇帝神色,见他微微蹙眉,似乎不愿放过为虎作伥的严氏,便放柔了语气,缓缓道:“母后给严氏高位,与其说是为了褒奖严氏,倒不如说是为了皇帝你。你原是受了卢氏胁迫,为了封口才允诺将严氏迁出来,如今严氏出了佛堂,想必六宫有所耳闻,倘若再将她送回去关起来,岂不是引得合宫上下物议如沸,猜测严氏频繁出入佛堂的缘由?严氏骤然回去,心中必生怨怼,倘若他年再与卢氏联手,必生祸患。倒不如以‘严氏侍奉太嫔劳苦功高’的由头予以褒奖,既解释了将她迁出佛堂的缘由,又能安严氏之心,让她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地侍奉你,也算拔除卢氏爪牙,让她无人可用。”
      见皇帝依旧沉吟,殷芷沅干脆取出之前允诺给严氏的封妃懿旨:“实不相瞒,母后连册封严氏的旨意都拟好了,母后欲将她封为康妃。”“康妃?”皇帝的目光落在明黄色绢帛之上,触及“康妃”二字,似被蜇伤一般瑟缩了一下。殷芷沅淡淡道:“这个封号的特殊含义,想必无须母后赘言,以此为封号,也有警示、告诫的用意,往后严氏居于康妃之位,就能想起自己因何得位,必能引以为戒,不再重蹈覆辙。”
      而严氏每一次出现在皇帝眼前,也能时时刻刻提醒着皇帝,他的母妃做过什么事,不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泯灭旧怨,一朝心软,再给卢氏翻身的机会。
      细论起来,这一招还是殷芷沅从卢氏自己身上学来的。当年她在七夕设局,意欲污蔑秦王与妃嫔有染。倘若计谋成功,方婕妤和唐氏无论是脱罪留宫,还是被打入冷宫,她们的存在就会时刻提醒皇帝七夕之辱,每常见到秦王,就会生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不愉。
      如今风水轮流转,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是时候让卢氏尝尝这种后患绵延不绝的滋味了。
      皇帝似有所悟,颔首道:“母后所言极是,堵不如疏,放严氏出佛堂,许之以康妃之位,远比将她关起来更好些。只是严氏为人轻狂,一味抬举她只怕她愈发不成样子,如今皇后体弱,儿臣还想托赖母后好生教导严氏,恩威并施,叫她潜心悔过。”
      严氏素来管不住自己嘴巴,眼下虽然不敢乱说,但保不齐他日风波过去,她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到处胡乱嚼舌,宣扬皇室丑闻。原本便是皇后无余力管束,也该指了协理六宫的妃嫔帮着约束,但事涉皇帝的名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殷芷沅也不加辞让,欣然应允:“皇帝放心,哀家特意挑选了嘴严又机灵的宫人在寿昌宫侍奉,严氏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绝不给她大放厥词的机会。”
      皇帝见殷太后答应管束严氏,心中大安,旋即咬牙道:“依母后看,顾氏该如何处置?”
      梅贵嫔小产一事上,殷芷沅已经看透了顾氏的品性,也自悔彼时顾及皇后颜面未能对顾氏严加管束,导致太子忧愤不已,终于酿成惨事。如今顾氏没了丈夫,非但不能恪守妇道为丈夫举哀,反倒借机诛杀妃嫔,排除异己,又勾连卢氏,窥伺东宫之位,实在是失德至极。但若即刻诛杀顾氏,等同于将先前苦心孤诣维护皇后脸面所付出的努力全都推翻,他日恪哥儿长成,本就幼年丧父,有这样一位劣迹斑斑的生母,无异于雪上加霜,再无前途可言。
      殷芷沅长叹道:“母后还是那四个字:投鼠忌器。”
      皇帝深厌顾氏,提起顾氏原本满脸戾气,听见殷太后所言,想起片刻之前母后是如何殷殷垂顾,顾惜自己的清誉和威仪,对卢氏百般忍让,再联想到顾氏虽然不堪,但她身上还萦系着皇后、恪哥儿乃至睿德太子的颜面,不由现出一抹柔和之色:“着实棘手,但以母后之蕙质兰心,想必能有两全之策。”
      殷芷沅沉吟许久,方道:“以顾氏的心性,实在不适合教养宸哥儿唯一的血脉了。”她轻叹一声,“如今皇后伤心孱弱,只怕无余力再抚育一个幼儿,若梅贵嫔和盛选侍仍在,她们倒是极温柔敦厚,堪为太孙养母。”
      皇帝闻言,想起顾氏快刀斩乱麻生殉太子嫔妾的狠辣,心中厌弃之意更甚,低声道:“顾廉父凭女贵,因为顾家出了个太子妃,谋得一个伯爵之位,如今看来却是德不配位,朕给出去的还是收回来为上。”
      虽然投鼠忌器不能废除太子妃,但收回对外戚的封赏,不啻于在顾氏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也算是杀鸡儆猴,让以外戚自居在京中横行无忌的后妃之族引以为戒。恪哥儿不宜与顾家太过亲近,念及此,殷芷沅便默许了皇帝对顾家的惩处。
      谈及恪哥儿的教养之事,殷芷沅继续道:“鉴于宴哥儿的事,母后便是有心为恪哥儿寻个更好的成长环境,也不敢操之过急。眼下只能徐徐图之,不若先暂且将恪哥儿留在顾氏身边,派睿德太子生前的大伴悉心教养,等东宫之位尘埃落定、皇后大愈之后再作计较。至于顾氏本人,既然守丧,合该深居简出,吃斋念佛,莫要再出现在人前了。等立储之后给恪哥儿封王建府,再将她挪出宫去。”
      殷芷沅尚在考虑如何安置顾氏的问题,顾氏心浮气躁,不似黄氏稳重有妇德,让她苦守一世,只怕她守不住,倘若再闹出什么事端,又要给宸哥儿门楣抹黑。可顾氏身为睿德太子正妃,断然没有再醮的道理,只能多派可靠的女官宫人跟随到王府日夜盯着。
      但皇帝听了她的建议,却似乎想到了旁的地方去,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莫要再出现在人前”这句话,眼睛倏地一亮,拊掌而笑:“宸哥儿的东宫里已经出了一个夫死不独活的梅贵嫔,若再出一个哀思过度愁病而亡的太子妃,亦不失为一桩美谈。”竟是想以“病死”为名直接了结顾氏的性命。
      此举非但能一床大被盖住顾氏与卢氏合谋算计皇帝的丑事,还能添些美誉,化作一桩美谈。
      殷芷沅一时有些踌躇,以她慈善怜弱的性子,自不愿轻言取人性命,但顾氏着实可恶,留着她有百害而无一利,死了确实比活着更好些。若要她劝皇帝收回成命,一时间竟开不了这个口。
      她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将选择权交到皇帝手上:“此事皇帝看着办就好。只是母后要提醒你一句,若下定决心让顾氏‘哀恸而亡’,再褫夺顾家伯爵的封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皇帝闻言,摸了摸下颏,道:“母后言之有理,既如此,儿臣也不去褫夺顾家封号了,横竖顾氏身死之后,他们也没了作威作福的倚靠,本就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三世之后也就自然降等了。也不急于一时,此刻让顾氏暴病态刻意了些,难免引人联想,不若等储位落定,皇后痊愈,一切风平浪静之时,再行了结。”
      皇帝三言两语敲定了顾氏的结局,神色微松,露出微笑:“如此朝堂和后宫都有了计议,多谢母后指点。后宫之事就有劳母后了,儿臣还要再召内阁重议立储之事,先行告退。”
      皇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殷芷沅视野之中,她想起顾氏那张年轻姣好的面庞,以及行了狠辣之事后依旧泰然自若的浅笑,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没等她理清一腔愁绪,却见才走出寿昌宫的皇帝又回转过来,朝她笑道:“是了,儿臣还忘了一事,皇后她生性良善,听不得打打杀杀的事,顾氏的所作所为,以及儿臣对她的处置,还请母后保密,不让皇后再添忧虑了罢。”
      皇帝有怜惜体恤皇后之心,自然是殷芷沅所乐见的。殷芷沅闻言,含笑颔首,皇帝方负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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