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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才出迷津复入棋局 ...

  •   皇帝思忖片刻,终究皱眉道:“那也不行,只是权宜之计。儿臣在世的时候他们自然愿意为了老三的前程避让,可儿臣百年之后呢?老三成了皇帝,天底下再没有能辖制他的人,他只要将许行羽调回内阁,将徽羽迎回皇宫,一切仍旧照常。届时无论朝堂还是后宫,就都是许家的天下了。”
      他半句没有提到皇后,想必早已认定以皇后之能,全然不足以与贵妃抗衡。
      殷芷沅见皇帝虽然不大聪明,但见事还算明白,目光也算长远,心中满意,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恪哥儿呢?宸哥儿就他这么一点骨血了,母后见你身体一向很好,寿数定然很长,足够看着恪哥儿长大成人,教导他明白事理,你就没考虑过让恪哥儿子承父业?”
      皇帝听见“寿数很长”之类的话,顿觉通身舒泰,精神为之一振,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多承母后吉言,虽然号称‘陛下万岁万万岁’,但儿臣也不可能真的一直活下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殷芷沅忙道:“不可胡言乱语,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皇帝年届不惑,已经有三十年没被人当成一个小孩子了,骤然听到“童言无忌”四个字,不由十分惊讶,但很快他的神情就变得柔和。
      殷太后的话让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被当年的许贵妃牵着入坤宁宫给嫡母请安,他当时年纪正幼,规矩不全,当着许多母妃的面指着桌上的翠玉豆糕说要吃,许贵妃嫌他没有教养丢了她的脸,立刻厉声训斥。彼时年幼的皇帝哭着对许贵妃说讨厌母妃,恰是童言童语最冷人心肠,许贵妃闻言,想起自己抚养幼子的诸多辛苦,愣在原地,伤心不已。
      是殷皇后三言两语缓和了僵硬的气氛,先是将翠玉豆糕递到他手上止住了他的哭泣,再去劝慰许贵妃:“小孩子家家,童言无忌,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他怎么会真的讨厌你。”等他吃完点心,殷皇后又将他招到跟前,和颜悦色地同他讲道理,让他向许贵妃道歉。
      当时年幼的自己情真意切地觉得,母后真是温柔极了,每次被许贵妃大声呵斥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要是抚养他的人是温柔的母后就好了……
      他忽然觉得庆幸,虽然许太后早已故去,但殷太后依然健在,他们母子还能对坐闲话,他遇到举棋不定的事情,还能和殷太后商量。
      “恪哥儿是除开老三之外最不可能继承东宫的。”温情过去,皇帝开始向殷太后解释自己不中意太孙为储君的原因,“一则恪哥儿年幼,就算儿臣能看着他长大,但将来儿臣百年之后,年幼的皇帝对上羽翼丰满的叔父,隐伏着祸患。二则恪哥儿的生母顾氏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有主意不是一件坏事,但顾氏看着也不像是那种夫死从子的贤良女子,往后皇后只怕压不住她。”
      殷芷沅倒是没想到皇帝还能虑及这一层,回想了一番,觉得皇帝是不知道顾氏害得梅氏小产还反将一军污蔑她以丹药魅惑太子的事情的,他身为公公,与儿媳也没什么交集,竟然产生了这样的判断,倒是难得。
      她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问道:“母后见你与顾氏交集不多,缘何下了这样的批语?”皇帝叹了口气:“儿臣这样说她,或许确实武断了些,可儿臣忧心她并非良善之人,实在不放心让她靠近权力的中心。太子薨逝,依律没有生养的东宫姬妾是要殉葬的,儿臣想着那都是些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实在不忍,刚好有个自愿追随太子的梅贵嫔全了大礼,就打算等丧事停当之后下旨让余下的姬妾出家为太子祈福,至少留得命在。没想到旨意还没来得及下,顾氏就……”
      他面露不忍之色,没有再说下去。殷芷沅早就知道了此事,再闻之依旧忍不住愀然变色:“顾氏倒是下得了狠心……哀家见她侍奉皇后十分恭谨,还勤加看望久居佛堂的太妃,如今身上带着重孝,还不忘打发宫人给太妃送东西,还以为她是个纯孝之人。”
      皇帝听闻顾氏往佛堂里送了东西,神色立马狐疑起来:“送了什么?”殷芷沅道:“约摸是吃食衣物之类的,再不然是顾氏誊抄的佛经罢?”皇帝冷笑道:“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立储的节骨眼上送,只怕借着那点亲戚关系,在谋算些什么。可巧朕也有些时日没去探望母妃了,朕倒要去看看顾氏孝敬了些什么。”
      语毕也不再询问殷太后对立储的意见了,径自告辞出去,大步流星地往佛堂的方向去了。
      殷芷沅若有所思地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心道这样也好,自己虽然不方便去查看顾氏究竟给卢氏送了什么,但皇帝自己要看,那就不打紧了。
      可皇帝这一去,却迟迟不见出来。
      皇帝是在殷芷沅这里用了午膳,未到未时去的佛堂,可到晚膳的功夫还在佛堂盘桓。自从卢氏被送进佛堂,皇帝还从未与她对桌而食过,难不成这卢氏巧舌如簧,真的说动皇帝考虑立恪哥儿为储君,或者母子之间冰释前嫌,让皇帝对她做出的种种天理难容的举动加以原侑?
      眼看天色将要黑了,谢兰那边迟迟没有传来皇帝打道回府的消息,难不成他要留在佛堂过夜不成?饶是嫡亲的母子,这样也太不成体统了。
      殷芷沅心中愈发疑惑,就在她快要坐不住,打算亲自过去查看情况的时候,谢兰终于回来了,向殷芷沅回禀道:“皇上从佛堂出来了,步履匆匆,面上……似有愧色,出来之后并未言语,一路往坤宁宫去了。”
      晦日是皇帝惯例在皇后处歇宿的日子,往坤宁宫去也没什么异常,至于皇帝表情含愧,就不知道他是拒绝了卢氏立恪哥儿为储的提议觉得歉仄,还是分明同自己言之凿凿说不欲立恪哥儿,却被卢氏说动食言而肥,觉得愧对自己呢?
      殷芷沅向谢兰道:“辛苦你了,回去歇着罢。”谢兰一直远远地监视着佛堂的风吹草动,既要留心里面的动静,又要小心不被人发现,一等就是半日,也十分疲惫了,闻言露出几丝疲态,退了出去。门外隐约传来辛夷的声音:“谢兰姐姐,太后吩咐膳房给你预备了热热的饭菜,可巧我今日当差也还没吃饭呢,我们一起去吃饭罢。”
      燕桂等人出宫之后,宫女之中,谢兰的资历是最老的,辛夷等人对她很是亲昵,也算是弥补几年前谢兰在慈宁宫处境尴尬受到的冷遇了。
      殷芷沅还在听辛夷和谢兰说话,忽然听得身边的澧兰问道:“太后娘娘,皇上神情有异,您是否要派人去问候一声?”殷芷沅摇头道:“不必,若真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皇帝自会主动来寻哀家的。何况今夜他留在坤宁宫,有什么事明日皇后也会同哀家说的。”
      皇帝在佛堂里的时候或许一时头昏听了卢氏的话,给他一夜的时间让他好好想想清楚,若清醒了依旧改了主意,自己再出手也不迟。
      第二日一早,皇帝早早来到坤宁宫,眼下挂着两团乌青,好似夜间没有睡好,看起来落魄极了。他含羞忍愧向殷芷沅请安,口中含糊道:“儿臣心中有愧……实在对不住母后,昨日与母后说的话,还请母后忘了罢……今日早朝之后,朕要在太和殿召内阁大臣草拟立储的旨意……朕打算立恪哥儿为储君,继任东宫。”语毕,没等殷芷沅答言,他就匆匆说了声“告退”,逃也似的离开了。
      皇帝前脚刚走,皇后就来了,她如今已能起身,只是病骨支离,鬓亸衫缓,一脸疑惑地向殷芷沅道:“母后,这是怎么说?昨夜好端端的,皇上突然吩咐儿臣收拾一座宫殿,将严昭仪从佛堂中接出来。”
      殷芷沅闻言,先是一奇,随后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问皇后:“皇上可曾说了缘故?”皇后想了想,答道:“皇上不曾主动解释,但儿臣询问,他亦并未避而不答,只道是严昭仪侍奉康贵太妃礼佛,劳苦功高,赐她别宫居住。”
      这话实在是前后矛盾,不用殷芷沅提点,皇后自己也能觉出不妥来:既是侍奉太妃得来的功劳,缘何不让她继续留在佛堂伺候太妃,要将她挪出去?若是有赏,大可以提一提她的位份,或是赠封一个佛家的法号尊号。可若说严氏是得罪了太妃而被挪出佛堂,皇帝又不至于这样客气地吩咐皇后为她预备宫室。
      事情太过分明,皇帝缘何昨日言之凿凿,今日却含羞忍愧地食言而肥;卢氏究竟是如何摇唇鼓舌说服皇帝回心转意改立太孙;严氏为何一朝被挪出佛堂;顾氏命丹朱送入佛堂的究竟是何物……先前的疑点一个个串珠成线,明晰得让殷芷沅忍不住怀疑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厢皇后仍在迟疑,征求殷太后的意见:“皇上吩咐得匆忙,臣妾也没有揣摩清楚皇上的用意,实在是为难。可否请母后帮着拿个主意,这严昭仪究竟是安置在何处比较好?是仍旧迁到她故居的寿昌宫去,还是另择一个有姐妹相伴的宫室?”
      殷芷沅问她:“寿昌宫可还有别的妃嫔居住?”皇后回道:“自桑妹妹离世以来,寿昌宫一直未曾进新的姐妹。”殷芷沅点头道:“寿昌宫就很好,你吩咐人把正殿收拾出来罢。”皇后见太后替她拿了主意,暗自松了一口气,正欲一口答应,却察觉了异常,疑惑道:“正殿?可是严昭仪的位份尚且不足以成为一宫主位,论理是没有资格……”她讶异地看着殷芷沅。
      在皇后看来,严昭仪入宫迄今二十年,就从来没有得盛宠的时候,容貌过于妖乔水秀,品格也不贞静贤淑,才会因为凉薄自私为皇上所弃,打发到佛堂幽闭终身。即使是精心照料康贵太妃劳苦功高,博得皇帝的怜惜,也绝对没有得宠的可能,又何来晋位之说呢?
      殷芷沅看出她的疑惑,也不藏着掖着,淡笑道:“是哀家怜惜她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关了七八年,可怜见的,想要晋一晋她的位份。”皇后闻言,虽然仍是不解,但隐隐察觉太后另有安排,便道:“母后心慈,倒是严妹妹的福气了。如今九嫔之位有一半的空缺,不知母后意欲将严妹妹提到什么位份,儿臣也好早些预备。”殷芷沅笑了笑:“嫔位也太委屈了些,妃位不也有空缺么,哀家觉得康妃之位就很合适,严昭仪是因为伺候康贵太妃得幸的,晋为康妃也算是有缘了。”
      皇后闻言,不由吸了一口气。饶是她对殷太后的谋划懵懂不知,此刻也察觉到太后晋封严氏的举动并非一片纯善的美意了。
      当朝崇文帝的生母是宣武帝的康妃卢氏,养母是贵妃许氏,历朝历代为表新帝对生母养母的尊崇,登基之后除了要为生母养母上尊号,在封赠自己的妃嫔时也会空开母妃的位份,以示敬重。如今的许贵妃若不是许太后的侄女,也很难稳坐贵妃之位,至于康妃,在皇帝与卢氏相认之后,也被心照不宣的虚位以示尊崇了。
      如今妃位尚且有淑、敬二妃之位空缺,太后却偏偏择定了康妃之位给严氏。康妃在九妃之中位列第八,地位要低于第三、第五的淑妃和敬妃,若说淑妃敬妃的地位太高,以严氏之德只配叨陪末座,又明明还有五个嫔位可供选择。太后这是要将严氏架在火上啊……
      殷芷沅看出皇后眼中的惊疑不定,收敛了原先似笑非笑之意,露出皇后所习惯的慈和微笑:“如你所见,此事却有蹊跷,只是此刻哀家也无从解释,你且依照哀家的吩咐去办,待尘埃落定,哀家自会明明白白说给你知道。”皇后秉性温驯诚孝,自然不会不从。殷芷沅又补充道:“动作快些,最好是在早朝结束前收拾停当。”皇后正欲答应,却听太后又道:“罢了,也不急,还是慢慢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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