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1、垂丝钓愿者请上钩 ...

  •   寂寥多时的寿昌宫又迎回了旧主人,严昭仪去时狼狈落魄,虽然看似位份得到晋封,却被强行拖到清寒苦修之地,去陪伴一个因为失势而喜怒无常的老太妃,心中自是万般不甘。如今一朝翻身,归来是却是煊赫无极。中庭的花圃里栽培着当季的鲜花,重瓣大花白木香似银辉清晶,明黄的金枝玉叶玫瑰堆金砌玉,都是她素来喜爱的品种,甫进宫门便闻得一阵醉人的芳香,两排宫人夹道侍立,见她进来齐齐跪下问好,口称“娘娘”。
      严氏难掩喜悦之情,只觉得飘飘然如登云端,直到踏上通往正殿的台阶才觉得不妥,不由迟疑着看向陪着她从佛堂出来的宫人璎珞:“这里可是正殿……”璎珞也迷惑不解,但她不似严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早就察觉了更多不妥。在璎珞的小声提醒之下,严氏才察觉方才寿昌宫的宫人对她的称呼是“娘娘”,除了皇子公主称呼君父妾妃可以统一以“娘娘”相称,冠以姓氏或是封号区分,在其他情况下非一宫主位只能被称为“小主”,眼下的情形要么是这十来个宫人一齐僭越,要么只能是在严氏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晋封了。
      再仔细一数宫人的数目,也与昭仪的规制并不相符,盟朝律例昭仪的贴身宫人只有六名,嫔八名,妃十名。眼前这些宫人有一部分是寿昌宫粗使,并不在严氏的份例之内,但撇开他们不谈,加上严氏从佛堂带回来的心腹,她的份例宫人早逾六名。
      严氏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颤着声儿一一询问宫人们的差事,等她数清楚贴身伺候自己的人数,嘴唇已经抖得语不成调了。
      十名!足足十名贴身宫人!原本九嫔之位已经是自己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奢望了,如今自己的待遇却比嫔位还更高!
      严氏忍不住咬住舌尖,尝到疼痛的滋味才意识到这是真的,这不是梦。她身边的一等宫人玲珑和璎珞的手被她攥得泛白,可二人却并无半点痛苦之色,须得紧紧咬住嘴唇才能抑制欢喜的尖叫。
      严氏狂喜不禁,心道:康贵太妃诚不欺我!
      她扶着璎珞的手款款步入正殿,也不急着打听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位份,而是先打量起自己宫殿的陈设。错金瑞云仙鹤香炉里散出袅袅香气,正中流云万蝠的花梨木座椅是接待帝后的主位,严氏踏在缠枝纹遍地金的地衣上,柔软的地衣让她觉得自己踩在云端,仍旧没什么真实感。
      绕过用作隔断的黄杨木嵌琉璃屏瑞兽纹碧纱橱,就是主殿的寝殿。此处旧日是寿昌宫主位桑贤嫔起居的地方,如今已经收拾得没有半点旧日的痕迹,一切都按照严氏的喜好布置。桑贤嫔喜好阔大疏朗,寝殿内不曾隔断,如今却用编贝嵌珠的帘子将罗汉榻与内闱隔开,乌檀木雕六合同春拔步床前还摆了一架白毛狮子狗扑彩色蛱蝶的绣屏,被巧手绣娘绣得呼之欲出,那憨态可掬的神态逗得严氏忍俊不禁。
      她忍不住咯咯笑着,浑然不觉以她三十许的年纪再作此娇声已显得有些古怪了。先摸摸石榴葡萄纹的绣幛,再碰碰五彩鸳鸯的枕头,吸一口百合香甜蜜芬芳的香气,忍不住怨自己——早知道答应下来就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当初就不该忸忸怩怩!
      回想起当初自己甫一听闻康贵太妃的提议,惊得目瞪口呆,吓得神思不属,连连摇头生怕担干系,决意不允,康贵太妃劝说得口干舌燥,不知唾骂了多少句“没用的东西”,还说自己胆小不成器不中用,就是因为没有富贵险中求的觉悟才白瞎了这样好的样貌,和她一个皤然老妇一起被困在佛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自己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但与其说是在康贵太妃的软磨硬泡下不得不答应,不如说是被康贵太妃所描述的事成之后的美好生活所打动,如今看来,确实早该答应了!
      怨完自己,严氏又忍不住想埋怨康贵太妃,有这么好的本事,想得出这样巧的主意,卢氏她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不早早拿出办法来,让自己早点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也能早点帮扶她——自己又不是那等过河拆桥之人!
      严氏欢喜得快要发痴了,还是在玲珑的提醒下才醒过神来,让寿昌宫的新旧宫人拜见。皇后处事细致,连打赏宫人的锞子都替她预备好了。见过宫人,玲珑又提醒她该去向皇后谢恩,顺道设法打探一下究竟是在什么位份上。她们久居佛堂,消息不够灵通,这些年来宫中的人事变动都不甚明晰,还得多加打听才能领会该以什么态度对待那些旧日的姐妹。
      寿昌宫上下忙作一团,却个个欢欣鼓舞,再不复旧年被发落到佛堂垂头丧气的模样。
      没等严氏收拾停当,便听见外面王宗良的唱名之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王宗良是严氏晋为主位之后配给她的管事太监。听得通禀,严氏连忙拢一拢鬓发,出门迎接凤驾。不多时便见皇后亲手扶着太后,言笑晏晏地走过来,严氏连忙上前请安,依旧是那管慈和温柔的声音笑着免了她的大礼,严氏一面迎她们进正殿,一面暗暗吃惊: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资格在太后跟前伺候了,怎么数年不见,太后的模样一如往昔,半点也不见苍老?
      随后她又想明白了什么,不由微哂:康贵太妃这几年过得清寒,内心又有郁气,这才老得快,殷太后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合宫上下都要小心奉承,连动怒的机会都没有,日子这样顺心,又怎会见老?
      太后和皇后很快坐在了方才严氏啧啧称赞过的流云万蝠的座椅上,严氏则斜签着身子坐在下首。太后和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皇后就态度和悦地问道:“寿昌宫布置得仓促,严康妃可住得惯?”严氏听见“康妃”二字,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仍是欢喜得发懵,足足愣了好一会功夫才一叠声儿地赞好。皇后瞧见她的失态,抿嘴而笑,向太后道:“母后瞧瞧,严妹妹听闻您的恩旨,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呢。”殷太后含蓄微笑,皇后又向严氏道:“将你挪出佛堂原是皇上的主意,但连跃数级晋位康妃,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严妹妹该好生谢谢太后才是。”
      严氏闻言,喜不自胜,当即五体投地,向殷芷沅行了大礼。额头触及手背,心中却在想着,太后这是见儿子宠爱了自己,过来送上顺水的人情么?
      皇后完成了暖场的任务,便以处理宫务为由告退了,可殷太后却没有随之离去的意思,反倒在皇后离开后命自己的宫女关上了槅扇,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严氏此刻正春风得意,并无半点不安,反而主动笑吟吟地问太后:“太后娘娘可是与嫔妾——哦不,臣妾——有什么话说?”
      殷芷沅见她一朝得势就态度轻狂,心中微哂,觉得严氏难登大雅之堂,又觉得这样眼皮子浅的才是最好拿捏的。她微微一笑:“论理,睿德太子尸骨未寒,皇帝心中伤痛,为嫡子持守五戒,你却以鬼蜮伎俩媚上惑主,引诱皇帝破戒,并以此为胁,迫使皇帝将你接出佛堂,往严了说,这可是该杀的死罪。”
      血色如潮水般从严氏脸上褪去,苍白的惊惧如藤蔓般爬上她的面庞和眼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殷太后,不明白她是从何处得知事情的始末的。
      明明康贵太妃拿睿德太子妃送来的原料炮制出暖情的香料和药饵,引得皇帝不顾青天白日在佛门清净之地与严氏春风一度,合该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可殷太后却言之凿凿,恍若亲眼所见一般。虽然她没有说明个中的细枝末节,但严氏更相信太后早已洞若观火,只是不愿让那些乌糟糟的秽言染污自己,才没有宣之于口罢了。
      她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战栗着请求宽恕:“太后娘娘恕罪,这些事都不是臣妾的本意,臣妾是被康贵太妃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啊!”
      殷芷沅预备了一肚子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的计谋,可没等她将计划使出其中一二,严氏就像一个搂不紧的话口袋子,将卢氏的谋划和盘托出,让她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如她所料,顾氏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争取筹码,与卢氏联手,二人定下毒计,顾氏按照卢氏的吩咐预备好炮制暖情香的原料,借着送吃食的由头送到佛堂里,卢氏调好香料和药物,再说动严氏,等皇帝踏足佛堂,就用药物令他神昏意乱,光天化日之下强召严氏侍寝。再以此为胁,要求皇帝立太孙为东宫继承人。为了避免皇帝察觉自己是被香料所迷,卢氏与严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严氏等皇帝清醒之后哭哭啼啼,让皇帝觉得是自己守戒太久不能自持,逼迫了严氏。卢氏再站出来斥责皇帝荒唐,为人君父却行此悖德之事,足以让睿德太子在天之灵寒心,若不能立睿德太子唯一的骨血为储,难以告慰逝者。
      皇帝为免自己失德之事传扬开来,变成一个笑话,只能先许诺将严氏接出佛堂以示安抚,再承诺立睿德太子遗孤为储,描补自己的荒唐。
      皇帝从佛堂出来,只知道后悔愧疚,却未曾反思,足足过去了一夜都没想明白自己是着了卢氏的道,实在是……不够聪明。殷芷沅不禁摇头叹息,但转念一想,以卢氏调香手艺之精妙,摇唇鼓舌之娴熟,皇帝又心怀愧疚,被蒙在鼓里也算是情有可原。
      回想起当年卢氏用来陷害自己时调制的香料,饶是殷芷沅早有准备,以布巾遮住口鼻,吸入的一丝半点烟气也让人口干舌燥,心旌荡漾。如今时过境迁,卢氏在佛堂期间虽不能时常调香制粉锻炼技艺,却能翻阅书籍改进配方,只怕制作暖情香的手艺是不退反进了。
      又或者皇帝虽然在朝臣和百姓面前维持着明君慈父的形象,为睿德太子的英年早逝哀痛不已,戒酒色,戒荤腥,实则与当年孝敬自己一般,不过是一场作秀,故而出了这样的事,他首先怀疑的不是卢氏算计他,而是觉得自己意志不坚定。
      严氏这样上道,倒是省了不少口舌,只是殷芷沅预备好的话却不能不说完:“你既然知道给皇上下药损害龙体是杀头的大罪……”话音未落严氏便磕头如捣蒜:“太后娘娘饶命,臣妾是被太妃胁迫的呀,而且从药材的制作到放进香炉中焚烧,都是太妃亲力亲为,与臣妾无关呀!”
      殷芷沅已经很久没被人打断过了,对严氏的教养不禁更为鄙夷,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哀家知道,是卢氏以利诱之,你才知情不报,为虎作伥的。‘康妃’的封号原是哀家的口谕,尚未落笔成懿旨,更没有用印,册封大典也尚未着手预备……”她垂下眼睛,对上严氏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眼瞳,“是关入大牢治罪,还是封妃授宝,过体面的日子,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严氏膝行上前,一把抱住殷芷沅绣着玉兰的银线滚边烟紫月华裙,眼巴巴地看着她:“太后娘娘,臣妾听您的话,您让臣妾做甚,臣妾就做甚,还请您庇佑臣妾!”
      “很好。”殷芷沅笑了笑,“起来罢,你只消得如此这般,哀家就在册封的旨意上用印……”
      佛堂内,卢氏焦躁不安地在抄经阁中来回踱步,升腾的袅袅檀香非但不能宁心静气,反倒让她愈发焦躁,忍不住唤道:“人都去哪了?玛瑙?玻璃?”当值的宫女连忙疾步进来听事,都知道近来康贵太妃愈发喜怒无常,一会烦躁不安,一会欢喜无涯,都打起精神,比平日更加恭谨小心,生怕触其楣头。
      “去把香灭了,换新制的娑兰香来!”
      玻璃犹豫道:“可是正在焚烧的就是您新制的娑兰香啊……”
      卢氏闻言,登时恼羞成怒:“熏得人头疼,还不快些倒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