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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却圣眷固辞寿安殿 ...

  •   许贵妃觉得皇帝简直是莫名其妙,是他自己在故事背景里说的,富家翁已经到了耄耋之年,时日无多,怎么现在又觉得她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是在咒他早死?而且对于一个刚到不惑之年,堪称春秋正盛的人来说,皇帝对于年龄和死亡的话题实在是过于敏感了。
      许贵妃不知道,金惠嫔私藏奇技巧淫之物,被沐庄嫔告发检举这件事对皇帝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衰老了。虽然六皇子宴哥儿的出生一度打消了皇帝的自我怀疑,但六皇子因为天花不幸夭折,让皇帝再度陷入了恐慌。他觉得也许正是由于自己年老体衰,不似青年时期龙精虎猛,才导致生出来的小儿子身体孱弱,抵挡不了病魔的侵袭。
      若她如皇后一般关心恋慕着皇帝,或许就能早早察觉这一端倪。皇帝对衰老的恐惧早就表现在他日常的许多细节之上,譬如每日梳头的时候,他都要吩咐梳头的宫女检查他的头发,拔去所有的银丝。再如从前他喜好奶香浓郁的甜点心,如今却开始养生,膳房的菜谱却不再高糖高热量,而是健康均衡了许多。
      只是许贵妃自己便是个闺英闱秀,仰慕的也是顶天立地的飒爽男儿,皇帝从来不对她的胃口,她也不会在这个薄情的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感情,故而无从得知。
      见皇帝拂袖而去,她也不去追赶,面上也不显得惊慌,反而吩咐黄鸟早早地服侍她歇下了。
      而皇帝出了长宁宫,在甬道上负手踯躅了一会,忽然向林天白吩咐道:“去寿安宫。”
      寿安宫是惠妃陈氏的住处,见皇帝光降,陈氏略显惊讶,但更多的是欢喜,温温柔柔地请皇帝坐下。闻着殿内柔和的馨香,皇帝胸怀为之一畅,顿扫先前的郁闷之意。
      惠妃似乎察觉皇帝来时有几分不快,同他说话便格外小心,拣了些日常又有趣的话题,皇帝见她谈吐雅致亲和,心中更是满意,便主动关心起四皇子宜哥儿的起居。
      提起儿子,惠妃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宜哥儿如今住在撷芳殿里,但仍旧时常要往寿安宫来给惠妃请安。吴王成婚建府之后,撷芳殿只余下宜哥儿一个皇子,很是孤清,还是去年五皇子宪哥儿到了年纪,也搬到撷芳殿中才热闹起来,兄弟俩有商有量,关系很是亲厚。
      皇帝见惠妃言谈中对五皇子很是推崇,心念微动,愈发觉得宜哥儿样样周全。这孩子既然与宪哥儿关系亲厚,想必即位之后也能尊重嫡母,善待其他的异母兄弟,心中愈发中意。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向惠妃道:“蛮蛮,朕百年之后,许你一个圣母皇太后之位,可好?”
      惠妃原本说着儿子的事,满面是笑,骤然听闻皇帝的话,登时吓得花容失色,素来伶俐的人,却好似呆愣了一般,怔了许久才立起来:“臣妾素来胆小,还请皇上莫开玩笑。”
      皇帝见她不喜反惊,也是有点诧异,温声道:“朕没有开玩笑,朕是真的属意宜哥儿继承大宝。”
      惠妃忙跪下道:“皇上实在是折煞臣妾、折煞宜哥儿了!宜哥儿何德何能,论序齿,论尊卑,论才干,都在皇子之中庸庸碌碌,实在是当不起您的厚爱。”
      皇帝亲手将她搀扶起来,温和地安抚道:“蛮蛮过谦了,莫说你和宜哥儿自身的金玉之质本就当得起朕的期待,便是不能,朕是天子,金口玉言,朕觉得你们可以,你们就一定可以。”
      强加的恩典如同强加的罪名一样令人难以招架,饶是惠妃多智,面对皇帝不知从何而起而又蛮不讲理的所谓抬举,也是汗如雨下,瞠目结舌。皇帝亲自搀扶,她不敢不起来,可他话语中的分量,却让她连抬起头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立在皇帝面前,垂首敛目,低声道:“皇上,臣妾自崇文十三年入宫参选就心悦君兮,蒙君青目,抬举有加,入宫就得以封嫔,为一宫主位,臣妾心中的欢喜无可言表。后又得上苍垂怜,准许臣妾诞下您的子嗣,更是喜出望外。得天子眷顾若此,臣妾欢喜之余,也时常惭愧汗颜,自问既无樊姬劝谏之功,亦无班婕妤却辇之德,何德何能获此荣宠。”
      言及此她终于抬眸与皇帝对视,目光交接,惠妃那双翦水秋瞳中已是泪光盈盈,她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出于肺腑,皇帝不由面露动容之色。
      见皇帝似有触动,惠妃便继续道:“故而臣妾时时自省,不敢骄矜自傲,糟践您的心意,更不敢得寸进尺,觊觎本就不该属于臣妾的东西。教导宜哥儿之时更是言传身引,教他量力惜福,安守本分。宜哥儿身为您的儿子,为君父分忧原是他应当应分之事,但他福薄德浅,非长非贤,既然有皇后所出的五皇子珠玉在前,内蕴钟灵之秀,外显懿厚之德,无疑是承载君父厚望的最佳人选,宜哥儿又何必班门弄斧,忝居高位呢?”
      见惠妃仍是执意固辞,皇帝本该觉得不悦,但她语气诚恳,措辞谦恭,皇帝又觉得实在生不出气来。见她并不是和稀泥一般将其他的皇子都夸赞一通,而是态度鲜明地表现出对五皇子的推崇,他不由有些好奇,忍不住询问道:“事关立储大事,朕每常问及亲近之人的见解,他们总是支支吾吾,或是含糊其辞地将每一位皇子都夸赞一遍,或是分明心中有属意的人选,却偏要称赞别人当烟幕弹,又或是明里暗里贬低实力强劲的竞争者。缘何蛮蛮不入俗流,公然表态支持宪哥儿,可是因为蛮蛮与皇后相厚的缘故?”
      惠妃闻言,微笑颔首,口中却道:“也是,也不是。臣妾确然是因为时常亲近皇后,皇后的种种懿行令德乃臣妾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耳濡目染之下臣妾亦得以明是非,守本心,与人为善。皇后的教化能使顽石点头,臣妾生性愚鲁,尚能有所悟、有所得,遑论天资聪颖人品俊秀的几位皇子公主?死者为大,臣妾不敢妄言谈论非皇后所出的嘉善公主,更不敢对得了‘睿德’美谥的太子殿下妄加臧否,单论皇后膝下的一女一子,永嘉公主大方爽利,良善温柔,出阁前就得命妇交口称赞,出阁后更是乐善好施,时常于栖流所、恤孤院施粥赠药,不可谓不贤;五皇子尊师重道,孝悌兼备,又豁达大度,有君子之风,连皇太后都赞其有祖父遗风,皇后娘娘教养之善可见一斑。”
      皇帝见她滔滔不绝,觉得她可爱得紧,不由一笑:“你如此推崇皇后,缘何答‘也是,也不是’?”
      惠妃见皇帝的注意力已然从“要不要立宜哥儿为储君”转移到“要不要立宪哥儿为储君”之上,觉得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暗自松了口气,笑容也放松了些:“之所以说‘不是’,是因为臣妾见《韩非子·外储说》有云,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臣妾亦要以此明志,非是臣妾与皇后亲近而盲目推崇,实是皇后贤良,五皇子仁厚,若因臣妾与皇后亲近而避之不举,岂不是误了皇上求贤若渴的苦心?”
      皇帝朗声大笑,伸手去拧惠妃的脸:“你读了几本书,竟然敢在朕面前妄议起圣贤书来?”虽然如此,可他话中却并无半点责备之意。惠妃长出一口气,顺势道:“臣妾班门弄斧,贻笑于君,再不敢多言了。皇上可是用了晚膳来的,可巧臣妾这里预备了些当季的鲜果,皇上可要进一些?”皇帝点了点头,惠妃便吩咐宫女流霜前去预备。等琉璃盏里的鲜樱桃呈到黑漆梅花洋几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日常饮食起居之上,皇帝也再没有旧事重提,同她讨论立储之事了。
      慈宁宫里,殷芷沅面前也摆着一盘鲜樱桃,朱槿凑趣,特意选了一个白瓷错金的盘子装盛,朱红的果实放在里面显得红润可爱,殷芷沅一边看书一边吃,不多时边上的描金荷花小碟上的果核就堆起了一个小尖。等她吃完,朱槿又绞了热巾帕给她擦手,殷芷沅摆手道:“如今天气和暖,帕子不必浸得烫烫的。”朱槿却不依:“沈院使吩咐了,您可不能贪凉,春捂秋冻,那都是老话了。”殷芷沅见她一片好心,只得依她,笑了笑,又道:“这果子吃着好,酸酸甜甜的,秦王妃有了身子,正在害口,多给她送些。”朱槿笑道:“不劳您吩咐,皇上得着的时候就想到了,往王府里送了好些。除开秦王府,各处也都分着了,您安心用就是。”殷芷沅点点头:“皇帝倒是想得周到。”朱槿凑趣道:“爱屋及乌,皇上是因为敬重您,才会想得这样细。”
      对于皇帝的孝顺,殷芷沅也很是满意。从前皇帝尽孝的时候,她总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为了在朝野博得贤孝之名而作秀。但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下来,这一份水磨工夫,便是装相也难得可贵了。
      又想到如今立储之事如火如荼,睿德太子英年早逝,让眼前的局面颇有些重蹈前朝覆辙的意味,只是舜哥儿走的时候局势远没有如今复杂。舜哥儿没有亲生子,宸哥儿膝下却有个正妻所出的幼子;舜哥儿的兄弟们在世的只余下昊哥儿一个,皇位非他莫属,宸哥儿的兄弟们却多健在,光成年的就不止一个。
      如今就怕朝臣拿前朝之事作类比,旧事重提,将舜哥儿一脉重新推向风口浪尖。好在秦王妃庄氏有了身孕,宏哥儿还要陪护妻子,宝庆又在为生母孙氏守孝,两个人都避开了这些喧嚣。
      楚王对东宫之位避之不迭,太子丧事完毕他就急着打道回府,就差没把“不愿为君”四个大字写在脸上,贤妃也一心替伤痛过度的皇后打理庶务,无半分僭越之意,一心一意地站定了立嫡的派系。
      吴王派系则把注意力集中在舆论之上,许党着力于拉帮结派,排除异己,赵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或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或是与许党生了罅隙,吴王自己则忙着在政务上一鸣惊人,博取百姓的支持。
      宜哥儿和宪哥儿两个还没成年的小子倒是持得住,仍是该读书读书,该休息休息,浑然没有搅入纷争的意思。至于他们背后的人,皇后仍旧没从失去宸哥儿的伤痛之中走出来,惠妃又很有分寸,行事比平日里更加小心低调了。
      宜哥儿多半是朝臣拉出来搅局和凑数的幌子,既成不了气候,也没有要成气候的意思。至于宪哥儿,一动不如一静,已经占了皇后所出的名分,在储位之争中天然就有优势,越是沉静越让人觉得有君子之度量,这样就是最好的。
      但奇怪的是,睿德太子妃顾氏居然没有带着恪哥儿有所动作,实在是匪夷所思。身为先太子妃,青年守寡意味着脚下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拱恪哥儿成为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若皇帝能多活几年,至少活到恪哥儿成年,就能实现权力的平安过渡,往后只要提防着吴王派系不要死灰复燃就行;若天不假年,皇帝早逝,恪哥儿就又要如崇文帝早年那般由一干妇孺和老臣扶持着完成过渡,殷太后垂垂老矣,周皇后虽然仁善,才干却不见长,权柄多半要落到顾氏手中。
      第二条路就是走黄氏的老路,冷眼看着恪哥儿的某位叔父或者伯父登临帝位,自己孤儿寡母在京中封王建府,除了承续香火,并无其他活着的意义,战战兢兢拱肩缩背地从新帝手指缝里接饭吃。既不忍让恪哥儿庸碌无为堕了乃父威名,又不敢让恪哥儿过于出众引得新帝忌惮。
      都不用绞尽脑汁地猜想,以殷芷沅对顾氏的了解,毫无疑问,顾氏绝不会甘于走上第二条路。可是既然如此,为何不见她有所动作呢?是因为顾家并非望族,难以给她足够的支持,还是因为她青年守寡,尚且不足以得到太子旧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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