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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肯赖于水君轻紫微 ...

  •   船已经航行了一天两夜了,惠姬却仍旧未能适应这种痛苦的颠簸,方才又吐了一回,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呕出清水了。她难受地趴在甲板上吹风,隔壁的蔡姬走出来,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复又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惠姬的侍女见状,悄悄地横眉立目,又不敢为自家主子平添伤心,只能缄口不言。惠姬却敏锐地察觉了这些小暗流,一面示意侍女扶自己回房,一面慢慢地说道:“你是不是在为我抱不平?觉得从前的蔡夫人不是这样的。”侍女点了点头,小声道:“从前蔡夫人与您姐妹相称,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形,肯定第一时间过来陪伴您,安慰您了。可她如今连样子都不做了,昨儿象征性地打发铭心送了一匣子点心,就当完事了。”
      回到房间,惠姬躺在罗汉榻上,看着侍女把门掩上,这才淡淡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她和我的境遇不一样了,她诞下殿下的长子,一飞冲天是迟早的事。”侍女嘟哝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您同样也给王爷生了一个儿子,前后差了不到一个月,哪里不如她了。她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往后王妃生下儿子,那才是正经的世子。”惠姬并不知道吴王替蔡姬请封,蔡姬差点当上侧妃的事,但她心里已经很清楚,虽然生日相差不到一个月,但一个“长子”的名头,已经足以让憧哥儿和憬哥儿同命不同运了。她笑了笑,有心安抚一下忠心耿耿的侍女,谁知甫一张口又难受得干呕了。侍女吓了一跳,忙忙地从桌上的掐丝洋红攒盒里拣了个盐津梅子送到惠姬嘴里。
      正欲再给她垫个迎枕,让她好受些,这时候传来叩门的声音,侍女打开门一看,见是王妃身边的二等侍女过来传话:“方才接到传信,贵妃娘娘身上不好,王爷要回京侍疾,如今正调转船头往京里走。说给惠夫人知道,这几日衣裳要穿得素净些,莫要冲撞了。”语毕又步履匆匆地往隔壁去了,想必是还要往蔡姬那里传话。
      等她走了,侍女关上舱门,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您白受这一天两夜的罪了。”惠姬倒是心里明白,贵妃未必真的抱恙,多半是吴王手头那件棘手的事情解决了,总要为万寿节当夜的不告而别寻一个合适的收场,调头回京是迟早的事,若在将要抵达庐州的时候才回头,那才叫受罪,只行了一天两夜就回去,还是自己幸运了。
      原本以为原路返回,也须得一天两夜的功夫,才能回到京中,谁料归程的时候船只开得飞快,仿佛飞箭一般,一日就抵达燕京。惠姬被晃得去了半条命,侍女一面替她擦脸一面小声抱怨,王爷再怎么孝顺,再怎么忧心贵妃娘娘的玉体,也不能不把惠夫人当条命吧。
      等到了京中,以蔡姬惠姬地位之低,也没有资格入宫侍疾或者问候,从船上下来,便和王爷王妃登上了不同的马车。王爷王妃往宫中去了,蔡姬和惠姬则带着孩子,由长史护送着回到吴王府歇脚。
      总算回到了平地上,惠姬终于不想吐了,坐起来吃了点东西,一顿饭还没吃完,忽然听见外头很是喧闹。没等她吩咐侍女出去查看动静,就看见长史过来叩门,恭恭敬敬地传话:“宫里有了白事,还请惠夫人将屋内的陈设都换成素色的。”“白事?”惠姬茫然地重复道。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没了,京中都是要响云板的,方才她可没听见声音啊。长史满面肃穆地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薨了。”
      惠姬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长史传完话,便又去调度吴王府的人手撤换前不久为了万寿节布置的喜庆装饰,隔壁蔡姬的屋子也传出动静,想必是侍女们正在依言将喜庆颜色的东西都撤走。
      惠姬屋里的侍女也动作起来,惠姬却犹自怔怔地想着事情,难怪没听到云板声,想必是自己还在船上的时候发生的事罢。那贵妃称病或许也不是真的病了,实则是太子薨了,要召吴王殿下回去奔丧?
      可是,大大方方地说实话不好么,为何要以贵妃的病做借口呢?
      皇宫之中,哀哀恸哭之声不绝于耳。贤妃忙前忙后,连喝口热茶的功夫都没捞着,皇后已经哭晕过去三回了,别说主持事务,连坐都坐不起来,她肩上的担子就都落到了年事已高的太后和协理宫务的自己身上。太子不是好死,调查太子死因的事便由太后主理,于是协同礼部料理太子身后之事的任务就由贤妃承担。
      等丧仪的诸事都商议出了章程,贤妃终于有闲暇坐下来歇口气。她坐倒在长乐宫里,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章美人亲自替她捏着肩膀,问道:“是否要给楚王去信,请他回京奔丧?”贤妃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在皇上下旨召回宗哥儿之前,我们不要妄动。”
      “为何?”章美人很是不解,在她看来,太子是国之柱石,又是楚王的兄弟,于情于理楚王都必须要参加太子的丧事,早些知会楚王,他也好早些预备起来,而且早些调头回京,也能省去一些奔波之苦。
      贤妃疲惫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最好是本宫想多了,可有时候本宫又怕自己想得不够多。”这话有些答非所问,章美人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以为她是累糊涂了,试着叫了她一声:“娘娘?”
      贤妃动了动脖子,觉得浑身都痛,叹息道:“听说许贵妃已经称病将吴王召回了,打的什么主意,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后娘娘这会子是急痛攻心没回过神来,等她醒转过来,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章美人仍旧不明白这些话和自己的疑问有什么关系,只能静静听着。贤妃继续道:“本宫是担心此刻火急火燎地将宗哥儿召回,会让皇后娘娘误会我们也有夺嫡之意啊……”
      章美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贤妃的苦心。说来也是,万寿节刚过去没几天,宗亲们此时多半在从燕京回到封地的路上,要将他们召回奔丧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情,可皇帝却迟迟没有动作。皇后是痛失爱子心迷神昏了,可皇帝不同,他除了是一名父亲,还是一国之君,所想所谋肯定比她们这些妇孺更深远些。他宁可让几个成年的儿子路途更折腾些,也不尽早将旨将他们召回,只怕就是想看看太子尸骨未寒,谁就急不可耐地动作起来,开始觊觎东宫之位了。
      难怪许贵妃好端端的要装病,章美人一开始还当她是不想主持太子的丧仪,这才装病躲差事,可是转念一想,贵妃早已被剥夺协理六宫的权柄,便是不装病也轮不上她,没必要如此。原来是想以此为借口召回吴王,尽快动作,届时有了“孝道”作遮羞布,皇帝也不能给吴王扣一顶“不悌”的帽子,不能说他是觊觎太子之位才早早回京。
      章美人想通了关窍,看向贤妃的眼神不由敬佩起来,她是什么时候从一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空心美人,成长为如今深谋远虑、见事洞明的样子的?让她成长的,究竟是伤她很深的皇帝,还是助她良多的皇后呢?
      贤妃却没有察觉章美人的感慨,解释明白了章美人的疑问,她便换了个话题:“太后娘娘真是雷厉风行,由不得人不服,本宫这里千头万绪的,还没把那些礼仪弄明白,太后就已经查明情况了。”章美人奇道:“太子殿下不就是溺水而亡的么,还有什么可查的?”贤妃道:“太子是在东宫的盛星池里溺死的,有很多疑点:太子是会水的,怎么会好端端地溺死?服侍太子的宫人和戍守盛星池的侍卫去了哪里,为何没有及时察觉及时营救?究竟是他投水自尽,还是被人谋害?如果是自尽,他是为何事而心灰意冷?如果是谋害,凶手是何人,所为何事?”
      贤妃滔滔不绝,听得章美人头晕目眩,她忍不住喃喃道:“这么多疑问,太后娘娘那么短的时间,都查明白了?”贤妃点了点头。章美人问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贤妃闻言,却摇了摇头:“太后娘娘没有公开这些线索,只驾临坤宁宫,单独同皇上皇后密谈,旁人还不知道。”章美人梭然睁大眼睛:“不能公开,说明其中确实有蹊跷?”贤妃没有接话。
      章美人又问道:“听闻吴王殿下已经回来了,可有异动?”贤妃摇了摇头:“吴王回来之后,往太子的灵前哭了一场,然后就往长宁宫去了。”章美人叹息了一声,夺嫡之事对她来说毕竟太过遥远,章氏没有自己的孩子,贤妃虽有一子一女,却早就歇了争宠的心思,也不欲楚王卷入争夺储位的洪流之中,故而她不过是问了一句,并不十分关心,而是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女眷身上:“真是作孽,这几天看到皇后娘娘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痛……”皇后与皇帝年纪仿佛,才不惑之年的人,一夜之间,苍老憔悴得已经像个花甲老妪了。
      长乐宫的槅扇没有关好,不知从哪里吹过来一阵冒昧的风,章美人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替贤妃加了件外衣,忍不住道:“您说这宫里的孩子,是不是与水君不利?怎的一个两个的,都……”
      大皇子幼年险些被袁婕妤扔进莲花池里溺死,嘉善公主又是在自家荷池里溺死的,如今太子又死在东宫的盛星池里,实在是有些诡异。
      贤妃想起宗哥儿幼年时的事情,也是一阵后怕,无力地摇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事情,自己心里想想便罢了,实在是说不得。若非要从这种无稽之谈上寻觅根由,那前朝宣武帝的太子,不也是在十几二十的青春年华的时候英年早逝的么?如此来看,宫里的孩子如何是与水君不利,这是与东宫储君之位不利啊。
      章美人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太子妃如何了?太子英年早逝,除了皇后,宫眷之中最伤痛的应该就是她了罢。”贤妃想了想,答道:“太子妃倒是很沉得住气,虽然伤痛,见外客的时候还是一丝不乱的。太子刚走的时候东宫的女眷们乱作一团,有一个见过太子的尸身之后,回去就上吊自尽了,倒是得了皇上的青目,以贵嫔之礼装殓了,余下的哭成一团……”也不知是为太子而哭,还是为自己而哭。
      最末的一句贤妃并没有说出口,但章美人也明白她话中未尽之意,跟着叹了一口气。盟朝是有生殉的规矩的,东宫里只有太子妃有所生养,余下的太子的未亡人们,迟早要随侍太子于地下的。
      往后崇文帝百年之后,也是一样。贤妃育有一子一女,倒是无虞,章氏自己无所生养,虽然协助贤妃抚育怀淑公主有功,也不知道能不能凭这个免于生殉。章氏所挂念的唯有贤妃一人,自己倒是无所谓。
      尽管如此,心中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仍旧没有消减,章氏不由感叹道:“那个自尽的梅贵嫔倒是聪明,横竖难逃一死,还为自己选了个最体面的死法,至少还留下了忠贞不二的贤名。”贤妃叹道:“听说梅贵嫔生前,是东宫里最得太子宠爱的,也难怪她殉情而死。”
      章美人倒是不知道梅贵嫔颇得太子欢心,闻言立刻产生了另一种猜测:“又或者正是因为从前太受宠,太子殁了,她在东宫才连立锥之地也无,竟是不如自尽算了?”贤妃闻言,嗔了她一眼:“这样的话,也只好在本宫面前说说罢了,若叫旁人听见了,还当你觉得太子妃没有容人之量,治你个妄言之罪。”章氏闻言,不由咋舌,却也没有再多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代东宫里除了太子妃之外的妃嫔品级,作者只查到一个“选侍”,但为了有所区分,只能挪用别的朝代的宝林采女贵嫔之类,幸好本文是架空,希望不要误导读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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