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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满月宴稚子语惊人 ...

  •   许贵妃同汝宁闲话了半日,半点不提汝宁在草原上过的生活,只同她说些她出嫁之后宫里发生的事情。汝宁听了半日,知道除了自家,从皇后到许贵妃、姜贤妃,旁人的日子也都不好过,心中反倒是爽惬了不少,从来都是冷笑的脸上也冰消雪融,偶尔能露出几分淡笑来。
      许太后见侄女儿同女儿说过一会话,女儿脸色便好看了不少,对着自己也能露出一个不那么刺人眼睛的笑意来,不由心中大为快慰。
      汝宁在宫里住了几天,待众人都是不咸不淡。倒是皇帝见了一回汝宁的孩子,夸一声小世子生得壮实,给了不少珍稀之物。
      到使臣回归那一日,宫里人也来相送,汝宁原是淡淡的,看到拖儿带女还与丈夫十指相扣的安成,不由咬紧了牙关。
      那原本是她该过的日子!
      她原该由母后相看着,在京城择一门好亲,然后生活在绮绣堆里,相夫教子。该着远嫁到草原,在风沙里头闻着牛羊的腥膻之气,伺候不解风情的莽汉子的人,是安成才对!
      汝宁在皇宫里呆了这些时日,心头一股抑郁之气无处抒发,想要怨了殷太后,偏生她也没做什么,提出让自己远嫁和亲的人是自己的母后;想要恨了许太后,看她哭得那样,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凭自己怎么丧谤,她只嘘寒问暖,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忍得;想要怪了皇帝,自己和亲那会,他还是个尚未亲政的稚子,又懂得什么。
      可如今,看见安成的笑脸,她突然给自己心头那股怨气找到了突破口。是了,恨着安成,就不必被十几年的生恩养恩拉扯,不必顾念朝夕相对的亲情,只要记着自己遭遇的原是她该遭遇的一切,而她的幸福生活本该是自己的。
      也许这样就轻松了罢。
      汝宁坐在马车里,闭了眼,脑海里乱纷纷的,一张张脸在车轮的轱辘声中向后退去,哭得脸色涨红的许太后,永远挂着慈和微笑的殷太后,眼神里暗含担忧的许贵妃,脸上写着“贤良”二字的皇后,神色似敬似愧的皇帝,都渐渐模糊成草原的沙砾,被一阵风裹挟而去。
      她的小儿子拉了拉她的衣袖,嘴角还挂着糕点屑:“娘,这儿东西好吃,咱们下回还来罢。”汝宁睁开眼,看看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和壮实的身子,无来由地想到安成手里牵着的那个白皙俊秀的孩子,喉头一哽,想要说一声“咱们再不会回来了”,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只对儿子敷衍式地笑笑:“好,咱们壮儿若想来,下回还来。”
      万寿节过去许久,许太后还只是恹恹的。殷芷沅见她悲伤得不能自已的样子,想到汝宁生无可恋的模样,一面是心疼愧疚,一面也存了些庆幸。倘若自己当时不从中斡旋,如今瘦骨伶仃眼神苍凉的人,就是自己的安成了。
      因着这份愧意,殷芷沅整个春日里对许太后都格外优容和迁就。
      四月廿八日乃是道家的药王菩萨圣诞,往年因为宫里佛道并行,并不大办的,今年也为了哄许太后高兴,由皇后操持着,到药王庙里进香祭献,宫里头有位份的都要同去。殷芷沅特地把皇后叫来吩咐了:“白酒、水酪再不能落下,还有稔转,须多备下些,那个许太后爱用。”
      稔转乃是一道点心,取新麦穗煮熟,剥去芒壳,然后磨成细条,乃是品尝本年五谷新味的开始。许太后做贵妃的时候就爱这个,说这个有麦子的清香气。一年里头也就这一日吃一回的,既要哄她高兴,便让厨房里多多做了来。
      药王庙在北直隶的保定府,宫里的女子成日里望着四方墙垣里围着的一片天,鲜有这样能出门的日子,那几个新入宫的嫔妃犹可,早五年入宫的妃子都十分高兴,连着宫人们都巴不得跟着主子一道出去活活脚头,便有主子懒怠动弹的,也要极力撺掇着去,因此等皇后一一过问大家的意思,众人都说要去。只贵妃有了身子,怕舟车劳顿颠着了,便留在宫里。还有宫里那几个孩子,小人儿家家的,出去怕有什么闪失,便一道留在宫里,托给贵妃照看着。
      四月廿七日便从皇宫里启程,到了庙里,早有宫人收拾出净房,供几个贵人宿了一夜。到次日药王生辰的正日子,还许了众人在庙里走一遭。
      殷芷沅不信道教,但药王菩萨仁慈,管的又是涉及生老病死的大事,她心中也存着敬畏。在庙里走了几步,见重檐庑殿上的黄色琉璃,彩饰斗拱,分外恢弘,配殿里还有十大名医的小像。殷芷沅也学着许太后的样子拜了拜,心中默默祝祷,希望她关心爱护的每个人都能健康平安。
      许是出得宫门,欣赏了一番春日的佳景;又或者是殷芷沅退避三舍,众人众星拱月般围着许太后;再或者是她心里对药王菩萨有所求。去药王庙不过花了三日不到,许太后却果然开怀了不少。见她高兴,殷芷沅便许她到十月望日,药王忌日的时候,还来一遭。
      到十月十五那一日,殷芷沅言出必践,果然还带着许太后来药王庙上香。这一回便没带着那些个大小妃嫔,许太后却比四月底那一次被众人围绕奉承着更加高兴。不为别的,只因为许贵妃孩子的满月刚办完不久。
      九月初三那一日,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晴空万里,丹桂飘香,许贵妃顺利诞下了皇帝的第三个儿子。
      许太后喜得合不拢嘴,殷芷沅却有些不乐,倒不是她见不得许贵妃生下儿子,而是十月初三,许贵妃所出的官哥儿满月宴的时候,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十月初三那一日,许贵妃才出了月子,生了孩子她倒是略丰腴了些,比之从前那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之气,多了几分母性的柔和,白玉般的脸上容光焕发,飞凤般的眼尾弯出甜蜜的笑意,任谁来看都能知道她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宠妃了。
      宫里已经有了两个男孩两个女孩,皇后也不是头一次办满月了,自然事事周全,宗亲和命妇次第来贺,场面热闹,许太后亲自抱着睡在红金缎子包被里的官哥儿,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里殷芷沅自知不是主角,便只静静坐在一旁任由许太后出风头,众人也都识趣,全都围在许太后跟前凑趣。殷芷沅这边清静了,她便有功夫去打量众人,目光一转,在人群里看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妇人,身边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在人群中实在太显眼了些,在这样的场合能被带过来的孩子,自然是皇亲国戚家里的嫡子嫡女,一个个粉妆玉琢,身上穿的戴的都价值不菲,且都有养娘乳母照看着。殷芷沅注意到的那个小女孩,穿着一件簇新的粉紫色小褙子,下裳是一条重紫的马面裙,看着也是十分光鲜的,可上衣的袖子短了一截,裙子又拖过脚面,长得有些绊脚,头上戴了一个草虫的钿儿,看着倒是赤金的,只是既不与衣裙相配,也不应了时节,倒像是端阳里打的戴旧了的。
      那孩子神色也与别个不同。富贵人家的娇养出来的孩子,有霸道自私的,也有老成知礼的,但万万没有怯懦小心的。昔年宝庆公主正是因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叫殷芷沅一眼看出黄氏没有好生教养她。如今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却也是一副宝庆幼年时的模样。怕生不说,看举止也知道没有好好学过规矩。
      再看牵着她的那位夫人,殷芷沅想了一会才认出来,正是卫国公府续弦的邓夫人,龚氏。龚氏过门不足两年,看来这孩子应该是卫国公原配夫人所出。再看看这小女孩虽然被继母牵着,乖乖的不说不动,却能看出小身子绷得直直的,紧张有余,亲密不足。
      龚氏待原配所出的子女如何,也就不言自明了,只怕是面甜心苦,表面上穿金戴玉,出门看着光鲜亮丽,摆出母慈女孝的模样了,别个倒好叹一声龚氏贤良,待非自己所出的孩子都这样好。可背了人还不知道怎么磋磨,不闻不问都算是好的了,看那孩子战战兢兢的样子,只怕是没少被龚氏折腾。
      先头的邓夫人,正是因为救了贤妃所出的大皇子才溺水的,遗下一儿一女,倘若因为萱庭早逝的缘故吃了苦楚,倒成了活着的人不给大皇子积德了。殷芷沅在人群中寻找着贤妃,见她漠然地坐在一边,脸上也没什么笑意,正低垂着头剥指甲,不由蹙紧了眉头,命蘼芜将人叫过来。
      贤妃听见殷芷沅叫她,倒是乖乖地来了,脸上的漠然和不耐都被藏了起来,乖巧地向殷芷沅道:“太后唤臣妾做什么?”殷芷沅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穿着举止都还算妥当,既没刻意穿得华贵了喧宾夺主,也没有刻意穿得晦气了,更没有与皇帝眉来眼去地邀宠,比起原先刚入宫的时候,已经大有长进了。
      许是贵妃势大,打压了她的嚣张气焰;许是前年大皇子落水的事情打击了她争宠的心;又或者是丽嫔的入宫让她有了危机感,总之,贤妃成熟了不少。
      殷芷沅见她能有所长进,心中高兴,便也愿意教导她:“哀家看见今日里卫国公夫人带着女儿来了,卫国公先夫人乃是宗哥儿的救命恩人,你该同她们寒暄几句。”贤妃受了教,跑去和龚氏寒暄。龚氏原来哪里肯带着这个丈夫前妻所生的女儿赴宴,本就是拿她当托词,欲同宫里的娘娘攀关系的,见贤妃同她说话,心里自然高兴,忙同贤妃攀谈起来。
      一个知恩,一个懂礼,一时间,场面倒是其乐融融,殷芷沅满意地点点头,刚要执箸尝一尝面前的菜色,便听见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响起来:“贤妃娘娘救救婵姐儿,婵姐儿愿意给您为奴为婢,只求不回到卫国公府去。”
      小女孩子音色脆亮,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并且话里指名道姓,竟是直接将卫国公府带了进来,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殷芷沅也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正是刚才吸引了她注意力,穿着不合身的新衣服的那个先头邓夫人所出的小女孩,此刻她正抱了贤妃的腿儿哀哀哭泣,小肩膀一颤一颤的,好不可怜。
      贤妃素来爱洁,被她眼泪鼻涕这么一抱,脸色很不好看,却也强忍住了没将这个自称婵姐儿的孩子扒拉下来,而龚氏更是十分难堪,小声哄着:“婵姐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只同母亲说便是了,怎么也不该把家里扯进去,没得叫你父亲脸上不好看。”龚氏此言一出,婵姐儿哭得更甚:“贤妃娘娘看在我母亲救了大皇子的份上,发发善心,婵姐儿要是再回去,便要被打死了。”
      眼看贤妃要忍不住了,她身边的宫女墨雨忙蹲下身,向婵姐儿笑道:“邓姑娘,奴婢是贤妃娘娘宫里的,奴婢先给您擦擦脸好不好?”许是墨雨生得漂亮,又十分和悦,又或者是听见她是贤妃的宫女,婵姐儿竟应了一声,乖乖从贤妃身上下来,任由墨雨给她擦脸。贤妃的另一个宫女墨云赶紧蹲下身子给贤妃擦拭被婵姐儿弄脏的裙摆。
      殷芷沅看着一边哭泣一边从指缝里偷看大人脸色的婵姐儿,原本对她十分的同情,如今一下子一分不剩。龚氏也许确实待她好不到哪去,可小小年纪懂得这样玩心计坑害继母坑害一家子,婵姐儿自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原先还觉得奇怪,龚氏对婵姐儿的衣食教养再不上心,卫国公府针线上的人给姐儿做衣裳的时候,总是要量身的,龚氏带她出来赴宴,哪怕只是出于面子情,也定会吩咐人给她做一身新衣,怎么会袖子短了裙子又长了,首饰也是旧的。只怕婵姐儿是故意的,龚氏确实不仔细,打量一眼料子是新的便带她出来了,她却故意穿成这副可怜相,叫旁人知道继母苛待了她。龚氏牵着她的时候她不声不响,等贤妃这个欠着她生母人情的人来了,她就嚷嚷开来,满心满眼的算计。
      不到五岁的孩子,如此心机,实在是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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