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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南北千里家国似梦 ...

  •   严云哥按品秩妆扮好了,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她在深闺中长了这十五六年,所见的男子只有父亲和弟弟,连表兄弟都不曾见过几个,亲生母亲走得早,外家与严家的来往渐渐就断了,至于继母就更不可能带着她回自己的娘家。
      于皇帝而言不过是纳了一个美人,可于严云哥而言,这是她一生唯一一次出嫁。选秀时候窥见的天颜,早在待嫁的时日里模糊了面目,只隐约记得那一抹明黄色亮得尊贵。入宫之后她虽然没把余生指望在皇帝身上,却也憧憬过他是不是自己的良人。
      接到内相林天白传的旨意,玲珑早早就服侍严云哥沐浴过,头发拿香露洗净了,烘干又抹上发油,身上用羊奶浸过,将肌肤一寸寸润泽得细腻,再精心勾画出眉眼。严云哥不是桑昭仪那种明艳的美人,巴掌大的小脸,别的倒也罢了,只一双水媚大眼,带足了风情,从下往上看的时候显得分外楚楚可怜,原先继母总责她生得狐媚相,不像自家女儿大方端正,谁知自家周正的女儿无人来求,偏生是这副狐媚相入了皇家的眼。既是眼睛生得好,便要好生凸显出来,玲珑为她细细勾勒眼线,一笑一睇便多了三分韵致。
      妆成未久,皇帝便来了。严云哥忙上前去接驾,屈着身子行过礼,便听见一道颇为温润的声音叫起。严云哥连忙起身,跟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寝殿,原还担心着皇帝同她谈风谈月,她怯于对答,谁料皇帝见着她过分紧张的样子,竟轻轻笑了一声,也没有多说话,用了一盏茶,就歇下了。
      严云哥这时候才奓着胆子看皇帝,见他生得丰神俊秀,心中便先带了三分喜悦,再见皇帝怜惜她初次侍寝,床笫之间十分温柔,更是芳心暗许。
      到次日,皇帝早早上朝去了,严云哥不敢怠慢,拖着酸软的身子起来梳洗请安。皇后知道昨夜皇帝翻了严云哥的牌子,还赐下一件十三厢的首饰来,不偏不倚,比着江丽嫔桑昭仪初次承宠的时候来。
      除了丽嫔,桑昭仪严美人两个承宠之后都是规规矩矩来请安的,皇后脸上虽然不露出来,但心里已经对丽嫔存了几分芥蒂,旁的嫔妃也道丽嫔恃宠生骄,仗着自己是这一次选秀里头位份最高的,便做张做致,拿起乔来。
      丽嫔是有口难言,皇帝虽是十分温柔的人,待桑昭仪严美人两个也是万分怜惜,可是当初翻她牌子的时候,可不是那么回事。她生得最为美貌,又刚好是皇帝最最中意的那一款。贤妃生产之后由风露清愁的少女变成好花初开的少妇,虽则还是皇帝的心头好,却少了几分初见时的惊艳,如今遇到一个与贤妃像了七八分的丽嫔,皇帝只觉得又见到心上人往昔的翩跹丽影,不免一晌贪欢,虽没把人折腾到什么不堪的地步,却也确实耽误了丽嫔早起请安。
      丽嫔同贤妃生得这般相似,纵有皇后约束了宫人不让嚼舌,贤妃自己瞧见了,岂有不知的。再略打听一番,便知道这江氏乃是许太后一力留下的,与许太后芥蒂更深。她本是喜怒皆形于色的人,每日里请安、园子里头偶遇江丽嫔的时候,难免脸上带出来。
      丽嫔家里头一串的哥哥,阖家都盼一个女儿,她便是亲爹亲娘望眼欲穿盼来的幺女,千娇万宠长大的,真真是如珠似宝。因为生得不俗,尚未及笄,提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乃是远近闻名的好女。甫入得宫来,立马是一宫主位,原先就是十分高的心气,如今更是高到了十二分,哪里能忍受身边人明里暗里把她当作贤妃的替身,更不能容忍贤妃本尊对她的轻蔑之意。因此果如许太后所料,丽嫔与贤妃两个,天然成了仇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没过多久,宫里人就见丽嫔同有孕的贵妃走得很近。
      江蓠听了一耳朵后宫里的派别派系,赶忙回来学给殷芷沅听,末了还加上一句:“娘娘,贵妃和贤妃各成一派,长宁宫和长乐宫之间似是隔着楚河汉界,可不好呢。”殷芷沅被她逗笑了:“怎么不好了?”江蓠蹙眉道:“拉帮结派蔚然成风,可不是不好么。”殷芷沅笑道:“左不过个人脾气兴味有相投的有不相投的,便和谈得来的走得近些,和谈不来的远着些,哪里就拉帮结派了。那些个妃嫔还是小姑娘家,这种情形再普通不过,只要不生事端,管她做甚。你有这份闲心,还不如替哀家想想下回怎么打发那个严美人。”
      江蓠听见严美人的名号,不由皱了眉头:“娘娘别怨奴婢嘴里说出不好听的,那严美人,也太不识趣了些,回回拒了她,回回过来,还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呢,娘娘写一笔字倒要被她耽搁两次,说的话又无趣,不知道过来做什么。”玉树在边上笑道:“她许是才进宫,心里害怕,想着多亲近太后,也好有个靠山。”殷芷沅点点头:“正是这么回事,倒叫哀家不忍心赶走她,可她净往慈宁宫里跑,也确实扰人。”江蓠把嘴一撇:“娘娘要做好人,便只能由奴婢做个恶人,下次她再来,奴婢把她打回去。”她做了个挥舞扫把的动作,把慈宁宫里一干人都逗笑了。
      严云哥既存了讨好殷太后的心思,便也挖空心思打探过殷太后的喜好,谁知殷太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是喜欢那些学识渊博谈吐风趣的孩子。严云哥的继母哪里会好生教养她,不过是让她略识得几个字,会做些针黹,便觉得自己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了。因此殷芷沅喜好的那些,她是一样不通,每日里只好到慈宁宫说些奉承话。
      殷芷沅自太子妃做到皇后,又从皇后做到皇太后,奉承话听了几十年,早听厌了。年轻的时候还喜欢那些嘴甜的孩子,越是年长,待那起人便越是淡了。
      严云哥在慈宁宫做了许多时候的无用功,尚未放弃,便迎来了万寿节。万寿节乃是后宫和礼部共同操办,其盛大热闹的程度,让入宫之后自以为已经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的严云哥看花了眼。听闻此番有万国来朝,可她能参加的自不是朝堂上那些使节与朝臣的宴饮,而是使臣家眷和命妇们的宫宴。
      就是在这场筵席上,严云哥头一回见着许太后的亲生女儿,汝宁公主。
      严云哥早早听长姐说过,许太后的女儿和亲瓦拉,去国离家三千里,未有归期。谁料此番万寿节,瓦拉亦有使臣来贺,汝宁公主便随着贺寿的队伍,携带幼子归宁。
      她原见着许太后与许贵妃都十分美貌,还想着许太后的亲生女定然也是个英气美人,见了汝宁公主,却是吓了一跳:汝宁公主身材消瘦,形容憔悴,哪里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妇,简直像是三十来岁饱经风霜的人。她带来的孩子倒是生得白胖,眉眼间带着许家人特有的凌厉之气,生得十分好看。只是年纪尚小,只知道吃和玩,倒是看不出性情和资质如何。
      许太后听见女儿要回来,早已引颈而盼,望穿秋水。使臣挨个朝见的时候,她一双凤目便不住地在人群中逡巡,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儿,女儿却没有分出半丝眼波来看她,只平肩直腰地行过礼,便自退下。
      许太后这些年辗转反侧,就担心女儿过得好不好,如今见她如此消瘦,心疼得几欲落泪,在人前强忍住了,待到人一散,许贵妃上前去扶她,她紧紧握着侄女儿的手,抖着嘴唇道:“她,她是不是还在恨我。”
      最重身份的许太后连“哀家”都忘了说,怕是心都碎了。许贵妃心里叹息一声“可不是么”,口中却还是出言安慰姑母:“表姐看着憔悴,许是远道而来折腾些,等洗去风尘便好了。母女哪有隔夜仇,她岂会怨恨姑母?”
      许太后回宫之后,等了一整夜,也不见汝宁前来拜见,只好命人去请。
      汝宁接着请,倒是来了,入得宫来,由着许太后将她揽在怀里落泪,她只一言不发。待许太后问她过得可好,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来:“母后千挑万选为女儿选出来的婚事,还能过得如何?自是好的。”许太后颤抖着,呜咽一声:“你这是要摘去母后的心肝!”命宫人将汝宁的儿子带出去玩耍了,屏退旁人,将汝宁揽在怀里,颤声道:“你告诉母后,可是他待你不好?”汝宁冷笑一声:“巴巴地让使臣千辛万苦求来的亲事,又怎么能待我不好。”
      许太后还道是草原上的莽汉子,吃醉了酒打了女儿,掀开女儿的襟袖一看,除了瘦得一把骨头,连一道红痕都没有,倒是一身锦绣,手上头上好些金银。见那瓦拉首领不曾苛待女儿,反倒是待她极好的样子,许太后松了一口气,可看着女儿了无生趣的模样,复又皱了眉:“可是他的王帐里有了旁的女人?”汝宁淡笑道:“有了又怎的,反正我自己也不是他头一个女人。”
      许太后见女儿承认了,可脸上却没有痛苦嫉妒的神色,知道自己虽说中了,却也不是症结所在。她怔怔地拉着女儿,听见前殿里头外孙的笑语,心中再想不明白。那瓦拉首领待女儿又好,又同她生下了儿子,那孩子十分活泼,也不像是受过磋磨,后宅也不曾起火,女儿又有什么不称心的。
      握住了女儿的手细问,女儿除了冷笑就是假笑,竟是半个字也不曾吐露。许太后无法,打发了女儿到宫里转转,自己命人将许贵妃请了过来。
      许贵妃怀着四五个月的身子,听见姑母派人来请,知道是汝宁公主的问题,便由着宫人扶着上了步辇,急急往寿康宫里去。许太后见到亲人,哪里还忍得住,泪珠儿簌簌滚落下来,颤声道:“她这是在要我的命!”许贵妃忙搀住了姑母,问道:“这是怎的?”
      等许太后带哭带说,将她和汝宁公主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许贵妃便一眼看出了关窍:汝宁这是对许太后心中有怨。天之骄女本就娇生惯养,到了草原上吃住都不习惯,再遇到些许小事,原本一分的委屈也翻作了十分,长此以往心气郁结,饮食气候又不能养人,可不是愈发消瘦。想必那瓦拉首领原先也将她当作宝贝,见天长日久地捂不热这块冷石头,草原汉子性子爽快,当然更青睐那些同样爽快不做作的草原妹子,汝宁过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见许太后泣不成声的样子,许贵妃又哪里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只好将许太后劝住了,自请去同汝宁谈谈。
      汝宁看一眼许贵妃的肚子,神色复杂地对这个表妹说道:“本宫原以为托许太后的福,你入宫之后日子也难过,谁知你倒是过得不错。”身为许太后的亲生女儿,却随着众人称呼自己的母亲为“许太后”,可见心中怨气难消。
      许贵妃笑了笑:“大事情上身不由己,可这日子放在自己身上,还是看自己怎么过的。”汝宁听见她话里有话,仿佛是不大愿意入宫的,倒是一奇:“我原以为你同她一样,十分好强,最适合过眼前的日子。”
      许贵妃把一盏雨前龙井往汝宁面前推了推,口中道:“好强自是好强,只是原先在闺阁中,想过的却不是眼前这种日子。只是既然到了这里,只好将旧事都推翻不提,另起炉灶。”
      汝宁笑了一声:“小时候一道作耍,我便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以后嫁人当了主母,不知如何威风。只是如今你也艰难吧,头上还有一个皇后压着。你这肚子,还有半年就该生了吧?可曾想过要如何为孩子打算?”许贵妃摸着肚子,眯起眼睛一笑:“自然是打算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的奇怪X癖:对中意的人粗暴,对无感的人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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