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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天涯近心寒沦落人 ...

  •   太子终于察觉有人正站在他面前,他眯起眼睛,努力聚拢眼前的重影,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是他的正妻,不由淡淡道:“孤不是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擅入么?太子妃也不是特例。”
      他的吐字尚算清晰,只是语调多了几分绵软的意味,这让话中的威严之感大打折扣。顾氏细眉一挑:“您竟然还记得妾身是您的太子妃?真是难为殿下了,您既然说出昨夜那番话,妾身还当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若是在平时,顾氏或许不敢这样跟太子说话,但许是见太子带着几分醉意,又或者是情知他素来宽宏大量,更兼着昨夜所见所闻让她心中又酸又苦,说出来的话便又硬又冲。
      太子蹙眉:“孤昨夜说了什么了?孤未曾说过半句见不得人的话,也未曾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得”字的尾音上挑,挑出一个俏皮的儿化音,太子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可语气确然没有半点心虚。
      顾氏气得胸口起伏了一下,干脆上前一步,道:“好,那您同妾身说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是什么意思?”
      太子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孤以为,你能被选作孤的正妃,未出阁时也是读过书,通了文墨的。”
      顾氏发觉太子在嘲讽她连脍炙人口的诗句的意思都不知道,素来温厚的人,醉后嘲讽起人来,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意思却真是狠辣。顾氏不由更加气愤,声音也抬高了:“妾身虽然不似您通今博古,学富五车,谢枋得的《千家诗》还是读过的!妾身问您的是诗句的字面意思吗?妾身是在问您,昨天夜里,您避开筵席单独与吴王妃会面,还同她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子闻言,眉头紧皱:“孤没有特意与三弟妹会面,只是出去醒酒的时候偶遇了,这句话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顾氏气得笑了:“您就拿这样的解释敷衍妾身?您拿这话对吴王说去,看他相不相信?”
      太子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顾氏走去。顾氏饶是大胆泼辣,遇到这样的情形也忍不住心中发憷:太子殿下……该不会打人吧?
      清醒的太子殿下肯定是不会对人动粗的,何况自己还是女子,是他的妻,可酒醉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毕竟他连和弟媳妇相伴散步,吟诵情诗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她后退了半步,太子走到她面前,却停下了,他低下头,看着顾氏的眼睛,笑了笑:“你既然觉得这样的解释是在敷衍你,那好,孤就清清楚楚地给你解释一下,孤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孤的三弟,迎娶三弟妹的时候海誓山盟,转头就三妻四妾,连生两个庶子,导致三弟妹凄凉无助,孤说她一句所托非人,不为过吧?”
      太子说完,还笑了笑,顾氏却觉得难以置信: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何况吴王贵为皇子,又没有宠妾灭妻,纳妾不过是为子嗣计,算得上“所托非人”吗?况且太子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他自己的姬妾和吴王比起来只多不少,自己替他生了恪哥儿,他还去偏宠梅氏,几乎酿成恶紫夺朱的祸事,他才是最不配被称为“良人”的那一个!
      顾氏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子便继续道:“至于孤,孤所迎娶的妻子,杀死了孤那未出世的孩子,还买通太医院生药库副使,偷取药材调配丹药,陷害孤的宠姬。做了这样的诛心之事,竟然还有胆量公然扯谎,蒙蔽孤的母后!”顾氏闻言,没想到太子连生药库的事情都查到了,心中一惊,双手不由地握紧了,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可是祖母,不,是云司彩跟您说了些腌臜话?”
      惊恐之余,顾氏还记得说话要避开太后,免得太子酒醒之后治她一个妄议尊长之罪,只能把奉太后之命暗中调查梅氏小产一事的云司彩拉出来当替罪羊。
      太子却摇了摇头:“你真是,到这时候了还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祖母安排云姑姑过来,只是为了护着梅氏和她的宫人蒲葵,不至于被你杀人灭口罢了。祖母为人和善厚道,见母后有意替你瞒着,在孤跟前也未曾吐露一个字,孤刚回来,云姑姑立即请辞回去,都没有说一句话。”
      顾氏目光闪烁:“是了,祖母不会无端污蔑我的!那一定是梅氏这个鄙贱之人,她在您耳边进了谗言,是不是!”
      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梅氏有没有说谎,你自己心知肚明。”顾氏忽然哭起来:“殿下,您不能偏听偏信啊。缘何妾身向您剖白,您觉得是一面之词,梅氏向您扯谎,您却全盘接受呢?你将来是要为人君的,若是母后知道您只接受顺耳之言,她也会觉得失望的!”
      太子笑了笑,走到楠木圈椅旁坐下来:“顾宜蓁,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还又带出了母后……你可知道,当时给梅氏瞧病,因为不肯顺着你的意思说谎,污蔑梅氏隐瞒孕事争宠,被你打得奄奄一息丢出宫去的那个医婆,其实没有死?”
      顾氏倒吸一口气,随即倔强道:“妾身不明白您的意思!”太子继续道:“苏嬷嬷浑身是血地倒在宫墙外的甬道里,被穆御医的夫人捡到了。那一日可巧是穆御医当值,穆夫人去给他送饭,因为在城郊的义诊耽误了时辰,心里着急,便抄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近道。也是巧了,穆夫人通晓歧黄之术,将苏嬷嬷救活了。苏嬷嬷也是厚道人,怕穆御医夫妇因为救了她受到牵连,半点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和受伤的原因,伤愈之后就回了老家,被孤查到了下落。”
      他看一眼顾氏:“你这种心思险恶之人,一定想不通真正的良善厚道人心中所思所想罢。你看,不是祖母要揭穿你,也不是梅氏要反击你,而是天意要让孤知道真相。说回原来的话题:三弟妹所托非人,孤娶妻不贤,叹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是不是恰如其分?”
      顾氏面色煞白,抖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昨夜宴会的时候,顾氏自然也要向公爹敬酒,她素来很讨厌酒味,饮过酒后觉得难受,喝了很多梨子水解酒,故而筵席才到一半,她就不得不出去更衣。回去的时候,丹朱生怕她吹着风激起酒意头疼,特意选了一条避风的远道。就是在这条道上,她远远地瞧见太子和吴王妃在散步。
      万寿节接近晦日,月色并不明亮,可太子今日穿的衣裳是她亲自打点的,怎么可能认错。至于赵氏,合宫上下没有一个比她更苗条的女眷,而且她头上的佛手簪子形状很是特别,今日筵席上顾氏也瞧得真切。
      顾氏犹豫了片刻,一时没有决定是立刻上前质问二人为何呆在一处,还是先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这时候眼尖的丹朱忽然轻轻拍了拍顾氏的胳膊,示意她留心太子身后不远处婆娑的树影。顾氏凝目细看,这才发现那树后竟然藏着一个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氏一不小心就扮演了一个黄雀的角色。知道还有人在跟踪,顾氏倒是不好出面了,只能继续隐身于抄手游廊的承重柱后,竖起耳朵听二人说了些什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太子的那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吹进了顾氏的耳朵。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听听下文,树后藏着的那个人就按捺不住,走了出来。
      月色将他的脸照得暧昧不明,可饶是月色昏昏,饶是顾氏隔得远,也能发觉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虽然只看得清剪影,但依旧能见他半边脸轮廓分明,赫然是太子的三弟,赵氏的夫君,吴王殿下。
      顾氏被吓得不轻,正在与太子谈话的赵氏也吓了一跳,她似乎想解释什么,可吴王却一言不发,拽着赵氏的胳膊就离开了。太子向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了几步,却早已无法触及他们的身影,反倒引得不远处当值的宫人和侍卫们有些狐疑地看向他。太子恹恹地顿足,调头回去了。
      顾氏被这样的展开惊呆了,忘了掩饰身形,太子回去的时候看见她投在石板路上的影子,以为她在跟踪自己,还冷冷地说了句:“你跟着孤做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太子的表情虽然厌弃,却的的确确没有半点心虚的。
      到这时候顾氏基本上已经相信太子和吴王妃之间确实是清白的,比起他和赵氏之间的事,还是自己陷害梅氏之事被太子揭穿更要紧些。顾氏脸色惨白,僵硬地立在正殿里,思索着解释的办法。
      可太子似乎对眼前的境况感到厌倦了,他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令顾氏出去。顾氏离开的时候还望见他伸手去够放在桌案上的琥珀杯。
      再放任太子继续饮酒,皇后那边肯定不好交待,但顾氏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运河之上,惠姬神色恹恹地坐在船舱里,任由她的侍女先是撤下痰盂,再为她擦拭嘴角,随后递过来一盏酸酸甜甜的蜜饯茶。惠姬饮了半盏,就摆了摆手,想要开口问话,眩晕感却迫得她再度干呕,只能拿帕子捂住嘴。伺候她的侍女深知她的心意,善解人意地答话:“惠夫人放心,憬哥儿一切都好,此刻正睡着,养娘和乳母在一旁陪着。”惠姬勉强将难受的感觉压下去,轻声道:“幸好这孩子不像我,若也如我一般晕船,如何受得了这样的罪。”侍女抿了抿嘴,道:“惠夫人稍安,若船驶得快些,半个多月也就能到了。”
      还有半个月……惠姬脸色发白。她是北直隶人,就没坐过船,也坐不惯,晕船晕得厉害。当初和蔡姬一起被许贵妃从京中送往庐州府的时候,用的是马车,这一回是头一次跟着吴王殿下入宫,还是借了憬哥儿的光。吴王性子急躁,若依照他的脾性,往返京畿与庐州府,还是骑马来得爽利,可此番带着家眷,受不得奔波劳碌的辛苦,只能选择坐马车或者坐船,坐马车还要更慢一些。回京的路上,还是王妃心细,打听得惠姬晕船,特意向吴王请求舍水路而走陆路,宁可早些时候出发,在路上多花去些时间。只是回程的时候,王妃说的话不知怎么的失去了效力,还是坐了船。
      王妃性子和善,不会故意为难人,想必是王爷有什么急事,否则也不至于没等向皇帝皇后辞行,就连夜启程了。惠姬善解人意,心中自然不会生出怨怼,还十分感激王妃免了她一程的辛苦。
      想到王妃,惠姬便又问侍女:“王妃可曾吩咐了,在船上,什么时候定省?”侍女回道:“王妃体谅您晕船,早已免了晨昏定省,让您安心躺着。”惠姬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可恃宠而骄,还是勉强挣坐起来,艰难地说道:“王妃仁慈,我却不能不知礼,还是要去谢过她的恩典的。”侍女却面露焦色,伸手将她按住,忙道:“惠夫人,您不必如此多礼,等船靠了岸,您觉得好些了再去也未尝不可。这恩典也不是单独对您的,蔡夫人那边,还有两个哥儿,也都免礼了。更何况此刻王爷和王妃正在谈话……”
      蔡姬和两个孩子都不晕船,王妃一并免了请安,想必一来是怜惜他们小的小弱的弱,二来也怕对惠姬特殊优待让她心里不安。惠姬念及此,心中更是感激,见侍女说得有理,她便也听从了:“你说得极是,那还是等晚些时候靠岸了,再去谢恩罢。”
      侍女松了一口气。她虽然是惠姬的奴婢,但身为吴王府的家奴,心还是向着吴王妃的,倘若惠姬不顾她的劝阻执意要过去,听到一句半句不该听的话,只怕谁也得不了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女性出门不便,长期困在宫廷(或者宅院)中,视野也受限,这就是为什么经验丰富的殷太后调查梅氏小产之事的时候只是围绕着东宫搜寻人证物证,初出茅庐的太子却能想到调查生药库副使,追索一个回老家的医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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