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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话旧事宫婢叹命舛 ...

  •   东珠有些吃力地提着水桶,将里面装得半满的水倾入水缸之中,转身的时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得亏有人在背后托了她一把。她险险地站稳身子,冲身后的人回了感激的一笑:“多谢你,铃铛。”被称作铃铛的宫人笑了笑,见四下无人,悄悄拉了她一把,在她被水桶拎手勒得发红的掌心里放了一块栗子糕。
      东珠受宠若惊地看着她,喃喃地道了一声谢,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铃铛同情地看着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替她抱不平:“真是可怜见的,你和南珠怎么说也是太后娘娘补进来的人,那一位怎么就这么不给你们面子,补的是一等的空缺,怎么叫你们干四等宫人的杂活。”东珠含着糕点,含糊道:“你不要这么说,原是佛堂里使唤的人手不够,贵太妃娘娘才会让我们干这些活计。”铃铛摇了摇头:“你还真相信这种鬼话?你看我几时做过挑水取冰领炭的粗活,我在我们昭仪那里也就是个三等,我们那儿人手也不够。”东珠一愣,抿了抿嘴角的糕点屑,没有说话。
      她和南珠被补进佛堂也有半年了,这半年来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这样不得太妃娘娘的欢心。明明领的是一等的月俸,补的也是一等的缺,但太妃娘娘宁可指派二等的玻璃和玛瑙做一些贴身的活计,却连掸尘铺床这样靠近内殿的细活都不让她和南珠做。
      铃铛见东珠沉默不语,神情懵懂,又四下张了张,再度确认此时此地没有旁人听壁脚,便朝东珠招了招手,示意她把耳朵贴过来,窃窃私语道:“我比你进来得早,对那些个前尘往事多少知道些,我同你说了,除了南珠,你再不能告诉别个,更不能说是我告诉的。”东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铃铛的主子严昭仪与东珠的主子康贵太妃同住在佛堂,虽然两个主子基本上互不搭理,康贵太妃提起严昭仪的时候也总是唉声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东珠虽然不能近身服侍,但同在一个屋檐下,也见过严昭仪很多次。在她看来那是一个有些神经质的女人,特别爱瞧热闹,每次太子妃娘娘前来看望康贵太妃的时候,她总爱溜到墙根听壁脚。宫里有什么宴会,喜乐之声飘过来,她也爱扒着门贴着耳朵去听。
      在东珠看来铃铛此刻的神情太过兴奋,多少带点严昭仪的影子,让她心中有点害怕,生怕自己在佛堂里呆得久了,也变得如康贵太妃般暴躁易怒,或者如严昭仪般神经质。
      铃铛没有察觉东珠心中所想,见对方答应了,便兴致勃勃地说道:“康贵太妃之所以不待见你们,里头的原因,那可是说来话长了。你可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补进来的么?”这一点东珠还是知道的,她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道:“原是康贵太妃娘娘身边的两名一等宫人年满出宫,太后娘娘便指了我们来补这个缺,用的也是原来那两位姐姐的名字。”
      “嗐,你那是知道了一半!你可知道半年前究竟出了什么事?”东珠回忆了片刻,答道:“半年前,宫中的天花疫病还没控制住,死了很多人……六皇子夭折,庄嫔娘娘伤心过度以至于神志不清,黔国公夫人迁怒于六皇子养母宁妃娘娘,在六皇子的葬礼上大打出手,抓破了宁妃娘娘的脸,皇上大怒,念在她是六皇子的外祖母的份上没有重罚,只令黔国公夫人在家禁足半年……”
      “好了好了,”铃铛打断她,“你知道的还不少,可你清楚我们佛堂半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么?”东珠面露困惑:“贵太妃娘娘……失去了她最小的孙子?”眼看她又要绕回去,铃铛险些笑出声来,又觉得不恭敬,连忙忍住了:“说点和你自己有关系的,你也知道宫里的宫女一般都是十年一选十年一放,半年前不年不节的,怎么就突然把原来的东珠和南珠都放了出去?”东珠愣了愣,猜测道:“是那两位姐姐有功劳,被提前放出去了,又或者是她们家里人来求了恩典?”
      见这个话题触及东珠知识的盲区,铃铛不免有些得意,她笑着摇头:“都不是,原是半年前咱们这出了一桩极为怕人的大事,东珠姐姐和南珠姐姐吓坏了,南珠姐姐去求了太后,这才被放出去的。”东珠闻言,半信半疑:“若真出了什么大事,宫里岂有不议论的道理,怎么会半点风声都没有?”铃铛道:“那是因为半年前刚好赶上六皇子病逝,死者为大,旁的什么事都被压住了,更何况也不是什么风风光光的好事,上峰哪有放开了让咱们嚼舌头的道理。”
      东珠很想对铃铛说一句“你现在不正在嚼舌头么”,但她知道铃铛这人嘴巴虽然碎了点,但心非常软,时常给她一些帮助,就没有呛声,继续扮演一个合格的听众。只听铃铛压着嗓子继续道:“半年前,从万安宫跑出来一个天花病末期的病人,似乎与你们贵太妃有仇的,也不知她是怎么避开了侍卫,一路跑到佛堂,来扒我们的大门。估计是回光返照,力气大得出奇,门上的锁都被扯得变形了,还真被她从门缝里伸了一条胳膊进来,扯住了贵太妃的衣裳,把她一寸一寸地往外头拖……”
      “等一下,”东珠打断她,“我很好奇,那个病人是男是女?”铃铛道:“那人裹得严严实实,又瘦得厉害,看不清模样,不过我猜是个宫女,因为她手腕上套着个镯子。”
      她虽然说得有如亲眼所见,但实则不过是道听途说。半年前严昭仪听见响动,甫一出来查看就被吓晕了,铃铛作为三等宫人,被一等的璎珞打发去烧热水预备给严昭仪洗脸了,根本没有机会过去看热闹。而且她胆子也不大,若是亲眼看见枯瘦身影那狰狞可怖的模样,只怕躺得和她主子肩并肩。
      东珠听铃铛说得有鼻子有眼,便点了点头,铃铛见她没有质疑,松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会子佛堂外面其实有侍卫,可见她是个病人,谁也不敢拉她,怕溅上血液飞沫被传染,只能在外头团团转。眼看贵太妃都要被拖出去了,他们才想出办法来,一半人架了梯子翻进来将贵太妃扯开,另一半在外面套圈,就是用绳子远远地套那个病人。真是险之又险,就差一丝丝,”铃铛用手指比了比,东珠笑道:“千钧一发。”铃铛点头:“对,就是千钧一发,康贵太妃被救下了,那病人也断了气。”
      “断气?”事情固然诡异,但听起来还勉强像是真的,可是片刻前还力大如牛能隔着门把康贵太妃在地上拖行的人转眼就断了气,这就有点像……神鬼之说了。铃铛搓了搓胳膊,好似也有点害怕:“是的,外头的侍卫就轻轻拉了她一下,她就砰地仰倒了,眨眼就没了气。想必先前的神力都是回光返照,功败垂成之后,心里最后的一口气也松了。”
      这个解释也算合理,东珠没那么害怕了,继续道:“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铃铛耸了耸肩:“谁知道,估计是和你们贵太妃有仇呗。”东珠忍不住问道:“有没有可能她其实本来是要寻你们严昭仪的,只是康贵太妃刚好在门边,才被她拖拽了?”铃铛道:“不可能,她口口声声呼唤着你们贵太妃的名字,可见意识清醒,目标明确。”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形容消瘦,浑身遍布狰狞创伤的病人疯狂地叩门,叫着你的名字还扯着你的衣裳拖行,这样的场景,光是想象一下就足够让人做噩梦了。难怪自己刚入佛堂的时候就看见康贵太妃高烧昏迷,到六皇子头七的时候才勉强能被架起来。
      半年前的自己和南珠两个什么也不知道,见康贵太妃发高烧,还当她也染上了天花,两个人怕得要死,伺候她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的,又怕康贵太妃传染给她们,又怕她天花不治身亡,皇上治她们个伺候不周的罪名。谁料太医观察了两日却说不是天花,只是普通的发烧。她们这才放心,衣不解带地伺候她病愈,谁料康贵太妃才好起来,立马翻脸不认人,不准她们近身,还打发她们去做一些粗活。
      一开始她们还当康贵太妃是因为痛失幼孙才会如此发作,都近乎宽容地容忍了康贵太妃对她们的折磨。听说长寿宫的沐庄嫔疯得更厉害,每天抱着六皇子的牌位睡觉,半夜起来走到偏殿游荡,说是要给儿子喂奶,发作起来险些咬断贴身宫女的手指头。吓得和她同住一宫的祝美人跪倒在皇帝皇后跟前痛哭流涕,求他们别让她继续住在长寿宫。皇后娘娘才点头,她就连夜收拾细软,搬到隔壁永安宫和乔婕妤作伴去了。比起发作起来有攻击性的沐庄嫔,康贵太妃至少是清醒的,她要迁怒就迁怒罢。
      原本以为时间隔得久些就会好起来的,谁料如今半年过去,却远远不是那么回事,东珠和南珠还是被康贵太妃排挤着。
      想到自己的处境,东珠叹了一口气,又问铃铛:“那这件事与我们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呢?”铃铛道:“原来的那个南珠姐姐,目睹了这一切,吓得不轻,趁着这头乱作一团,自请去禀告太后,顺道求去,太后娘娘菩萨心肠,见她求了,便准了。”
      东珠直觉铃铛说的话不对劲,佛堂日子清苦,两个主子又都不太好相与,在佛堂的大小宫人哪一个不想求去,若个个去恳求太后,佛堂还有没有人伺候了?而且铃铛所描述的那个天花病人虽然恐怖,但冤有头债有主的,她指名道姓要寻康贵太妃,旁的人就算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只要没做亏心事,又有什么好害怕的?也不至于被吓得请求离开罢?
      铃铛见东珠的神情分明不信,又补了一句:“其实原来的南珠和东珠姐姐,在宫中服役早就满了十年,只是贵太妃觉得玛瑙她们还没调理出来,不放她们走,她们本就呆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趁着这个由头就去求了,那会子贵太妃吓得发烧,也没精力理会,等她病好的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被视作“熟饭”的东珠听完,眼中逐渐露出恍悟的神色,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年的南珠和东珠借机求去也在情理之中,但抛下老病衰弱的旧主各奔前程,多少有点薄情了,也难怪康贵太妃不待见新的东珠和南珠。
      铃铛满足了倾诉欲,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又道:“你也别觉得齿冷,照我看那两位姐姐的选择是明智的。康贵太妃对你和南珠如何,我也就不多说了。你看玻璃和玛瑙她们算是得她信任了罢,不也还是被呼来喝去的,处境艰难。在这种情况下还上赶着讨好主子,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两个小宫女自以为猜到了康贵太妃的心意,揭破了她不待见东珠南珠的谜团,实则却大相径庭。康贵太妃本就觉得东珠南珠不得用,她们走了便走了,并不会让她觉得失望齿冷,面对新来的东珠南珠,自然也谈不上迁怒。康贵太妃只是得知二人是殷太后送过来的,本能地排斥和忌惮罢了。虽然懵懂无知的东珠南珠并未背负卢氏假想中的间谍任务,她却在恐惧和癫狂之中将其视作洪水猛兽。
      东珠自以为解开了谜团,既然主子对自己的偏见由来已久,且难以转圜,那就干脆放弃努力,得过且过罢。想通之后,她反而轻松了些,干脆不去管边上半满的水缸,放心地和铃铛聊了起来:“那个病人,后来怎样了?”铃铛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不是才说过,断气了嘛,断气了还能怎的,自然是烧成灰了,天花病人的遗体不都是这样处置的?”东珠道:“我是说,后来有没有弄清她的身份,她为着什么缘故来找贵太妃?”铃铛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那会子都在忙六皇子的丧事,况且康贵太妃又没真的出事,谁有功夫管一个无名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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