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218、塞翁失马婕妤晋封

　　澧兰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她万万没有想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细心若此，倘若她们真的顺着这条蛛丝马迹一路追查下去，而玉树还傻傻地依照她们之间的约定否认自己认识荷包和镯子，那绝对会落得十分糟糕的下场。不，甚至玉树都不需要说话，皇后一旦将注意力集中在所谓的“黄嬷嬷”身上，很难不发现此人就是玉树，事情就注定发展到极为复杂的走向了。
　　澧兰勉强按下心中的忧虑，强笑道：“这鱼戏莲纹也不是什么罕见的花样，精微，你可确信你所看到的？”精微闻言，面露迷惑之色，喃喃道：“这……奴婢也不是很确定，奴婢隐约记得黄嬷嬷携带的荷包是群青色的，但蒋御医他们发现的有天花的荷包却是米黄色的。”澧兰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忙道：“可怜见的，想必你是太累了，记岔了也是有的。”精微面色微赧，嘴唇嗫嚅着，没有再说话，但她身边的熹微却站出来道：“可是林姑姑，奴婢隔着帕子检查过那个米黄色的荷包，见它有花纹的一侧的的确确染着群青色，像是被群青色的衣裳染污的，会不会精微见到的就是被染污的一面，这才记错了它的颜色呢？”
　　澧兰没有同熹微分辩，只面露难色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原本臣是查明了荷包的真正主人，打算向您回禀的，可是熹微与精微姑娘所言似乎与臣追查的结果有些出入，臣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皇后忙问道：“林姑姑，你不妨先说说你查到的情况。”澧兰便道：“臣依次询问了万安宫的大小宫人，已经有两个小宫人出来作证，证明那个荷包就是陶养娘的东西。原本该将她们带来见您的，只是如今她们正隔离在里头，臣就代为传话了：其中一个名叫春杏的小宫女说，她曾经见过陶养娘腰带上露出的荷包一角，颜色正是米黄色，上面系的绳子则是靛蓝色的。”
　　皇后闻言，与在一旁听着的姜贤妃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米黄色、绣着鱼戏莲纹的荷包携带有天花病毒，这是已经公开的信息，但是荷包上系带的颜色却尚未被透露，春杏能说出这一细节，可见确实见过荷包，并不是被人收买后杜撰的。
　　但熹微十分信任自己的伙伴，觉得细心谨慎的精微不可能看错或者记错，忍不住道：“林姑姑，奴婢斗胆插一句，您不觉得春杏十分可疑么？方才董婕妤询问的时候她不说，缘何现在才说？”澧兰叹了一口气：“这也有个缘故。”她将春杏趁着宁妃出去请安，回到庑殿偷懒的事情说了，总结道，“春杏是害怕偷懒的事情说出来被人责罚，所以一开始董婕妤询问的时候瞒而不报，后来见事态严重，才露出犹豫之色，臣猜到她有难言之隐，便做主保证她不会受罚，她这才说了。”
　　澧兰身为女官，说出的话很能让人信服，问话也比董婕妤更有经验，更富于技巧。她能问出董婕妤问不出来的话，无论是皇后还是熹微都十分信服。
　　见一切似乎都有了定论，皇后便总结道：“看来这些东西无疑是陶养娘自己的了，陶养娘是成了婚的，想必是家人定期探视的时候夹带了些东西，藏在衣服被褥的夹层里没有登记在册。”贤妃帮着补充道：“疫情传过来之后，宫里禁止养娘、乳母等人与宫外之人接触。但这天花病毒似乎是有潜伏期的，可能东西是最末一次探视的时候带进来的，但陶养娘最近才打开有问题的荷包。”
　　两位娘娘发了话，又都能自圆其说，精微捏了捏熹微的手，熹微便将“有没有可能是陶养娘偷了别人的东西，藏在身上被春杏撞见了”这句猜测咽了回去。
　　澧兰见把话圆上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自己行事谨慎，在同玉树说过话后，询问别的宫人也没有草草了事，还真挖掘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否则就不得不对皇后实话实说，浪费口舌不说，还多少有损太后的颜面。
　　鉴于贤妃的谕令下达及时，疫病被严格地管控在万安宫内，并未外传。虽然之后几天万安宫中陆陆续续有人染上天花，但万幸万安宫之外并无人受到波及。身为首当其冲之人，陶养娘的病情时重时轻，尚未出现好转的端倪，年幼的六皇子也被病痛折磨，稚嫩的哭喊充斥着偏殿的每一个角落。
　　宁妃心痛难当，每日求神拜佛，不求佛祖保佑自己幸免于难，只求痘疹娘娘保佑宴哥儿逃离病魔的掌心。董婕妤更是鞍前马后，在六皇子染上天花的第六日，董婕妤也不幸感染。病魔当前，也不分高低贵贱了，在与蒋御医轮班的王御医的指挥下，董婕妤被抬到偏殿，同早于她染病的麦伴伴、红绸等人放在一处照看。黄嬷嬷裹着厚实的头巾，帮着绞了一块帕子放在董婕妤的额头上。王御医赞许地朝她点点头，又示意她赶快把水倒了。
　　偏殿的一角，蹲着神志不清的翁妈妈，她虽然没有染上天花，但身为与六皇子密切接触过的人，宁妃不许她跟着红苕红药避往正殿，而是指挥她留在偏殿协助御医照顾病人。翁妈妈怕得要命，根本不敢靠近病人。头几日她还有力气拍着门哭喊，求宁妃开恩让她躲到正殿去，后几日许是力竭，又许是绝望了，只抱膝蜷缩在偏殿的角落，喃喃絮叨着一些求救的话。
　　玉树从她的身边经过，隐约听见翁妈妈嗫嚅着“庄嫔娘娘开恩，奴婢要回长寿宫去”之类的话，叹了口气，默默地摇了摇头。庄嫔自顾不暇，每日里不是昏着就是哭着喊着，昏睡的时候反倒比清醒的时候更叫人省心。这样下去就算六皇子即刻痊愈，庄嫔只怕也要去了半条命，能不能恢复理智还很难说，哪里还有闲暇操心她们这些所谓的自己人。
　　她照着御医的吩咐换了水，又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去替红绸擦身。擦的时候手上一滑，帕子落下，她的手掌接触到红绸的肌肤，还在昏睡中的红绸立马蹙眉，发出一声□□。玉树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浸到盆中清洗，心中祈祷着不要因为这么一个小失误让自己接触了病人的汗液，也被传染上天花。
　　她又换了一盆水，继续替红绸擦身，红绸身上已经开始出疹子了，瞧着十分怕人。玉树又擦了擦方才不小心碰到的那块肌肤，心中觉得奇怪，那里分明没有疹子，为什么红绸被碰到了显得很痛的样子。
　　她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确认自己没摸到红绸的疹子，目光落在掌心的老茧和水泡上，不由垂下眼睛。
　　红绸之所以觉得疼痛，并不是自己碰到红绸的痛处，单纯是因为自己这双手太过粗糙，磨痛了红绸娇嫩的肌肤。
　　玉树看着自己的手，露出一抹苦笑，默默道：手啊手，实在对不住，从前你跟着我，是何等的养尊处优。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境地，捏了七年的针线便罢了，如今又做起田舍翁的活计来。
　　她轻轻抚摸着掌心的痛处，目光瞥向她藏匿工具的角落。人来人往的偏殿一隅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箱子，一看就是宫里统一分配的、给宫人们储放私人物品的箱笼，想必是哪个被临时抽调到偏殿照顾天花病人的不幸宫女的体己，看过一眼就只能毫无兴致地调开视线。
　　玉树在里面藏了一把锄头。
　　说来可笑，这样做的灵感，还要追溯到早年白氏庶人之死那一件事情上。彼时在玉树和康贵太妃的谋划之下，原本是要利用白氏让殷太后和皇帝母子离心的。谁料出了一个行事在她们掌控之外的燕舞，竟然拿锄头挖开了后墙，塑造出白氏通过钻狗洞私逃出宫的假象，洗清了殷太后的嫌疑。
　　自此宫中加强了防备，不仅加固了墙面，后墙内外也不再种植灌木，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故而玉树虽然起了挖开墙角避开隔离带溜出万安宫去往佛堂的念头，却也不能全然东施效颦。她的选择是挖一条密道，起点就在万安宫中庭的某株老树脚下，终点是与万安宫相去不远的一个侍卫巡逻的死角。
　　直接将密道挖到佛堂自然万无一失，只是一则在地下不能辨别方向，很难精准地挖对方向，二则玉树已经不再年轻，精力不济，自知以自己的体质，身处万安宫，染上天花只是时间问题，她还想在染病之前将密道挖完。
　　这段时日，玉树白日里帮着御医打下手，照顾染上疫病的宫人，夜间还要抽出一部分睡眠时间用来挖密道，早已疲惫不堪。若在平时，想必宫中同侪们早就会觉出不对来，只是如今人人自危，无暇他顾，便是白日里一点事都不做的翁妈妈都是一副憔悴恍惚的模样，玉树羸弱的样子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想走捷径也不是不成，若舍了脸面去向殷太后求助，心软如她，应该不会对自己不管不顾，至少自己可以获得单独隔离的机会，不必操持贱役照顾病人，大大减少染上天花的风险。
　　只是若那样的话，自己也就没必要辛辛苦苦重回宫廷了。
　　殷太后若有意如此，想必早就让澧兰向她抛出橄榄枝了。可是她没有。想必她心中还是难以释怀自己的背叛吧。也对，对于穷途末路的背叛者，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仁慈了，谈何雪中送炭呢？
　　玉树垂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挑开了掌心的血泡。钻心的疼痛弥漫开来，可她不过浅浅地皱了皱眉，甚至还笑了笑。她就是这样心狠意狠的人，对自己也是一样。
　　等密道挖通，已经过去足足一个月，天气逐渐和暖，可温柔的熏风却未曾吹开万安宫上下不展的愁眉。最先染上疫病的陶养娘已经不治身亡，六皇子的病情也未曾好转，好几次命悬一线。若不是太医院倾尽一院之力，网罗了珍贵的药材用在他身上，若宴哥儿托生到了平常人家，只怕早已魂归离恨了。
　　病势较轻的董婕妤、红绸等人，仗着年轻底子好，倒是已经病愈，王御医说，染过天花疫病的人，余生都很难再度感染。王御医的诊断等同于给董婕妤等人发了一人一块的免死金牌，劫后余生地庆祝过后，她们更加不遗余力地投入到救助病人的工作之中。当然，她们身上多少留下了天花特有的痕迹，红绸原本如满月般的面颊上留下了点点坑印，董婕妤的情况虽然比她好了很多，却也不复旧时娇美了。
　　虽然遗憾，但董婕妤未现出伤心之态，倒是叫隔日就要来万安宫隔着宫门探视一回的皇后对她高看了一眼，当着皇帝的面称赞此女心性善良豁达，又能以大局为重，在抗疫之征中出力不少。皇帝心中甚为宽慰，当即大笔一挥，将她晋为昭仪。虽然时疫当前，一应册封仪式能蠲免的都蠲免了，赏赐也压后再议，董婕妤，不，董昭仪却并不介意，仍是隔着宫门盈盈下拜，谢过恩典。
　　原本以董氏的才貌，一个月能分得一两日的宠爱已经算是皇帝念旧的垂顾了，她容貌并非十分出色，最大的可取之处也就是性格温柔体贴，善能知机，能令人如沐春风。位份又低，便是有了子嗣也很难养在自己膝下，争与不争，余生都没什么指望。
　　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然昭仪之位尚不能入主一宫，但以董昭仪在此次疫病中的表现，足以被许多人感激一生。说小了，六皇子的外家沐氏见皇子名正言顺的养母宁妃平安无事，倒是董氏因为不遗余力地照顾皇子染病，心中自会鄙弃宁妃、感激董氏；说大了，通过董昭仪的努力，疫病被控制在万安宫一宫之内，合宫上下，乃至京中、天下的百姓，都要谢她。
　　有此一功，她的余生都会受到宫中的奉养和敬重，可谓一生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