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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蒙尘久对面不相识 ...

  •   慈宁宫与东西六宫之间还隔着一个奉先殿,万安宫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时倒也传不到慈宁宫来。只是殷芷沅正心事萦怀,又是东宫的妻妾之争,又是故人归来,正在辗转难眠之际,听见些许动静便问何事。当值的朱槿便起身命人前去打探,可巧遇上精微奉皇后之命前来递消息。
      殷芷沅闻讯,本就稀薄的睡意全然消散,干脆披衣起身,在罗汉榻上科头抱膝而坐,命白芨烹茶。
      太后都起了,慈宁宫的宫人也无歇着的道理,纷纷起身在朱槿的调度之下预备防疫之物,不多时澧兰也过来了,朝陪伴太后的白芨点点头,示意她出去。
      等白芨关上槅扇,殷芷沅便向澧兰笑了笑:“她重新回来,竟是为着这个。”澧兰心中突地一跳,连忙抬眼去看太后脸色,昏黄的灯光给她白皙的面颊镀上些许蜡黄,愈发衬得这抹微笑黯淡而又勉强。
      澧兰连忙劝慰道:“太后娘娘,您莫要多想,依臣看,玉树姐姐再聪慧不过,行事又有章法,与您又没什么血海深仇,干不出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况且她若存心将天花的疫病带到宫里害您,那日在慈宁宫里请安的时候便是个绝佳的机会,缘何会反而让万安宫成了疫病的源头呢?说不定,只是个巧合,与玉树无关。是六皇子的养娘不小心接触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才把这病传过来的。”
      殷芷沅摇了摇头:“这宫里头,哪有巧合可言?玉树人在万安宫里,又可巧是万安宫里的人率先得了天花,若说跟玉树没有关系,谁会相信?”澧兰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即便如此,您也一定要相信,玉树不是要害您。或许是她与陶养娘有什么过节,怀恨在心,又或者是黔国公府或者庄嫔与她有些龃龉……”澧兰的话初时还字字铿锵,末了却越说越轻,显然她自己也没有底气。
      殷芷沅也没有拆穿她,苦笑一声,松开手。她们都很清楚玉树的性子,她做事一板一眼,素来注重规矩,若她要来寻仇,想必也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陶养娘和黔国公府能和玉树有什么深仇大恨,深厚到玉树不惜以身为饵传疫病威胁到她们的性命?可见绝非冲着陶养娘或者六皇子来的。
      可若说玉树是为了让殷芷沅染上天花,似乎也说不过去。殷芷沅自问光明磊落,并没有对不起玉树的地方,罪不至此。若说这宫里面最应该被她恨之入骨的,合该是煽动她、利用她、背叛她的康贵太妃才是。
      殷芷沅灵机一动,向澧兰道:“莫非她真正的目的是卢氏?万安宫染上天花只是她不小心让疫病提前外泄了?”澧兰闻言,连忙点头道:“极有可能。”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太后娘娘,既然我们推知了疫病的源头,合该告诉皇后娘娘,让她有的放矢,及早控制住疫病。不若臣前去禀告皇后娘娘,顺道见玉树一面,问清始末。”
      无论玉树真正的目的究竟是要害谁,自己给太后娘娘的回话必须是“意在康贵太妃,失手提早外泄”。太后娘娘已经不再年轻了,她饱经伤痛的心经不起再一次的背叛和伤害了。
      澧兰心事重重地出了慈宁宫,先回自己的房间裹上面巾和大氅,也不要谢兰陪着,自己独自往万安宫的方向走去。走到永安宫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长寿宫里传来一声划破天幕的惨叫,然后是被闷在口中的模糊的呐喊与嘶嚎,隐约可以分辨出“让我去看我的孩子”,“宴哥儿,我的宴哥儿”之类的话语。澧兰情知这是庄嫔的哀鸣,她虽然并不认可庄嫔的为人,但其情可哀,她也不禁心有戚戚。
      走到长寿宫的时候,只见长寿宫的大门半开着,庄嫔蓬头垢面地扒着门上的铜钉,泪流满面。四五个人七手八脚地拦着她,借着门前的宫灯,澧兰看清庄妃似乎也在场,正用手挽着半边被抓散的头发,手背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抓痕。顺妃则拦腰抱着庄嫔,两手死死箍着她的腰,清瘦的手背上绷起青筋,若不是手上那一枚太后所赐的墨云缠丝镯子是顺妃独有的,澧兰还当是个力气大些的宫人,未必能认出她来。
      澧兰上前帮忙将庄嫔“劝”了回去,庄嫔双拳难敌七八九十只手,被拽进寝殿仍自挣扎呜咽不休,最后还是顺妃一记手刀让她昏睡了过去。紫芸和青葛将她抬到床上,见她脸上依旧维持着痛苦的表情,泪痕犹在,连忙替她打水擦脸。庄妃和顺妃松了口气,坐倒在铺着织锦缎子的雕花椅上相视苦笑,庄妃摸了摸手上被庄嫔抓伤的痛处,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向澧兰点头致意:“多谢林尚仪相帮。”
      澧兰说了句不敢,见庄嫔被紫芸服侍着躺好,脂粉未施的小脸上露出几分与年纪相符的惶恐与憔悴,倒是比平日颐指气使的模样更可怜可爱些,她叹息一声,告辞出去,继续往万安宫走去。
      很快她就望见重重戒严的万安宫,澧兰远远地站着,向外围的一个小内侍招了招手。那内侍认出她身上的女官服饰,连忙上前躬身道:“尚仪大人有何吩咐?”澧兰问道:“劳你向皇后娘娘通禀一声,慈宁宫澧兰求见。”小内侍浑身一凛,满面堆欢:“原来是林姑姑,林姑姑稍等。”说着一溜烟去了,不多时便领着澧兰行至长乐宫。
      长乐宫里,皇后才眯了半刻钟,甚至还没睡着,就被熹微叫起,原来是滞留在万安宫的董婕妤已经查明了疫病的源头。皇后精神一振,听熹微回道:“蒋御医已经查验了陶养娘这两日吃用过的东西,发觉她床头柜子里有个鱼戏莲纹的荷包,那荷包不干净,只怕是天花病人佩戴过的,又或者是装过什么天花病人的东西。”皇后蹙眉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熹微答道:“董婕妤正在逐个询问万安宫的宫人,都说未曾见过这个鱼戏莲纹的荷包,不过六皇子的奶嬷翁妈妈禀告说,陶养娘手腕上套着一个眼生的镯子,从未见她戴过,也确认不是上头赏赐的。看那鱼戏莲纹荷包的大小,似乎容得下一个镯子。”
      皇后尚在思索这些信息之间的联系,边上旁听的贤妃已经明白过来:“你是说,陶养娘或是从宫外淘换了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偷窃了别人的东西?”熹微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皇后也听懂了:“最近因为疫病,宫里正戒严,陶养娘不可能从外头淘换东西,只怕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于是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那个被偷窃的人手上的荷包和镯子,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熹微又道:“董婕妤也推测是陶养娘手脚不干净拿了别人的东西——不过也不排除这就是陶养娘自己的东西的可能,翁妈妈素来与陶养娘不睦,可能趁着她高烧昏迷无法反驳,诋毁她也未可知。董婕妤此刻正在寻找这些东西的真正主人。”章美人道:“只怕很难。如今万安宫上下都知道是这些东西带过来的疫病,哪个还敢承认是自己的,乐得有陶养娘顶缸,便是确实是自己的,也缩着脖子装不知道。”皇后思忖片刻,出了个主意:“让他们互相检举,横竖他们都歇在一处,对同屋的人有的东西多少有印象。”熹微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除了陶养娘和麦伴伴有单独的屋子,别个少则两人一间,多则七八人共室。”
      麦伴伴是六皇子的大伴,又是皇后的人,待遇优厚,陶养娘则是因为需要陪伴六皇子入睡,经常要起夜照顾六皇子,比旁人多些辛苦,宁妃就给了她单独的屋子,方便她白日得闲了补眠。
      董婕妤若问出了结果,早就禀告过来了,如今没有动静,想必是悬而未决,搜查卡在了荷包主人这个环节。
      就在这时,一直在边上没有说话的精微犹犹豫豫地问道:“熹微,你说的这个鱼戏莲纹的荷包,是不是群青色的?”熹微摇头道:“不,是米黄色的——可能从前是鹅黄甚至橘黄色,只是用得太久,洗得发白,成了米黄色。”精微便不再说话了。
      忽闻小宫人来禀,说是慈宁宫的林尚仪求见,皇后忙命快请。熹微听了精微的问话,正在蹙眉苦思,忽然有了发现,一拍巴掌向精微道:“那个荷包的口子上确实沾着一点群青色,只怕是放在群青色衣裳里染污了的!”她拉住精微的衣袖:“好姐姐,你可是见过这个荷包,你从哪里见的?”
      精微未及答话,便见澧兰走了进来,向皇后等人请安见礼,她便不再说话了。皇后向澧兰道:“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澧兰见有贤妃和章美人在场,不便细说,便笑道:“太后娘娘命臣过来看看可有能帮手的地方,再问一句可曾寻到了疫病的源头?”皇后蹙眉道:“正卡在此处呢,已经查到了病源或许是一个装有镯子的荷包,但却寻不到荷包的主人。”澧兰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欠身道:“若娘娘信得过臣,臣便毛遂自荐,前往万安宫帮着讯问一番。”皇后道:“林姑姑出马,本宫自然放心,只是你身为太后娘娘的近臣,岂能冒险靠近万安宫?”澧兰笑道:“无妨,臣只站在宫门之外,将宫人轮流叫到宫门前问几句话便可。”皇后便道:“那有什么不可的,熹微,你带着林姑姑过去便是。”熹微答应一声,便领着澧兰去了。
      有熹微带路,拦截闲杂人等的隔离带放开一道小口,放澧兰和熹微进去。澧兰走到万安宫门口,只见隔离带距离宫门尚有一段距离,门内的宫人们都裹着面纱或者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若屏退左右单独叫人近前问话,旁人是听不到的。澧兰见状,心中稍安,便打算支开熹微,向她笑了笑,颔首道:“有劳熹微姑娘了,这里有本官便好,你快些回去伺候皇后娘娘罢。”熹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回去了。
      澧兰松了一口气,向董婕妤说明身份和来意,董婕妤自无不允,便命宫人们排成一列,挨个接受澧兰的问话。打头的就是麦伴伴,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心,澧兰故意问得很细,问了很久,话题都围绕着陶养娘和六皇子的起居,麦伴伴也没觉得异常,一一回答了。
      第二个便轮到玉树,此刻万安宫的所有宫人都蒙着头,玉树心想当时露着脸也没让慈宁宫的人认出来,此刻蒙着头就更不怕了,她弓起身装出伛偻之态,慢慢地走到门边,压低嗓音欠身道:“奴婢见过林尚仪。”
      澧兰笑了笑:“玉树姐姐,别来无恙?”
      玉树浑身一震,本能地想要否认,但她很快意识到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缓缓地舒展肩背,挺直身子,声音也不再刻意压着,淡笑道:“我算着时辰,也觉得你快要来了。”
      澧兰心道,既然你知道我要来,何必又装成伛偻老妪的模样?
      虽然如此想着,但她并没有拆穿。此刻的境遇,令她替玉树感到尴尬之余,不由回想起十八年前,自己与张郎和离,一身狼狈地被玉树带回慈宁宫时的场景。如今物是人非,她和玉树之间竟然易地而处。彼时的玉树照顾她的自尊,并未用所谓的同情在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添伤痕,如今的她自然要投桃报李,默契地无视掉玉树的强装自若。
      故而她只是笑了笑:“姐姐料事如神,想必也知道我的来意?”
      玉树沉默片刻,那双眼角泛着细纹的眼睛对上澧兰的双眸:“我若说这是个意外,你可会相信?”澧兰叹息一声:“姐姐但说无妨,至于信还是不信,本来也轮不到你我置喙。”玉树闻言,先是一怔,忽地笑起来:“是我自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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